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夹心糖》番大王

1、一颗

　　【一】拆迁

　　夏雨过后，空气的泥土味还未散去。
　　槐荫巷迂回的小径尽头，有一栋小小的木头房子。房子有好看的窗棂，青铜色的门环，院里偷偷爬出的一簇紫红色三角梅，沾着雨水，摇摇欲坠。

　　这栋房子很老了，比宋灵实的奶奶还老。下星期这个的这个时候它就要被拆掉了，所以今天也是宋灵实最后一次过来这里收拾东西。

　　从出生到读完高中，她一直住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大学时，父母送她出国留学，临走之前的那个夜晚，她在这个房子里哭得昏天黑地。想不到一别就是十年，再次回来，竟然就接到了房子要拆迁的消息。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了。”宋灵实自言自语着，却还是放不下心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她的房间只剩一张被钉死的大床没被搬走了，于是很自然地，她趴下身子往床底看去。

　　“咦？”宋灵实发出一声惊呼——床底有东西！
　　她费了些力把其中一个拽了出来，才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铁盒。

　　料想着年代久远，所以铁盒上应该灰尘密布。宋灵实有点不情愿地用手碰上去，却意外地没有沾了一手灰。

　　铁盒的外部出奇地干净。

　　怀着强烈的好奇，宋灵实打开铁盒的盖子——然后她看到了，满满一盒、五光十色的硬夹心糖糖纸。

　　事先声明，宋灵实喜欢吃糖，但有一种糖是她不喜欢吃的。
　　没错，正是这种外壳硬硬的夹心糖。

　　在这个故事发展为一个鬼故事之前，宋灵实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超喜欢吃这种糖的人——她十二年的隔壁邻居，许岁。

　　从小和她不对盘的许岁，她最讨厌的许岁，永远不想再回忆起的许岁。

　　【二】童年

　　第一次见到许岁时，宋灵实六岁。妈妈交代她出门买菜，说是要招待新搬来的邻居。
　　拿了钱宋灵实就摇头晃脑的出门去了：“我要买一把葱和芹菜、一把葱和芹菜、一把葱和芹菜。”她一边走一边老老实实地重复着妈妈的叮嘱。

　　下过雨的石板路湿乎乎的一片，不过宋灵实不怕那些水坑，她穿了雨鞋就天不怕地不怕。

　　“啪嗒。”，一个芒果恰巧砸到了她的头上，她惊喜的看着青青的芒果，把它捡起，放进了口袋。继续向前走，“唔……一把葱和青菜、一把葱和青菜。”

　　回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一进门宋灵实就眼尖的看到玄关那里摆了两双鞋，一双是女式皮鞋，另一双则是跟自己尺码差不多的黑色运动鞋。

　　宋灵实兴奋地脱下满是泥点的雨鞋，扔在运动鞋旁边，冲进了客厅。

　　果然，客厅里坐着一个小男孩在堆积木。

　　昏黄的日光灯在他的头顶留下一圈金黄色的光晕，短短的刘海下，男孩的眉眼精致。大概是怕生害羞，他听到宋灵实进门的响声也没有抬头，继续淡定地摆弄着手上的积木。

　　宋灵实张大嘴巴，怀疑自己看到了一个安静的小天使。

　　她屁颠屁颠的坐到了男孩身边，掏出了口袋里宝贝的青芒果，跟他套近乎：“你好，这个给你吃。”

　　在她期待的眼神之下，男孩没有拒绝地接过了芒果。他把它放在鼻子边嗅了一下，有很香甜的气味。于是他舔了舔唇，看着那淡淡晶莹的绿色，迅速地咬了下去。

　　“酸。”小男孩往外吐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头，配合皱着的一张脸，睫毛也湿漉漉的。他的眼睛很清澈，水水的，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

　　男孩的表情着实可爱，看呆的宋灵实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不急着吃，还有很多呢，回头我再去地上给你捡一个。”

　　“地上捡的？”男孩的脸皱得更厉害了。他匆匆忙忙地找自己的口袋，最终翻出了一粒硬壳的夹心糖，剥开糖纸吃了下去。然后，他看宋灵实的眼神就更讨厌了。

　　“对啊。”宋灵实回答的很自然，“还没跟你自我介绍呢，我叫宋灵实，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把芒果放在一边，面色不善的在积木的盒子上用水笔写下了“许岁”两个小字，字迹端正又有力。宋灵实眼巴巴的看着这两个字，也在下面用水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相比于“许岁”，“宋灵实”这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人们都说字如其人，许岁和宋灵实明显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灵实！！！”妈妈抓着菜篮子从厨房探出了头，“千交代万交代你要买芹菜，怎么还是买错了！”

　　宋灵实愣住了，冤枉的说：“那没错是芹菜啊！”

　　听言，身边的人嗤笑了一声，用只有宋灵实能听到的音量说：“笨蛋，那是青菜，又叫小白菜。”
　　被叫笨蛋的宋灵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转过脑袋，听见他又说：“连芹菜和青菜都分不清楚，真傻。”

　　“你……”宋灵实气呼呼的瞪着眼“我不是笨蛋！”许岁慢悠悠地挑起眉，问她一句：“你生气了？”
　　宋灵实强迫自己大度，忍耐着回答：“没有！”
　　“果然是笨蛋啊，骂你都不知道生气。”许岁笑得一脸贱兮兮。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同理可证，失败的开端是结仇的钥匙。

　　“哼！”两个小朋友互相看不顺眼地冷哼出声，至此结成了仇家。

　　【三】少年

　　吵吵闹闹了七八年，许岁和宋灵实都到了上初中的年纪。

　　少女的头发被学校要求剪成了蘑菇头，脸蛋也圆圆的，看上去非常喜气。少年的身高开始慢慢窜高，天天顶着一张冷淡清俊的脸，就差没有在上面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了。

　　大家都说许岁不爱开口说话，但宋灵实不那么认为。

　　他和她吵嘴的时候话可是多的不得了，她说一句，他得还她三句，字字尖酸刻薄、让她恨不得吐血三升。批评和嘲笑她的时候，许岁的话也多得像是要即兴创作一篇三千字议论文，从各个角度，各个方面来论证她的不足之处。

　　宋灵实也想嘲笑许岁，可是她偏偏找不到许岁的缺点。他学习比她好，运动比她好，就连长得都比她受欢迎。

　　宋灵实觉得许岁偷走了她所有成长路上应有的光环。

　　不仅宋灵实的父母，连她家里的狗皮奇，都很喜欢许岁。
　　许岁一打她家门口走过，皮奇就激动得上蹿下跳，恨不得挣脱铁链子去找许岁。大概是因为许岁和宋灵实把皮奇捡回来时，这只颜控的狗也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许岁。

　　遇到皮奇是一个放学的傍晚，背着书包的宋灵实很远就看见有一只米黄色的小狗坐在巷子口，小狗一动不动，只是一直温顺的看着宋灵实。

　　这是一只很奇怪的小狗，像是专门来这里接她回家的。

　　宋灵实一走近，小狗就活泼地围着她打转，调皮极了。而宋灵实一走，它就亦步亦趋的跟上她。

　　最后，她陪了小狗很久都没有等到它的主人，反而等到了放学回家的许岁。

　　“它挺喜欢你的，收养它吧……看你同情心泛滥的眼神，不收养的话，你肯定几天都惦记着它，睡不好。”许岁冷着脸开口，语气平平淡淡的，却让宋灵实感觉很安心。

　　因为一起长大的缘故，他总是很了解她。加上许岁这个人一向靠谱，所以他说“对”的事情，一般都错不了。

　　“那你帮我跟爸妈说。”宋灵实扯住许岁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嗯。”许岁竟然二话没说就点头了。

　　宋灵实有点吃惊，没想到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现在可以不要扯我衣服了吗，你今天最后一节体育课，碰了足球还没洗手。”

　　宋灵实尴尬地把手松开，一张脸羞得通红：“哼，谁想碰你呀！死洁癖！”她抱起小狗，气呼呼地跑回家了，再也不想理许岁。

　　落在后面的许岁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看到，他因为她的动作变得淡红的耳根。不然，有些秘密就藏不住了。

　　在许岁的帮助下，宋灵实很顺利地收养了这只小土狗。

　　许岁给这只小狗取名叫“皮奇”，他说：“这只狗和宋灵实一样，调皮又奇怪。”宋灵实刚开始知道“皮奇”的来意时，死都不同意狗叫这个名字，但后来被许岁天天那样叫着，她也听顺耳了，渐渐地跟着他一起叫小狗“皮奇”。

　　大概是名字取的不好，有一天，皮奇因为它的“调皮”，出了意外。

　　下班后，宋灵实爸爸带皮奇出去遛街，它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挣脱了狗链，不幸地……在车水马龙中被小轿车撞了，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夜里，哭得双眼红肿的宋灵实敲开了许岁的家门，带他去见皮奇最后一面。

　　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再也不会养狗了。
　　她说皮奇的狗粮还剩很多。
　　她说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泣不成声地抱着许岁说了很多很多，许岁却是沉默着的。
　　他僵直着身体，严严实实地遮住宋灵实流泪的眼睛，为她掰开糖纸，然后把糖一颗一颗地喂给她。

　　那是他最喜欢的，硬硬的夹心糖。
　　她吃进嘴里，觉得那糖分外的硌牙。每一颗，都有眼泪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