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嵇棠

1、第一章

　　【01】
　　外面又阴天了，从窗子向外看，街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被刮得东倒西歪。可能是要下雨了，周书担忧地想着，看向手里刚刚打包好的蛋糕。
　　还要不要送过去呢？
　　正在他犹豫的空档，甜品店里响起了张青远的声音:“周哥你还出去吗？外面下雨了，店里就剩一把伞了，我现在要去送货，你要是不出去我就用了哦！”
　　周书忙不迭地应着：“用吧用吧。”
　　人家孩子是有正经工作要做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人家？周书苦笑着，张青远是附近T大的学生，趁着没课来做兼职的，年轻人不容易，他平日里也乐得能帮就帮。
　　他是甜品店的裱花师，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却还是窝在这么个小地方，每月挣着微薄的薪水，勉强糊口而已。张青远经常劝他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也好过这样每天战战兢兢的，过着没有保障的生活。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能找到什么样体面的工作呢？他年纪大了，学历只是大专，沟通能力不强，反应还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说白了就是迟钝，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资格和其他人竞争职场上本已少得可怜的职位呢？
　　他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其实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就算偶尔有什么想法，刚冒出头也就被生活的棱角磨平了。
　　周书吸了一口气，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
　　到底还要不要送过去呢？
　　周书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去送，自己淋淋雨没什么，答应别人的事总不好失约。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大，周书不敢再耽搁，他把糕点盒塞到了外套里，一路跑向了T大的学生公寓。
　　周书是要给一个叫郑风的学生送蛋糕。郑风昨天偶然尝了店里的蛋糕，直夸味道很棒，又在听说是周书做的以后极力恳求周书可以每天多做一个送去学生公寓给他，他可以支付多一倍的价钱。
　　周书答应了，他倒不是为了钱，他只是觉得男孩享用甜品时慵懒而满足的表情很好看，他就是想，得让这个好看的表情维持得更久一点。
　　这样想着，他敲了敲301寝室的门。
　　“谁呀？”门开了，里面的青年在看到周书的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周书有些惴惴，他举了举蛋糕盒，好半天才开口：“这是你……昨天让我送的蛋糕。”
　　青年依然皱着眉，突然，他开口了，语调却是轻柔而悦耳的：“抱歉，我没想到天气那么恶劣……”他顿了顿，接着道：“怎么都淋湿了？没有带伞吗？进来擦擦吧。”说着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周书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不……不了，我还得回店里。”
　　青年恼怒道：“这么大的雨，你又没有伞，怎么回去？这样会生病的知道吗？”
　　周书讷讷道：“那个……”
　　青年放缓了语气：“等到雨小一点了，我送你回去。”
　　周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局促地站在那，他的身上还湿着，水珠滴到了实木的地板上，很快积成了一个小水洼，他家没有铺过这么昂贵的地板，但是听说这样的木地板遇到水都会翘起来，他肯定是赔不起的。他赶忙掏出纸巾，妄想做一点小小的补救。
　　郑风从洗手间走出来，他看到周书笨拙地拿纸巾一点点吸地板上的水，明明是很好笑的场景，他却忽然觉得男人有点可爱。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毫不起眼地生活着，平时总是唯唯诺诺，当认真起来时，却又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郑风的喉咙有些发干，但他很快地压抑下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微笑地向男人索要送来的甜品。
　　甜点是草莓慕斯，上面的奶油花是周书亲自裱好的，还用果酱画上了笑脸，不知道是不是他一路跑来颠簸的关系，蛋糕盒已经有些瘪了，打开盒子后发现奶油和果酱都混合在了一起，红白相间的颜色有些恶心。
　　周书的脸“腾”的红了，他有点难为情，默默地想把蛋糕扔掉。
　　郑风的脸色不太好，周书能理解他，谁在自己期待很久的蛋糕变成了一坨粘糊糊的东西后还能继续维持着好心情呢？
　　郑风拦住了他，他拿起廉价的塑料叉子，慢慢地叉起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周书想阻止他，却见男孩笑了笑，温和地说：“其实很好吃的，只不过样子不太好看。吃到胃里谁还会在意是什么样呢？都是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做出来的，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他说的是人家，可两人都清楚，这就是指周书。
　　周书突然有点感动，他做了很多年的裱花师，他经常看到有一些怕胖的女客人因为减肥，在吃蛋糕之前先刮掉上面的奶油，那其实是周书辛辛苦苦裱出来的，郑风的说法，从很大程度上让周书感受到了“被尊重”和“被需要”。
　　这也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工作而感到骄傲。
　　“我……我可以每天给你送块蛋糕的。”周书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郑风讶异地抬起头。
　　周书紧张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收钱的。”
　　郑风客套地道：“那不好吧。”
　　周书慌乱地摆了摆手：“真不用……我也就是每天多做一个……也不费什么时间。”
　　空气中的气氛安静得尴尬。
　　郑风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才笑了笑：“好吧，那真是麻烦了，谢谢你……嗯……”
　　“呃……周书。”周书提醒道。
　　“嗯……”郑风大概是被他诚惶诚恐的语气逗笑了，“谢谢你，周哥。”
　　“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
　　周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脑子一热就把决定脱口而出，他就是想，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肯定他的工作，还很关心他，他得做点什么回报人家才行。
　　周书不知道的是，他所想的“好”真的是太卑微了，卑微得可能别人随随便便就给了，而他还当做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宝贝起来，直到看见所有人都拥有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放手。

　　【02】
　　吃过了蛋糕，郑风真的把周书送回了店里。
　　周书觉得郑风对他真的很好，他想到刚才下楼梯时郑风提醒他小心台阶，还有上车以后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就觉得心里乐开了花。
　　周书是个孤儿，小时候没能得到父母的疼爱，到了社会上大家又都为生计奔波，谁又会有这个时间来关心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感受呢？
　　他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对他好的人，他得仔仔细细地守住才行。
　　下了车，郑风笑着对他说：“明天见。”
　　周书大力地挥手道：“明……明天见。”
　　他站在那，目送郑风的车开远了，才赶紧用外套遮住头，跑回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