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亭上佳人笑，郎君山水遥 ...
-
“身患奇症？！”龚楠彦动容，心下莫名一沉。他一直只当唐婧宸自幼体弱，却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唐婧宸浅笑，并未有自怨自艾之态，只是无奈地耸肩道：“所以啊，请公子务必为我保密才好。”
龚楠彦望着少女一副风轻云淡的娇俏模样，低低笑起来，心情莫名的好，突然起身，脚下一点便跃上数丈外一株红枫，身影再一跃，便不见了影踪。
徐徐春风送来他清亮声音，“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话语间不见了客套疏离，直接以我相称。
唐婧宸望着一息间便空空如也的身旁，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得多高的的武功，才能如此来去如风？
不到半柱香，龚楠彦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几枝柳条。唐婧宸疑惑不解：“公子还要编花环么？”
龚楠彦神秘一笑，堪称颠倒众生。“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仔细去掉柳叶和柳梢，唯留下笔直的主枝，又小心剥下完整树皮，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成长短不一的几段。举起其中一支，放在薄唇便吹奏起来，竟是一曲《长相思》。
唐婧宸惊奇地瞪大一双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溢满了惊喜。显然不曾想到，普普通通的柳枝，也能变成吹奏出好听乐曲的乐器。她迫不及待地想问什么，却又不好打扰正在吹奏的龚楠彦，一时间脸上神色不断转换，十分有趣。
龚楠彦见唐婧宸如此可爱娇俏的样子，桃花眼里笑意晕开，有些好笑。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奏完一曲，方才停下。
见他终于停下，唐婧宸迫不及待地问：“公子，这……”
她才开口，龚楠彦便打断她，温和道：“以后就叫我彦大哥吧。”
“彦大哥？公子不是姓龚么？”
龚楠彦一顿，笑容有些无奈：”我喜欢你这样称呼我，这个理由可足够？”
唐婧宸懵懂点头，低声唤道：“彦……彦大……大哥。”声音磕磕绊绊，很显然，她从未如此唤过他人。
龚楠彦心下不由一阵怜惜。明明已经是个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在某些方面，却像张洁白宣纸。常人家孩子玩儿腻烦的花环、树笛，她竟是初次接触。她的年幼时光该是怎样的空白单调？
“这叫做树笛，长短不一，音调也有不同。来，你试试。”说着递过掌中另一支。
唐婧宸接过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阵刺耳声音响起，惊起附近树上几只雀鸟。她被自己吹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望向龚楠彦。此刻那苍白小脸上少见的露出惊慌失措之色，清澈见底的黑眸里无辜而慌乱，竟让人有搂入怀中好好安抚的冲动。
龚楠彦心下一动，遂又自嘲地摇摇头。吐出一口浊气，他安抚一笑，道：“莫慌。我教你便是。想学哪支曲子？”
唐婧宸想也不想便答道：“就是彦大哥刚才吹奏那支。”
龚楠彦先是教她树笛吹奏方法，唐婧宸本就聪慧，很快便掌握了。接下来，便教她吹奏《长相思》。他惊讶不已，没想到唐婧宸在乐理方面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可谓天资惊人。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将一曲《长相思》吹奏得有模有样。
龚楠彦不得不赞叹：“宸儿，你真真是乐理天才。”说罢不自觉抬手抚上唐婧宸发心。
突兀的称呼转换和亲昵举动，让唐婧宸一呆。随即更加开心地笑起来，苍白小脸在阳光下泛着光。
突然福至心灵，唐婧宸道：“彦大哥，此时兴致甚好，我献唱一曲如何？”
见龚楠彦点头应允，唐婧宸稍稍回忆下曲词，便开口唱道：“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唐婧宸才一唱出两句，一抹惊诧之色便从龚楠彦眼底闪过，他脸上神色不禁认真起来。
“……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歌声清脆而嘹亮，犹自带着少女的稚嫩青涩，曲调起落间却又婉转柔和，妩媚多情。娇柔嗓音如黄莺出谷，鹤唳凤鸣，将曲子演绎得动人心弦，使闻者忍不住静心聆听，体悟其间悲欢离合。
“……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一曲已罢，却尤觉余音绕梁，袅袅不散。龚楠彦桃花眼泛起华彩，语带赞赏：“好词，好曲，好音色！宸儿，不知此曲何名？我竟是从未听闻。”
得到夸赞，唐婧宸谦逊一笑，却掩不去眼中的欢欣与自豪，脆声答道：“曲名《青花瓷》，我不记得是自何处学来。”
“好名字，倒是名副其实。”听闻唐婧宸忘记自何处学得《青花瓷》，龚楠彦并未深究，只以为是她幼年时学得，后来忘了。
龚楠彦再待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清脆鸟鸣，三长两短，神色便是一喜，暗道：终于来了。他起身对唐婧宸道：“宸儿，我有些事情，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
唐婧宸乖巧点头，并未多想。
迷雾山上同苗寨村落相反的一侧山坡，半山腰——
十多个作寻常商人护卫打扮的男子，身前立着三个富家贵公子打扮的锦衣年轻男子。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却有同一种精悍肃杀之气，一望便知是强兵猛将改扮。此时他们人人屏气凝神，眸光低垂，神色肃然，显然是在等待重要之人的到来。
一阵清风拂过，十几人面前已多出一个头戴花环、身着黑色苗家短打的俊秀少年。此人赫然正是龚楠彦。
十几人齐齐单膝跪地，喊道：“属下参见王爷。”
龚楠彦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美如冠玉的俊脸上笑意清淡，全然没有了方才面对唐婧宸时的柔和亲切，而是添了一丝威严与冷傲。清亮的声音淡淡传开：“为何迟了半日？”
为首三人中身居正中之人跨出一步，垂首道：“太子殿下派出拦截的人马比情报中多出一倍来，因此属下等人耽搁了些时间。子然有愧，还请王爷责罚。”
龚楠彦若有所思，喃喃道：“情报有误……”随即一笑，语音里不无讽刺地道：“倒是小瞧了太子殿下呢。看来，他等不及了。”
“至于情报有误嘛……”语声拖长，似在思索。
左首之人单膝下跪，愧疚道：“子皓办事不力，但凭主子发落。”
龚楠彦犹豫半晌，方才道：“此次失误责任并不全在你，也是我事先对太子估计不足。便罚你，暗中寻访天下神医，寻找一种奇症的医治之法。至于病症，你在半夜带名大夫给那小姑娘看看。”
那名为子皓的侍卫虽心中惊诧向来主张自扫门前雪的主子，什么时候竟管起一萍水相逢的小姑娘来，还为此不惜动用暗中的情报网，但还是恭敬作答：“多谢王爷饶恕。寻医之事，属下定当办好。”
“嗯。”轻应一声，龚楠彦那双美丽桃花眼转向最早答话的子然。
那人会意，汇报道：“清音已先行到云浮城安排您回程事宜。两日后便可启程。”又转身从一匹拴在树上的骏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双手递给龚楠彦道：“这是清音为您准备的换洗衣物和上好伤药。”
说着下意识抬头看了龚楠彦一眼，却突然呆住，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说话都结巴起来：“王爷，您……您，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其余十几名护卫原本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垂首敛目，被子然一声大呼惊住，都好奇抬头，然后，集体石化。
龚楠彦见众人都盯着他头顶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那花环惹的祸。不禁在心中哀叹：本王的威严气势今日被那小姑娘毁于一旦啊……嘴角却是微微弯起。
他轻笑一声，并不因属下僭越而发怒，只道：“无事便散去吧。”
待龚楠彦回返，唐婧宸正坐在亭边戏水，雪白的娇小玉足浸在清澈湖水里，时不时上下拍打，溅起水花朵朵，伴着她银铃似的笑声。
龚楠彦悄然行至她背后，本以为唐婧宸并未发觉。却不料她突然伸手捧起湖水就往身后撒去，纵使龚楠彦功夫再高，也是闪避不及。
只见唐婧宸迅速起身蹲在亭边，手里不断捧水泼向龚楠彦，嘴里还大叫着：“哈哈，我早就从湖水倒影里发现你啦！别躲，看我的天女散花……”
龚楠彦自是不甘心，也泼水反攻，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你追我躲，打打闹闹半晌，湖面上不断回荡着两人的哈哈大笑声，笑到最后，一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笑得揉着肚子只喊好疼……
笑闹过后，已时近正午。春日里植被茂密的南疆空气微凉，唐婧宸扯着半湿地衣衫，凉意浸上肌肤，不禁一个激灵，焦急大叫：“糟糕，这下不能按时归家，姐姐又要担心了。”
龚楠彦好笑道：“这会儿才知道着急了？放心吧，你彦大哥功夫尚可，带着你赶回竹楼只需一盏茶。”说着脱下只沾有两三处小水渍的外袍为她披上。
唐婧宸松一口气，“那就快走吧。晚了要被大姐骂死的”，抬脚就出了亭子。
没走几步，却又停住，对龚楠彦道：“借彦大哥匕首一用。”
接过匕首，唐婧宸在亭子一处柱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龚楠彦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唐婧宸一笑，粉唇美好若海棠花瓣，诱人而芬芳。“留下点纪念啊。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着今日，我要此处竹亭也记住，我今日有多快乐。”
龚楠彦收回匕首，却并未刻字。毕竟，龚楠彦只是个假名，刻在竹亭里并无意义，若要刻上真名，又有违他所愿。刻字这种事情，终究是十分幼稚的，对于他这种自小生活于勾心斗角的皇宫中的人而言，太过虚幻美好。不如不刻。
为了行动方便，龚楠彦背着唐婧宸上路。一路无话。
快到竹楼时，龚楠彦停下身形，欲要放唐婧宸下来。一路沉默的唐婧宸却突然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不肯放手，僵持半晌，唐婧宸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低低传来，若不是龚楠彦耳力过人，只怕根本听不到。
“彦大哥，谢谢你。这是我自有记忆以来，最欢喜的一天。真的，很感谢。”
说罢还不待龚楠彦反应，便自行从他背上下来，当先跑进院落。
明明十分平常的一句话，却使得龚楠彦原地呆立良久。感激之语，他此前听过不知多少，或是恭维，或是别有目的，却从没有谁人的话语入得他心间。
或许，很多时候，重要的并不是那些话，而是说话的人。人对了，无论话语再平凡普通，也会侵入心田，难以忘怀。
不知多年后，龚楠彦再忆起今日，忆起唐婧宸的这番话，他可会后悔当时没有紧紧回抱那落寞瘦削的人儿？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亭上佳人笑，郎君山水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