10、Chapter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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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余笙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幼儿园的老师曾让大家介绍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有些孩子埋怨爸爸总是加班不回家，也有些孩子说妈妈做的饭菜最好吃，只有路余笙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低着头不停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很怕老师让他起来回答。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和别的孩子有很大不同。他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有时候放学刚好下起暴雨，老师会等着家长来接走孩子们，然后在名单上划掉一个个名字，直到发现路余笙的名字仍旧孤零零躺在最后一页，老师才会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温柔地问道：“要老师送你回家吗？”
小小的路余笙苍白着一张小脸，眼睛却黑黑亮亮的，像两颗很有光泽的黑珍珠，他很坚决的摇摇头，声音低低的，“不用了，老师，我可以自己回家。”
五岁的孩子从书包里轻手轻脚地拿出雨衣雨鞋，安静的穿戴好，然后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就这样将自己小小的身躯没入一片苍茫雨雾中，他的手还握不住那么大的伞柄，摇摇晃晃地在雨里走着，却始终没有摔倒。
没人会知道他多羡慕那些有父母接送的小孩，看着那些小孩牵着父母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出大门，脸上还洋溢着那样开心的笑容，多好啊。
就算会被父母训斥，就算会埋怨爸爸妈妈不陪自己玩，他还是很羡慕他们，因为那些都是他不曾拥有的，他们的小手可以握住自己最爱的亲人，而他的手，只能握住自己。
还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他就已经学会自己上下学、过马路、看红绿灯，这些都没有人教他，能教他的人就带他来过一次幼儿园，然后站在门口对他说：“这是你以后每天要来的地方，自己记住位置，我可没时间天天接送你上下学。”
路余笙很乖巧的点点头，不敢忤逆大人的意思，小小声的说：“舅舅，我知道了。”
被他叫做舅舅的男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转身钻进车子里，摸摸副驾驶位自家淘气的小女儿，笑得格外温和，和刚刚的模样判若两人。
“囡囡，爸爸送你去幼儿园啊。”
车子开走的时候，路余笙握着书包带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车子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了，他才一步一步的爬上阶梯，有点紧张又有点羞涩的拉住一个老师的衣角。
值班老师惊讶的低头，看见路余笙呆呆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小朋友，你是来上幼儿园的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孩子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逐渐收紧，他怯怯地说：“老师，我没有爸爸妈妈。”
大概是没听到老师的回答，他有点害怕，不由得抬起头，小脸上露出委屈又坚定的眼神，急急地说：“老师，虽然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我很听话，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这样害怕被人遗弃。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然而，这也只能让幼儿园的老师对他多存一些怜悯之心，回到了舅舅家里，仍然是水深火热。
他不被允许周末出门，舅舅家的小女儿却能跟着父母去游乐园、博物馆；他不能在家里吵闹，孟小可却能够用足够尖细的声音掀翻整座屋顶；老师布置了美术作业，他却不敢开口问舅舅讨要，只好在他们出门时偷偷拆开孟小可崭新的水彩笔，用过后就整齐放回去，生怕被看出来。
路余笙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多余的存在，饭桌上孟小可拉着妈妈的手撒娇，把饭粒撒的到处都是，舅舅为了让她好好吃饭用尽力气，而他就坐在饭桌的角落里，不敢挑食，不敢剩饭，安安静静，与饭桌上的热闹隔绝开，那头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他，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的“野孩子”。
这个词是从楼下的小孩们口中听来的，那天他下楼去帮舅妈提菜，就看见小区里一群男孩子凑在一起，手里拿着小石子丢他，一边丢一边拍手：“那个没爹妈的野孩子喽！”
路余笙下楼梯的动作就那样停住了，他看着那些取笑他的孩子们，一双平静的眸子里渐渐起了怒火，他忽然朝他们跑过去，脖子上挂的钥匙叮叮当当撞击着，声音很清脆，但他的动作对孩子们不起任何威胁，所以他们仍旧在嬉笑，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这个野孩子微弱的反抗。
直到坐在单杠上的那个小男孩被一拳打落在地，他们才开始不可思议，路余笙这种骨瘦如柴的小小身躯里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量。
而长久沉默的路余笙，竟然就像一座陡然喷发的小火山一样，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他受够了被嘲笑，受够了被舅舅舅妈冷冷盯着的感觉，他的愤怒，不只有对“野孩子”称呼的不满，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宣泄。
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等反应过来，已经被舅妈拉开，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火辣辣的，用手碰一碰，疼得不行，好像已经肿了。
舅妈正歇斯底里的指责他，用尽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这个还不满六周岁的孩子，他觉得无所谓了，再也不想装做乖巧的讨他们欢心，明明不管他怎么努力，舅舅舅妈对他永远只有打骂，他们的爱和关心，只会给自家的小女儿，而不是他。
就这样好了，五岁的路余笙肿着一张脸，非常泄气的想，打死他好了，就这样打死他，他就不用老是幻想着自己的父母会来接走他了。
明明不可能来的。
四周都是指责这个小小的暴力少年的声音，混乱而嘈杂，舅妈在哭嚎着自家怎么养了他这么个不懂事的拖油瓶，对面被打孩子的母亲护着自家孩子骂他是个没爹生没娘养的，那时候的路余笙孤立无援，就这样成了众矢之的，他不怕被人打被人骂，他只是不适应面对这么多人的指责，让他觉得自己不被任何人喜欢。
他很怕别人不喜欢他，因为这样别人就会把他赶走，他没有地方住，没有东西吃，说不定就会死，小小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可出于人本身对死亡的恐惧，他还是很害怕，怕得直发抖。
因此当舅舅气急败坏拎起他衣领时，一向坚强的路余笙哭得撕心裂肺，他死死抱着舅舅的裤腿，放大了声音哭喊：“舅舅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出去——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以后都好好听话——你不要赶我走——”
看着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哭成这副模样，原本指责他的人也于心不忍，有几个好心的邻居走上来拍拍舅舅的肩膀，劝他道：“小孩子打打架也正常，你回去好好跟他说，他总会听你话的。”
舅舅脸色铁青，对谁都不客气，径直拨开人群，将路余笙半拽半拖的带回了家。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人打架了？”
路余笙哭得嗓子都哑了，不停抽气：“他们......他们说我是没爹妈的野孩子.......”
舅舅哼了一声，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声音冷冷，“他们说的就是实话，要不是你妈不要你了，我家才懒得养你这么个拖油瓶。”
小孩子的抽泣声停止了，他抬起头，瞪大了黑黑的眼睛看着舅舅，仿佛不能相信他的话。
“你妈那个烂货，在外头跟男人偷偷摸摸生了孩子不敢养，就送回来让我养，我看她早都忘记当年她自己滚出门的时候，是和家里断了联系的！你以为要不是你妈每个月定期给我打钱，我早把你扔孤儿院了，还费神养着你，看你给家里闯祸？”
路余笙不能理解舅舅说的这些话，但他能听出是不好的话，尤其是关于他母亲，于是憋红了脸反驳道：“你骗人！骗人！我妈妈会来接我的！我要告诉她你打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舅舅狠狠一脚踹倒，脑袋磕在沙发脚下，像是“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有黏黏糊糊的东西从头顶流下来，甚至糊住了他的眼帘。
他感觉到自己小小的身子被提了起来，然后被很粗鲁的扔进一个柜子里，他睁不开眼睛，只是拍打着柜子门，张开嘴不停的叫喊，却只听到外面上锁的声音。
世界在一刹那黑了下来，小小的路余笙被锁在柜子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伸手摸摸四周的虚空，什么都没有摸到，柜子加上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路余笙在那一刻想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终于要死了。
然而死亡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一件事情，当路余笙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可以呼吸，他上过健康卫生课，像老师讲的那样把手放在胸口，能感受到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胸腔里跳动，很慢，但没有停下来。
路余笙想，我还活着。
可他并没有多么庆幸，只是觉得有点悲凉。
在他人生刚刚开始的那样一个阶段里，已经经历了太多，包括这次小小的反抗，结果显而易见，他仍是不该忤逆舅舅的意思，或许舅舅说的对，他没有妈妈，他的妈妈再也不可能来接自己走了。
他能做的，只是听话，再听话，不要做任何舅舅舅妈不喜欢的事情。
小小男孩安静的躺在柜子里，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微微张开，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此刻必然充满了光彩。
宛若新生。
很快，他听到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有人朝着这里走来，下一刻，柜子门被打开，光线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刺得路余笙遮住了眼睛。
他听到舅妈惊喜的声音：“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接着又是对舅舅的责骂：“你怎么能把他关到这里，要是不小心死了谁负责？”
舅舅则咳了一声，不自在的问路余笙：“出来吧，舅舅也是气急了，才把你关进去让你好好面壁思过，现在出来了，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吧。”
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个被锁进柜子里整整两天的小孩子表现的异常冷静，根本不像是饿了两天的孩子。
路余笙朝舅舅舅妈深深鞠了一躬，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舅舅、舅妈，我之前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以后会好好听话，再也不会惹你们生气了。”
他就在这两天两夜之中，经历了生死一线的徘徊，回归光明的一刻，他已经疯狂的成长起来，俨然一个小大人。
除了他自己，再没人知道他在这短短两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转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说从前的路余笙只是乖巧懂事，那么如今的他不仅比从前更加乖巧懂事，更变得超乎年龄的成熟了。
又或者说，城府。
不符合他这个年纪，却偏偏体现在他身上。
路余笙的舅舅舅妈颇为怪异的对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孩子，和从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Chapter 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