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城》木沉沙

16、第十五章 生病

　　那晚三娘许久未曾入睡。
　　几
　　度翻身，几度惊醒，她的心绪，竟再次起了波动。

　　也是那晚她未曾熟睡的深夜，被屋外肆虐的风雪扰乱了心，才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响动，知道苏亦元瞒着她的秘密。

　　那一夜，刮开窗户的寒风打碎了隔壁房间的花瓶，带走了她被窝里的余温，她浑浑噩噩挣扎良久，仍不能再次入睡。

　　隔壁房间里，却突然传来几声咳嗽。

　　越咳越猛，最后竟有难以抑制之势，在这风雪交加的晚上，彻底惊醒了三娘。

　　三娘皱了眉，难掩担忧。但她双腿不便，无法下榻，只得凭着感觉，摸索着床沿，摸索着床沿边的轮椅，只要能坐上去，她就能进屋去看看他。

　　不知是寒夜太冷还是她太过焦急，三娘虽摸到了轮椅，却试了几次都没法儿将身子挪上去，额头上已生出细密的汗。着急间，情不自禁使用了法术，哪知力度掌握不够，她竟一手碎了轮椅，没了支点后，整个人摔落在地。

　　屋内的咳嗽越来越厉害，有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传出，三娘慌了神，干脆借着手力，一步一步朝房间爬去。

　　隆冬腊月，寒冷刺骨，她身上只余薄薄一层，才爬了几步，便已感觉浑身发冷，双手被冻，可她没有停下来，继续朝屋内爬去，因着眼睛的缘故，她没有看见地上碎裂的花瓶，一手按了下去。

　　爬到他榻前时，已然是鲜血淋漓。

　　苏亦元不知何时，已晕倒在榻前。

　　他的余温在快速的消散。

　　莫名的恐惧突然席卷全身，三娘爬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头，不停地发出声音：“啊—嗯—你—你……醒、醒……”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三娘环抱着他，那熟悉的药香钻进她的鼻尖，她却感觉到深深地恐惧，仿佛如坠黑暗，全无尽头，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般。

　　“你，醒、一、醒。”她的声音，竟带来哭音。

　　“醒一醒。”

　　“醒一醒啊。”

　　“醒一醒，看看我。”

　　“苏、亦、元……”

　　“亦元，亦元，亦元……”

　　那是三娘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喊到最后，竟有些泣不成声。

　　我并不知三娘那晚是否流泪，因着她自小从未哭过，我也有些震惊。没想到她那样在乎苏亦元，虽平日里都不表达，但她对他的依赖，似乎已入骨髓。

　　他一直都在鼓励她，教导她。

　　苏亦元就是她的支柱，是她活到现在的勇气。

　　如今，他的身体突然出现坍塌趋势，像是病了好些年，可这两年来，她竟从未发现。

　　一瞬间的惊慌，令三娘手足无措。

　　只是幸好，天边露出鱼肚白，外面肆虐的鹅毛飞雪消停时，苏亦元终于无边黑暗，缓缓转醒过来。

　　睁开眼，满身是血的三娘映入眼帘。

　　地上，榻上，身上，甚至，她的脸上。

　　他吓得一把将她抱起，触摸到她的温度，才稍稍放心。而后，又惊坐而起。

　　这一夜，她一身单薄在他榻前昏去，着了风寒，体温已然有些不正常。

　　他将她抱起，放在榻上，盖好。又烧了热水，替她洗去满身血痕，在那花瓶划破的伤口上上了药，才继续放她安睡。

　　她的体温却持续走高，无论吃什么药都退不下来。

　　他皱了眉，不停地重新配药，重新熬药，重新让她喝下，可收效甚微。

　　不得已，他脱掉鞋袜，上了榻，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

　　不知是风寒药起了效，还是他的取暖起了效，总之，昏睡了一天一夜的三娘，终究在他的怀抱中悠悠转醒过来。

　　烧也退了去。

　　他安了心，起身穿衣，预备离开。

　　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再次钻进他的怀抱，小小的手儿抱紧了他。

　　她微微不畅快的语音带着沉沉的鼻音：“为什么，生病，不告诉我？”

　　他惊愕于她竟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一面却还是认真回答她：“我没有不告诉你啊，我只是在想，没必要告诉你。”他轻轻拍着她的头，“这病不严重，不过是染了风寒，我自己配些药吃了便好，告诉你，岂不是让你白白担心。”

　　三娘犹疑：“你……不要、骗我。”

　　他抱着她：“我不骗你。”

　　也许苏亦元说的是真的，后来的夜晚，三娘没有再听到咳嗽声。

　　他也确实在好好吃药。

　　三娘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可不知为何，还是有隐隐的不安。

　　不知不觉间，她同苏亦元合手种下的梅花，已蔓延了一大片。

　　虽没有十里，但立在溪涧处，已经望不到梅林的尽头。

　　最初栽种了一片，已开了几年茂盛的红梅，染了整个萧索的深山，爆发火一般的生命力。

　　她来到这山间，已然有十二年。

　　三娘十六岁了。

　　这十二年来，她的生活可谓平静如水，柔软非常。幻象略过的画面，尽是她与苏亦元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一餐饭，一次牵手，一次拥抱，一次又一次在溪涧旁种下梅花。

　　那是她美好的回忆。

　　而这十二年，他呵护她如初，教她识字，念书，明白世间真理，仿佛天底下所有父亲教育女儿一般，对她呵护备至，偶尔她不听话，他也会稍稍严厉。

　　我看得出苏亦元对三娘的感情，所以自然，也看得出三娘心底，对苏亦元日益滋长的情愫。

　　她虽不喜表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书中写的诸如“执手白头”的词句，还是会让她心底升起异样的情绪，每每这时，她想到的，只会是那一个人。

　　她以为，也许在他心里，他也曾这般想着自己。

　　那是三娘的认知，简单明了，毫不隐藏，这些年虽有许多热心人上门说亲，但苏亦元始终未娶，三娘也曾问过他，他只是笑：“我们家里住着一个小女儿，谁若接纳她，我再考虑。”

　　语毕，三娘却陷入沉默。

　　转眼，又到了八月时节。

　　又是亦元义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