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生 ...
-
赵青澜坐在床上,头却隐隐作痛,明明上一刻还是桃花纷飞的四月,这一醒来却已是寒冬。房内烧着地龙,四角都放置了鎏金的炉子,并不觉着冷。可窗外那隐隐可见的一片明晃,让她知道院子里该是已经铺了一层雪了。
且这楠木垂丝雕花大床,地上铺缀的织金毯子,都是她未出阁前闺房的摆设,自她一意孤行嫁给薛禹之后,有多久,她再没回过这里。三朝回门之时,她因与薛禹赌气而去找赵瑶月的麻烦,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她就回了薛府,就连和阿娘和阿爹也没有好好说会子话。之后,她和薛禹成日的争吵,成日的怨怼,甚至因着后来薛禹赵瑶月这两人闹出的丑事,她连赵国公府也不太愿意回了。
直到她被赵瑶月推下阁楼,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再回过自己的闺房了,可如今,她却又醒来了,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回到了她的悲剧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姑娘,您可醒了,您这次可把二爷、夫人吓着了,大公子昨日可是挨了二爷好一顿骂。”
身穿葱绿对襟袄的丫鬟一手撩起帘子,一手端着朱漆的托盘走了进来。声音清亮爽朗,赵青澜听得这声音,却是猛地抬起眼,看着这丫鬟。
这声音这样貌,她再是熟悉不过,是竹画。
竹画自小侍奉她,与她的情谊,自是比一般的丫鬟高了一等,最后却落得一个悲凉下场。
前世她着了赵瑶月的道,被赵瑶月污蔑她推了她入水。赵瑶月精心设计布局陷害于她,她百口莫辩。
彼时她的亲祖母,赵国公府老太太还在,她打小疼爱她,对这事也是面子上责备了她几句,只是赵瑶月的姨娘柳姨娘一向乖巧,这次却是不依不挠,直挺挺跪在老夫人房前哭闹不休,只说要为赵瑶月讨个说法。这柳姨娘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撒泼抹泪,老夫人也被她烦的没法。
当时出事时,赵瑶月早就找了借口支开一干丫鬟,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竹画在她身边。
老夫人知道竹画自小和她一同长大,情分不一般,但当时不过月余她便要出阁,柳姨娘铁了心闹这么一出,没个交代自是不会善罢甘休。虽说赵瑶月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但也是她三叔的庶长女,若是传出说她赵青澜欺凌庶女姊妹,她的名声可就毁了,成亲在即,若是闹出这般丑事,将来到了薛家,薛家的人指不得便要拿这来说事。
老夫人自是考虑到这层,才会不顾她的恳求,没过两日便硬着心肠将竹画发卖了出去,只说是丫鬟滑了脚,推倒了三小姐,老夫人这般行事虽说还是维护于她,但柳姨娘那边也是无话可说的。若再闹下去,错的可就是她了。为妾的敢这般闹腾,不也是指着赵三爷宠她,只是再不依不挠,少不得惹得他不快。事情虽这般解决了,可是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竹画。
她出阁嫁给薛禹也不过几年时间,如今再见竹画却恍如隔世。几年的时间,她却如同过了数十年一般,她的容貌依旧娇美,她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老态沧桑。
“姑娘,怎么哭了,可是头还疼着?”竹画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小几上,走到床边拿了两只牡丹花面的靠枕在她背后置着,扶着她靠着,又仔细地掩了掩被角,“奴婢方才已经唤了素菊去老太太那里找孙大夫来了,孙大夫这会儿该是在老夫人那里请平安脉,夫人早就吩咐了,等姑娘醒了就遣了人去去老夫人屋里等孙大夫。”
赵青澜这才抬起手摸了摸额头,只摸到厚厚的一层布帛,原来她是回到了她六岁的时候。
这伤还是她自己撞出来的。那天地上下了雨本就湿滑,她却追着下了学堂的哥哥要他手里的小弓箭,你躲我追的,一时不察便磕在了院里的槛上,当时便鲜血直流,她和哥哥都被骇住了。
上一世她的哥哥就因这事被阿爹和阿娘罚关了好几日的禁闭,更是被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阿爹责骂了。想起前世里,哥哥一直对她多番维护,心下到有几分不忍,不禁皱了皱眉,一张小小的包子脸都拧了起来。
杨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女儿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却作一幅深思状地拧起一张可爱的小脸,心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杨氏名唤杨觅萝,是老安庆王的小女儿,和嘉郡主。老安庆王说起来还是个外封王,他当年随着先祖征战,南征北讨立下大大小小的军功,回朝之后又立马交出兵权并自称要颐养天年以示忠心。先祖看重老安庆王,便破例封他为安庆王,取安定合庆之意,也是本朝唯一一个外姓的封王。
老安庆王一生只有老安庆王妃一个妻子,老安庆王妃沈氏身子不好,因此膝下子嗣不丰,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娶了骆氏,夫妻二人也是和顺,女儿则嫁给了赵国公的嫡二子赵礼澈,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杨氏面若玉盘,明眸皓齿,柳眉细长,身姿纤细婀娜,纤腰款摆走动间尽是美人的风情。杨氏出阁前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即便是现在生了两个孩子,依旧面容貌美如二八年华的少女。
杨氏走至榻前,抚了抚女儿还是有些苍白的小脸,心疼地道:“还疼吗,袅袅?”
“阿娘。”赵青澜撒娇地投入杨氏的怀里,“我不疼了。”
杨氏搂住女儿,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素菊的声音,忙扬声道:“快请赵大夫进来。”
孙大夫年轻时候是赵国公的好友,医术在京城里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就是比起宫里的御医也是不差的,只是他已经多年不为人诊症了,这次能请了孙大夫来也是看了老夫人的面子,从这也能看出老夫人对赵青澜这个孙女儿的疼爱。
杨氏从榻上起身,为孙大夫让了个位置。孙大夫按了按赵青澜头上的伤口,又细细地把了把脉,笑着道:“郡主不必担心,三姑娘的伤并无大碍,只是每日的药还是要按时服用,切忌辛辣诱发之物,修养些日子也就好了。”说完拿起药箱向外走去。
“有劳孙老了。”杨氏听了这话自是知道孙老这是在说女儿的伤无碍,不会留下伤疤,自是高兴,忙迎着他出去,一面唤了人去备轿子。
赵青澜看着杨氏知道自己的伤无碍的样子,不禁笑了,前世里,她阿娘便是担心她的额角会留疤,每日都盯着她喝药,偏她又讨厌极了这药的苦味,每次喝药都要杨氏哄着才能喝。
杨氏将孙大夫送到门前便回来了,回到内室,竹画已经把熬好的药盛了上来。杨氏坐到榻上,拿起小匙亲手喂女儿喝药。赵青澜闻见那苦涩的味道不禁皱眉,下意识地要躲开,重活一世,她仍旧讨厌这些子药的味道。
杨氏将药抵到她唇边,轻声哄着她喝药:“袅袅乖,把药喝了,才能好起来。”赵青澜看着娘亲温柔的脸,心下一酸,紧紧皱着眉却乖乖地把药喝了。
“袅袅真乖。”杨氏见她喝药了,忙接着喂。
喝完药,杨氏在一旁净手,竹画兰书也伺候着赵青澜漱口。赵青澜连漱了好几口,才将嘴巴里恶心的苦味清除了些去。
“阿娘,哥哥和阿爹呢?”
“你哥哥现下在书房里,今日雪大,老太太发话,让他今儿不用去族学。你阿爹让他在书房里习字养性。”
赵青澜哪里听不出来她阿娘的意思,她阿爹自来疼她如珠如宝,这次她受伤,阿爹定是气恼哥哥没有好好护着她,只是,这到底是她自己顽皮,哥哥又哪里拦得住她。
这般想着,赵青澜忙抬头看着自家娘亲,刚要说些什么,门外便传来男子低沉好听的声音。
“袅袅,可是醒了?”
男子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身姿修长,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一身蟒衣官服,肩上还落了几片雪花,显然是刚下朝便赶过来了。
“阿爹。”赵青澜看见阿爹赵礼澈进了来,忙扬起笑脸唤道。
看见女儿乖巧的笑容,赵礼澈连忙走了过去要抱抱可爱的女儿,还未向前几步就被妻子的素手拦住,他哀怨地看着妻子。
“二爷,外面寒气重,怎地就这么进来了,也不怕寒气带了来,没得让袅袅受寒。”杨氏掸了掸他身上的雪片,嗔怪道。
赵礼澈忙握住妻子的手,笑笑:“是我太心急想要来看看袅袅,也没顾着换身衣裳。”说着走到炉子前,暖暖身子,“孙大夫可来过了?”
杨氏一边为他理了理发鬓:“来过了,只说无甚大碍修养些时日便好。”赵礼澈忽地一手搂过妻子的腰,细细地看着她,杨氏愣了下看了看女儿和一干婢女,见婢女都垂下头,赶忙推他娇嗔道:“二爷。”看着妻子羞红的脸,赵礼澈面色温柔地道:“昨日为了袅袅你也没好好休息,待会也去再小睡片刻。”杨氏又推了他两下方推开他,脸色绯红地理了理衣裙,细声道:“妾身不累。”
赵青澜看着阿爹阿娘,想着前世自己何尝不是想找一个能如此待自己的夫君呢?只是终究是所托非人,但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这般,不就是上天给自己的再一次机会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惦念过去呢。
“袅袅这是在想些什么?”赵礼澈调戏完妻子见女儿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和妻子,不禁上前摸了摸女儿肉肉的小脸。
“阿爹,哥哥在哪里?”赵青澜嘻嘻笑着抓住阿爹的大手。“你哥哥他没好好护着你,阿爹罚他在书房练字呢。”
“阿爹,是袅袅自己不小心,不怪哥哥。袅袅想哥哥了,阿爹让哥哥来看袅袅好不好?阿爹,好不好?阿爹”
看着女儿娇娇萌萌的小脸,赵礼澈也狠不下心拒绝,这次责罚儿子也只是要让他知道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家妹妹,没得让妹妹受伤。这么想着,便朝着身后吩咐道:“去书房把大公子带来。”说完又摸着女儿细细软软的头发,逗女儿道:“袅袅只想着哥哥,就不想阿爹吗?”
赵青澜看着自家阿爹故作伤心的神情,心下好笑,她阿爹外人面前一向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在自家人的面前却是这样一幅耍宝的样子。想着却是一面抱住阿爹的脖子一面答道:“袅袅也想阿爹。”
女儿甜甜腻腻的嗓音真是让赵礼澈甜到了心里,说不得脸上便是一幅欣喜的表情。杨氏这边看着女儿将丈夫哄得这幅模样,心下也是好笑。
赵青澜同阿爹打闹了一会,便见哥哥赵沐潇走了进来,犹是稚嫩的脸上,剑眉飞扬,一双黑亮的眸子,与杨氏有六分相似。赵沐潇看见妹妹脸色略有苍白,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靠在阿爹怀里,不禁低下头,心里涌起了愧疚。
见到哥哥心虚愧疚的模样,赵青澜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靥,唤道:哥哥,怎地都不来看袅袅,是不是袅袅顽皮,哥哥不疼袅袅了?”说着委屈地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有没有。”赵沐潇忙抬起头,跑到妹妹榻前,摸了摸她头上的纱布,道:“阿爹说得对,是哥哥没有护好袅袅,才会让袅袅受伤。”说着又垂下了眼睛。
“那以后哥哥会好好保护袅袅的对吗?”
“恩!哥哥以后一定会保护袅袅。”
“阿爹,你瞧,哥哥说以后会保护好袅袅,阿爹不要再罚哥哥了。”赵青澜抬起头眨着忽闪忽闪地大眼看着自家阿爹。
赵礼澈看着女儿软乎乎的小脸,再看着儿子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不禁想自己对儿子是不是太严格了,于是捏了捏女儿的脸蛋,道:“阿爹都听袅袅的。”
赵青澜忙扑上去抱住自家阿爹的脖子,转头朝着赵沐潇和杨氏笑着。
别致的院落外,风雪铺坠,院内,却是再温暖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