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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海 ...


  •   两千零四年,我来到宁城一家酒吧驻场。

      两千零四年,我还想做一个好孩子。

      这个城市的天空交织着通宵达旦的彻骨凌冽,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霓虹灯光都会疯狂闪烁,每个黑夜侵袭的时候头顶会变成血红色,扭曲的镁光灯迷乱了曾经清澈的星空,连同城市里很多人的梦,一起践踏,天上地下一片狼藉。

      在一些缺少造梦的日子,我独自坐在床头,听窗外匆匆划过的汽车鸣笛,在孤独和茫然中厮守黑暗。这个城市从来不够奢华,但它足够糜烂。

      有时候会有瘦弱的身影出现我门前,倚着门框,我故意不拉上窗帘,让漏进来昏黄的路灯灯光打在浅墨的脸上,睡衣上,这个善良的女子会在此时散发出妖媚的颜色,与平日的温婉大不相同,我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可是有时她会很忧伤的看着我,走过身旁先帮我掩好窗帘,再用自己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拨弄我的头发,她说。小伊,你需要一份工作。

      两千零四年秋天,我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第一份工作,地点是城市喧嚣的边缘,一家名为“深海”的酒吧。工作是浅墨安排的,我只知道这里有一个她认识的朋友,答应这份工作的那天晚上,我依偎在浅墨的怀里问她,如果努力工作是否真的能忘记以前的伤痛。她温柔地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小伊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定可以让更多的人喜欢。

      这个混乱的泄欲场所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和情欲的味道,散光灯光怪陆离,扭动的人体看上去都是惨白惨白的,这里比我想象到宁城的生活更加糜烂,更加让人心有不甘。人们都在舞池歇斯底里,而真正酗酒的人是不会来这么昂贵的地方,这里只有假装醉酒的人。我抱着一把吉他在角落里,等舞曲交换的时候填唱一首过时的情歌。

      本来婉转嘹亮的歌被我唱的沉闷无比,顿挫的重低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始料未及,一直默默不闻的我遇到了陌生人的骚扰,那时我十七岁,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荒诞不经,被几个满身酒气的朋克男人堵在狭窄的舞台上,四处寻觅发现无处可逃,我把哀求的目光投向舞台下拥簇的人群,只得到了刺耳的起哄。为首的光头向我手中塞了一杯甜味马天尼,我强忍着酒精对思想的腐蚀,烈酒灼烧喉管的疼痛,接下了一杯又一杯腥甜,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唱首歌还要咽下这么多的鲜血和眼泪。

      等待我头部浑浊起来,男人粗糙的大手也慢慢从发梢往下侵袭,一寸一寸,我低着头,怀里的吉他割伤了我太过用力的手指,我拿沾满鲜血的手推开他,蹲在地上不可自制的哭起来,吉他被人抢去,破碎的声音让我更加胆战心惊,我听到很多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还有绿色的黑色玻璃酒瓶破裂的声音,我不敢抬头,直到被一只温暖的手强有力的拉出黑暗。我听到男人温柔地声音,他说,自己站起来,小伊。

      我努力用自己仅存的意识记住他的脸,我也明白我可能会在这一瞬间爱上他,但是我不想不回应他的要求,让他以为我是个懦弱的女孩,哪怕他是浅墨的朋友,男朋友。

      酒吧里乱成一片,之前骚扰我的光头捂着流血的头死死抓住我的裤脚,各种形状的高脚杯盲目纷飞,交织着地板与桌椅触碰产生的嘶鸣,人们都变了,变成从地域里爬出来的恶鬼,有的抱头鼠窜,有的扭身厮打,这支离破碎的场景狰狞可怖。他踢开面前的光头,将我藏入自己的怀抱,我闻到他身上烟草的香味,感受他沉稳的心跳,瞬间就好像找到了抵达温暖的方向,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我把头抵在他心脏的位置,赖在那里好久好久,很快就忘记了视线里正分崩离析的世界。

      等众人的叫骂声小了,保安有条不紊的收拾现场,他拿起话筒,昂着头发出低沉的声音。他说,以后想要找她的事情,就先从我的脸上踩过去。

      我抬起头,他锋利的脸线在泪水的氤氲里渐渐模糊。

      后来我知道他叫沐城,“深海”里最好的调酒师,结交了宁城里最有势力的朋友。

      凌晨,沐城送我回家,浅墨拉着我的手走进门里,问我饿不饿,是不是想吃什么。我没有说话,浅墨看到了我身后的沐城,走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吩咐他先坐下,自己跑去厨房做宵夜去了。我不敢抬头,只是一直望着窗外,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反射出沐城高大的身形。

      他轻声问我。手指还疼不疼?

      我慌忙把手指收回离开他的灼灼目光,所答非所问。我的吉他坏掉了。

      他说可以让浅墨帮忙再买一个。

      他说出浅墨名字的时候语气异常温柔,我莫名其妙就哭了。他以为是伤口发作,转身问浅墨医药箱在哪里,我有点不知所措。

      沐城给我重新包扎伤口,浅墨走过来抱着我的头,抚摸着头发安慰我。她说小伊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受伤了可以对我说。

      我不住的点头,想要挣开浅墨的怀抱,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还没有过去,我还没有力气,只能默默地流泪,连抽泣都变成了奢望。

      浅墨说。女人首先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我茫然。

      浅墨一直都在笑,无论什么时候,她好像天生就不会生气,天生就有一副讨人喜欢的脾气。我看到沐城宠溺的看着她,只得把头转向窗外,路灯依然鳞次栉比,和我的心情一样,这会是个不眠的夜晚。

      你可曾会爱上一个人?

      凡人的心脏都是玻璃做的,很脆弱,有时候波澜或许不会在脸上留下痛苦和害怕的表情,但是心里会默默地哭,会默默的流泪,会面对不能说出来的感情不知所措,我多么希望生活能漏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光,拉着我的手划破不眠的黑夜和迷惘痛苦,我会义无返顾的去抓住他的手,跟着光芒走,不管前方是不是泥泞沼泽或无尽深渊,所以我看到的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从苏醒的一刻,人就会失去自我。

      可是我不能任性的开口,我不允许自己背叛浅墨。

      我必须记得我一直活在那个诡异的噩梦里,是浅墨把我拉回了人类世界。

      我的家乡其实在北方的一座城市,那是一个靠山而建有夕阳的宁静小镇,每当傍晚来临,夕阳都能把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染得绯红,两旁高大的褐色砖瓦房能挡住行将颓圮的天际,居民的鼻尖上常年附着食物腐败的味道,这里潮湿但是不会很压抑。

      七岁的我喜欢穿着母亲送给我的洁白连衣裙,在遍生苔藓的小路上踱步,我喜欢天边最后一抹玄青色,因为我还不了解生命里其他浓墨重彩的笔画。完全黑下来得手,我必须把脚印带回家,虽然我不喜欢那个逼仄的庭院,父亲早亡,母亲带着我改嫁到这个镇子,到处都充斥着陌生的目光,到处都有不怀好意的同龄孩子,每次走到胡同的拐角好像都能听到继父无耻的叫骂,夹杂母亲满无休止的抽泣,我站在这个方向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流逝的非常慢,整个画面都泛着一种冷清的黄,母亲依然蹲在墙角哭泣,泪水打湿了洗的发白的粗麻布衣袖,这个家里的继父不可一世,有时候就算他用小刀剜出点着的旱烟,将燃烧的烟灰弹到母亲身上,母亲也不敢去擦拭,很少时候母亲也会反抗,惊恐的在院子里转圈却始终推不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我站在继父的旁边,不是完全懵懂母亲软弱的样子,只是希望母亲能更加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

      我以为继父的叫嚣是敌不过母亲承受力的,她很爱我所以她能忍受一切侮辱,走出了这个门口只会让我变得更糟,因为母亲没有任何技艺,没有任何能力养活我们,继父的抽打,烟灰,辱骂虽然很难习惯,至少还能填抱肚子。我不知道母亲的底线在什么地方,但是我希望她的底线在我身上,虽然她每次挨打的时候我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不言语、不流泪。

      他们留给我的阴影一直到离开那里两年了还存在着,噩梦总是在零点时分入侵我的身体,好像缠身的诅咒,让我明白自己就算逃离了家乡,还不能忘记恐惧濒临身体的感觉,梦里总是回到那个破落的小院,我被继父困住了手脚吊在房梁上,母亲跪在墙角,只有苦苦的哀求,这个凶恶的男人手指沾满油污,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给我一个耳光,在梦里我的耳根会记起以前的感觉,那是从心里生出来的恶寒。噩梦经常会在我耳鸣产生后停止,从早前我被这种顽疾折磨的很痛苦,后来只要做噩梦便会耳鸣,我感谢这奇怪的病,能够就我脱离那些噩梦,不至于浪费自己多余的泪水。

      之前每次耳鸣发作,我会挣扎、胡乱叫喊,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通常浅墨会抱紧我颤抖的肩膀,安静的抚摸我被泪水濡湿的头发,她比我的母亲更加有让我安定下来的力量,我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贪婪吸食浅墨留给我的温柔,我记得浅墨一直对我说。小伊不要怕,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这一次睁开眼时,枕下已是一片冰冷。

      耳朵还在饥饿的鸣叫,我与外界已经丧失了声音上的联系,可是我并不害怕,我的大脑非常清醒,这病痛伴随的久了,会被迫练习着慢慢习惯。我走下床拉开窗户,秋风带起一片枯叶落在我的窗台,原来已经是秋天了,光彩照人的城市也不能阻止季节的更替,植物不能抗拒秋的萧瑟,多美好的事物也会有枯萎的一刻。

      可是寂寞的太久了,会不会枯萎的早一些?

      我擦干眼角的液体,没有开灯,抹黑走进厨房为自己倒水。

      我听到了浅墨房间里急促的喘息声,我听到了他们似水缠绵的呻吟,我没有庆幸自己熬过了暂时性失聪。

      原来沐城并没有离开,他为什么要离开?我苦笑自己的愚钝,两个人的关系昭然若揭,这些很早之前我便知道。只是浅墨一直很少留沐城在此过夜,甚至很少让沐城来到家里,浅墨说我可能会怕生。说到底这一次两个人的重逢还是因为我一手促成,我实在没有资格去搅扰,想到沐城以后可能会经常送我回家,可能没日没夜这般缠绵,我又开始讨厌自己的耳朵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声音。

      我感叹命运一直以来对我的戏弄,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我?

      酒吧里的工作简简单单,就算唱的在没心情也不会有人找我麻烦,沐城为我买了一把新吉他,还教我学会了几首新歌,他站在我对面的卡座旁边,那边有他的调酒台,他说。小伊,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

      我开始喜欢站在这个高高的地方唱歌,望着那个位置我会很安心,就像浅墨曾经给我的温柔。偶尔沐城也会客串几首,“深海”里没有能比他更加有人气,沐城的声音同人一样有种内敛的温柔,他唱歌的时候像是演绎生命,温婉如玉。

      白天生意不好的时候我会抱着吉他去找沐城,还好他并没有表现出讨厌的表情,高兴时我们一起调酒,他会用他那神秘的酒杯勾兑不同颜色的液体,搅拌混合、然后轻轻摇动,我看见各种各样颜色鲜艳的液体从他手中诞生,有的是单一蓝色的酒,有的是还能分层的,沐城习惯用不同形状的酒杯装不同烈性的酒,让人非常期待下一杯到底是什么梦幻的味道,我记不住那么多奇怪的名字,但是非常迷恋酒的味道,沐城还能专门为我创造酒,温暖且热烈。

      一杯接一杯,有时候我喝的急,酒劲上来很快就看不清沐城锋利的面部轮廓,醉了也要强装酒量好,不让他调出的酒无人品尝,我恨我是女人,而且是酒量不好的女人。

      失去意识后,吓坏了沐城,他把我带到一间陌生的屋子,我醒来后只看到四周挂满晦涩难懂的抽象画,身上裹着的被子有烟草的味道,跟沐城身上的烟草味很像。

      我抱着膝盖等了好久好久,小屋的门才被打开,沐城高大的影子慢慢投进我模糊的视线,他柔声说。你醒了,小伊。

      我忍着头疼尴尬的笑。

      沐城说。你下一次不要再喝那么多的酒了,我还以为你酒量非常好呢,原来只是一个逞能的小公主。

      他轻轻刮了我的鼻子,我愣了一下,竟然把头埋进手臂害羞起来。

      我小声说。我不是小公主。

      沐城哈哈大笑,样子爽朗,空气中都有一种莫名的青涩感。

      他坐在床脚吸烟,我躲在身后偷偷数他隆起的脊背,我多么希望这些时间能够无限延长,不管门外风雨,楼下笙歌。

      一支烟很快被燃尽,沐城给我一把小小的钥匙,告诉我这里是酒吧的货物储藏室,后来被他征用了,变成了他在这里的休息室,以后我要是唱歌累了可以来这里休息,这是唯一给我的特权。

      我看不懂这里悬挂的画作,大概都是欧洲抽象大师们的仿制品,但是我喜欢这里的宁静,虽然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因为这里是深海的楼上,很少有人会上来打搅,就像漂浮在海水里不受海浪冲击的净土,洁白的床单,小小的只能框住月亮的格子窗,这是我记忆力唯一可以不受城市潮水腐蚀的地方。

      当生活有了盼头,我便不再做噩梦,可是天生笨手笨脚只会给周围的人添乱,但是环顾周围,我的生活并不是只有灰暗的颜色。

      浅墨很高兴,她说我终于可以自己积极的面对生活了。

      我还是习惯抱着她,她和我一样瘦,我们纤细的身躯依靠的紧了会把对方硌的生疼,但是我没有办法制止自己放松力气,我哭着对浅墨说。我很害怕,怕我会爱上他。

      浅墨没有生气,印象里浅墨永远是一副笑着的样子,哪怕世界末日,哪怕众叛亲离,浅墨说。小伊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小伊。

      后来我哭得很凶,根本听不进浅墨的安慰,从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会背叛我的恩人,我会背叛浅墨,这是不可制止的命运。

      我没有疏远沐城,我不敢去那样做,好比你一直活在一块孤岛,那里虽然有一个你的朋友,有吃不完的食物,有看不完的风景,还有你和朋友未完成的梦想,可是你不能错过不经意闯进孤岛的一艘船,外面的世界对你的诱惑远比眼前做不完的事情重要,谁都有好奇心,这部关于能不能害死猫的问题,这是人类永远戒不掉的三毒“贪嗔痴”。

      我开始频繁的出入沐城的秘密基地,并且忍不住在里面寻找沐城生活的蛛丝马迹,我在床下发现了浅墨与沐城的合照,惟一的一张合照,而且不是很清楚,背影是白雪覆盖的远山,他们两个人的脸挤在一起好像在抢镜头的位置,笑容很灿烂。

      沐城说这是在藏区支教的时候拍摄的,他们是在高原相遇在高原恋爱,然后等对方在藏区疗伤完成后离开时的留念,浅墨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是非常不喜欢拍照,只能拜托朋友把图片从手机里面抠出来放大制作而成,浅墨自己都不知道。

      沐城再给我讲浅墨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甜美的微笑,这种柔软的表情,让我神往。

      那天晚上我耳鸣非常厉害,一切狂风骤雨来的都有预兆。

      我头疼欲裂,就好像喝醉酒后一样,耳朵里充满了尖锐的噪音,我与世界又隔了一道墙,我拼命地敲浅墨房间的门,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我什么也没有说,泪水就那么不由自主的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落在浅墨的胸口。

      她以为我又做了一场噩梦,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爱她就好像她爱我一样,是她给我了母亲一样的感觉,而此刻我不知道是少了什么,浅墨的嘴巴一直在动,我分不清她的口型,耳鸣的强烈让我放弃了思考。

      忽然我瞥见了桌台上的烟灰缸,全身的血液就那么不可理喻的慢慢蛰伏起来,耳鸣没有好转,但是我思维非常清晰,浅墨向来是不抽烟的,我知道那是为了沐城准备,它透明且厚重,我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讨厌人类受伦理的框架,我们吵吵闹闹说了几百年的解放天性,到头来却是自己依然把自己桎梏。

      我慢慢推开浅墨,笑着把她推到床上改好被子,轻轻掩上了门。我不知道浅墨是否看出我的耳朵依然处在失聪状态,但是我必须镇定的抚平这里的一切,我打算去做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

      逃离了浅墨疑惑的眼神,我靠着门不禁长出一口气,我跑去镜子前梳理自己的头发,我要打扮美美的去见他。

      镜子里的女人此刻是那么妖艳,瞳孔比黑夜更加深邃。

      我穿着睡衣跑到街上,丝毫不在乎阻扰的秋风,我跑啊跑,一直到跑丢了自己的两双鞋,跑丢了浅墨送我的一只彩色脚环。

      凌晨四点,还好“深海”里还有喝的烂醉如泥的人,当着好多人奇怪的目光,我跑到二楼,拿出紧紧握在手里的钥匙,笨手笨脚的试图打开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耳鸣的缘故,我一直都找不到对的钥匙,或许天意不让我打开这扇门,因为老天也不知道打开房门的后果,我一个一个试,一个一个都打不开这扇门,我有些失望而不是绝望,这时我的耳鸣莫名减弱了许多,我把钥匙丢在地上,自己靠着墙角笑,我渐渐能听到自己的笑声,笑声尖锐且不甘。

      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我应该回去了,我试图用一种极端的方式伤害自己,用一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拯救自己,看来是失败了,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他们紧紧咬合像齿轮带动行为方式,可一切都逃不过本来的剧本,谁说的“事在人为”?谁说的“人定胜天”?

      我放弃的时候,想不到门开了,沐城睡眼惺忪的站在我面前,这像是一个耳光。

      耳朵里的鸣叫停止了,我有种劫后重生般的欣喜,这种心情让我更加疯狂,我不由分说抱住沐城,撕咬他的嘴唇,他对突如其来的吻非常抗拒,我被蛮横的压在床上,试图几次侵袭都没有成功。

      他异常镇定,关了门倒好水,坐在一旁问。你是不是受了什么欺负?

      我拼命摇头。

      他用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问。哪里不舒服?

      我有种自己很卑鄙的感觉,忍不住廉价的泪水自己就流了出来,沐城看到我受伤的脚立刻就变得心软起来,我慢慢靠近他宽阔的胸口,眼泪决堤般汹涌,我怯怯的问。小伊漂亮吗?

      沐城宠溺的笑。漂亮,怎么会不漂亮?

      我问。浅墨漂亮还是我漂亮?

      沐城突然就不说话了,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疯狂的撕扯撕开他衬衫的纽扣,哭着喊。我爱你,我要你也喜欢我。

      沐城慢慢抱住我颤抖的身体说。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能爱你,我不能伤害你。

      不,你可以拯救我。

      沐城的脸贴着我的额头。我知道小伊受过伤,原谅我不能伤害你。

      我继续哭。不,你这是拯救我。我踮起脚,学着楼下那些妩媚的舞女硬生生把嘴唇贴着沐城干燥的唇,沐城却躲过去吻了我眼睛上的泪水。

      沐城依然说。我不能给你未来。

      我依然说。我不要未来,真的。

      我用手勾着他的脖子,身体缠着他的身体,我开始索吻,把舌头顶着他的舌头,我引导沐城的手环绕我的腰,用牙齿一颗一颗剥落他上身的纽扣,我用手挡住沐城的脸,因为我太瘦弱,我怕沐城不喜欢我干瘪的身躯。我尽量用身体依靠他的胸膛,我相信,相信他的心脏里有磅礴的力量,有能拯救我最后的温度。

      这时候,我想我的泪应该不是廉价的。我在沐城身上匍匐,拼尽全力与激情、与欲望抵死缠绵,痛苦像利剑一样隔开了我同样纤细的灵魂,我的□□在涅槃,我的灵魂在飞翔,我好想看到了光明,发现原来只有太阳才能穿透前面尘封的死寂,我在悲伤地回忆里站起身,希冀爱情能给我灼烧一切的信仰,我也能够羽化,能够忘记过去带给我的伤痛,我越来越虔诚,我慢慢习惯冰与火的洗礼,不知道这算不算重生,可是我终于彻底感悟了放纵与束缚。

      那些浅墨不能带给我的,我要从沐城身上加倍索取。

      睡醒的时候是正午,一米阳光如针芒般刺眼。

      这就是爱情?我所料未及。

      身边的男人睡觉时的呼吸都是温柔地,我静静地看着,忽然就想起我逃离北方小城时母亲给我说过的话,母亲从车站离开时的背影艰难决绝,这是无法给我第二次生命的自责,那个男人死有余辜,但是母亲不能就这样让我背上法律的枷锁。我想到浅墨说过同样的话,那日城市地铁的通道上,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远远都能看到一股洁白的光辉,第一次遇到我她便知道我的一切,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们都曾对我说。小伊是个受过伤的孩子,一定要找到可以照顾自己的人。

      我一直以为我找到了。

      晚上,酒吧里人流渐稀,我要回住处,沐城没有送我,他从马路上毅然转身回到“深海”,嘴巴想要说出并没有说出的话是。小伊,我要欠你永恒的债。

      望着他默默走进光怪陆离的世界,我一点也不难过,上一次母亲留给我的背影太过决绝,所以我并不害怕此刻,就算是生离死别。不过身体要求我做作样子,于是我睁开眼,任凭凉风把眼睛硌的生疼,泪就像开闸放水一样简简单单滑落,我不担心在油柏路上浪费了很多,我怕没人看到,我张大了嘴,呼喊的声音好像都被狂风吹得散开了,没有一句能够传到沐城的耳朵里,我所有强忍的话脱口而出,原来是假的后来不知为何就变得无法自拔,脚死死定在原地,任凭我怎么呼唤沐城也听不到半分,我的卑微都在夜色里风化殆尽。那时我才明白我们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有一条马路的宽度。

      独自走回家,浅墨将一碗驱寒的姜糖水送到面前,我如何能有胃口?

      面对我的失魂落魄,浅墨阵地自若。我突然愤怒了,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像沐城告白了。

      浅墨依然在笑。

      我说。我不想把他让给你。

      浅墨的温柔此刻有些阴冷,我多么期待她能打我骂我,可是这些都是奢望,她的眸子里永远流动着丰腴的冷静,哪怕知晓了一切,最多也是无尽的沉默。

      她说。汤是不是凉了,要我热热吗?

      我廉价的泪水总是出其不意的崩溃,恰到好处。我挣开她,将那碗糖水泼洒在地,我愤怒的抽打自己,把头撞向面前的茶几,飞溅的玻璃很快划破了我的脸,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快感,我撕裂自己的伤口,尽量让鲜血更多的流出来,然后我笑,我哭,在房间里胡乱奔跑,我喊。我是婊子,我对不起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是我求求你,求求你把沐城让给我。

      浅墨心疼的看着我,拼命想要帮我掩住流血的伤口,她说。好好,我不怪你,我把他让给你。

      我们相拥在一起,相拥在孤独的城市里,有些事情还没有爆发,便已经结束,这些事情不同经过战争,因为她是我爱着的浅墨。

      我痛恨自己的卑鄙,可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我还有能够伤害的人,那一定会是浅墨。浅墨说我像极了以前的她,我只是还没有长大,我知道我经历的事情太少,走过的地方也太少,我没有去过西藏,也没有勇气遇见我的沐城,我这么在乎我的现在,只能用抢。

      记得浅墨把我带回家的那天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饭,孤独靠着地铁站肮脏的墙壁,所有过路的人都生怕与我扯上一点关系,只有洁白的浅墨不仅仅是为我驻足,还触摸我的手让我感觉她的温软,浅墨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流落至此。

      那时我还没学会编造谎言,我说。我妈妈被人抓起来了。

      浅墨的笑容让我如沐春风。小妹妹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面黄肌瘦,哪里有半点值钱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是人命,我只有半条人命,我只能说我愿意。

      我问浅墨。你为什么要救我?

      浅墨想了会,很俏皮的回答。因为你看上去很可怜,总有人喜欢可怜的东西,比如说小猫咪。

      你看上去受了伤,受了伤就要找地方疗伤,我家正好有地方。

      我只能回敬一个傻傻的笑。姐姐真好。

      浅墨说。不用叫我姐姐,叫我浅墨好了,咱们不做姐妹,做朋友。

      其实□□上的伤痛远比灵魂的麻木渺小,我的心是个缺了口的拼图,总有人要填进来把缺口补充完整,当时浅墨就这样慢慢走了进来,我感觉我比以前要完整,因为我有了一个朋友,她给我的拼图上有自己的味道,我记性不好但是慢慢就知道了,那里有个位置是浅墨的,心就一直包裹住了这个人。

      有一些喜欢看热闹却从不肯深处自己手的人,在旁边想要破坏这场相遇,他们说浅墨是骗子,投来不屑的眼神,我无法否认我会因为别人的目光犹豫,但是一直在笑的浅墨只对我解释了一句话。我不是坏人。

      只有嫉妒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是坏人,我抓住浅墨的手,跟她走。无论身后面还会有怎样的唏嘘。

      我虔诚的跟随她的步伐,心甘情愿的离开人群,那时的我只是相信,后来我终于明白,浅墨真的不是坏人。

      我以为我们还能继续这样生活,可是伤痛总是留给敏感的人。几天后,我的浅墨走了。我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我,所以我在笑着的时候忘记了我是一块盐,一块不该带回家的盐,阳光明媚的早晨,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表现的恬静而美好,只是那张离别的字条,真像是一把刀,字条上没有多余的字只写着“我走了,好好爱沐城”。

      这一刻我没有任何高兴地地方,只是失落,失落衍生了孤独的味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感觉浅墨比沐城重要,只是会在每个有穿洁白连衣裙的人走过眼前时失神。我反复回忆浅墨蓝天下的笑脸无法与沐城的笑重合,我们曾一起去廉价的服装街淘东西,互相穿着对方的衣服在家里打闹,她喜欢停电的时候蹲在落地窗前看漫天星斗,总是被我尴尬的笑话搞没了气氛,我经常谎称自己做噩梦了跑到浅墨的被子里胡闹,她就算生气也躲不过被我抱着睡觉的命运,她那么洁白,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没有办法回“深海”工作,沐城也四处寻遍,不见她的踪影,看着身边的男人,我想其实我是最无耻的,我拆散了他们,可是依然不能理解浅墨的突然消失。

      沐城要留下来陪我,我拒绝了,没有了浅墨,我无法感受这个男人的温柔,这或许只是一个笑话,我不理解自己,但是我必须像沐城说出浅墨离开的真相。

      沐城听完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怪我,只是坐在浅墨的房间里无助的抽烟一根接一根。他说浅墨其实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所以他并不是很难过。

      我不相信,浅墨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想肯定是这个男人悲痛到了极点开始说胡话。

      他拿出手机让我看浅墨与别人去约会的证据,给我讲为什么她走的能如此干净利索。这还真是讽刺,沐城自己深爱的女人竟然要一个插足的人解释清白。

      沐城坚持认为这是一个圈套,是浅墨利用了我,他说他要留下来陪我,他要重新爱上我。愤怒至极我一巴掌打了我刚刚爱上的男人,我不明白,他也不明白,也许我们都做梦梦太久了,无法正视这可笑的事实,把沐城推出门,自己消化这些难熬的岁月。

      这时我才发现浅墨对我有多重要。

      我的生活不是在一瞬间坍塌的,它总是以一种缓慢的方式腐化,最后醒来的时候,罪恶早就压垮了我们的天空,我在罪恶感的罅隙里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我又开始做噩梦,泪水一次次洇湿我的枕巾,我的耳鸣也慢慢在白天发作,我害怕睡觉,又同样害怕房间里的孤独味道,每次耳鸣发作的时候我只能抓下大把大把的头发,为了睡觉吃安眠药,给自己注射各种各样的精神药剂。

      我变了,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我开始吸烟,每天都买千奇百怪的烟塞进肺里,气管慢慢变得针扎一样的疼,呼吸都变得缓慢而艰难,有时候抽烟太猛,我眼睛习惯了烟熏慢慢不再流泪,可是肺里肿的厉害抱着马桶要吐好久才能把痰弄出来,这些痰里夹着血丝,跟沐城调试的“烈焰焚情”一样颜色,我很开心,我发现原来疼痛可以麻痹自己,我把点燃的烟头撒到地板上,光着脚在上面跳舞。

      我不能容忍自己变成闲人,靠胡吃猛睡填补越发空荡的灵魂,我期待快速的生活,用力的生活,挤着鲜血直到心脏再也流不出汁液,我期待浅墨的回来我期待能早一天迈出荒诞的生活。

      花光浅墨留下的钱,我不得不回“深海”里唱歌,打扮的像个风骚的妓女,开始只出售性感,每个逐臭的男人都非常迷恋我的身体,我便把自己当成了商品,我们前往不同的住处尝试不同的风格,就像一日三餐一样习惯而自然,唯一的副作用是必须把避孕药混着安眠药吃下去,他们说我很年轻,这些欲望还像熊熊燃烧的火焰,过度纵欲才能释放心里的爱恨,我只是觉得我积蓄孤独的太久,需要找个方式榨干自己,无所谓金钱的多少,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快速冷却下来,哪怕只剩一堆疮痍满目的灰烬。

      当我们的灵魂厌倦了□□,□□却还迷恋着尘世的灯红酒绿,抛弃了眼泪,兴许能羽化飞翔。

      然而我没有料到,在我摧枯拉朽的时候还是有人原意拉我一把,那天从宾馆里出来,我依然醉意醺醺,走上天桥的时候我突然很想仔细看看和我一样摇摇欲坠的城市,我必须再次承认我很卑鄙,因为我瞥到了站在我身后的沐城,我假装要翻越栏杆跳下天桥,果然被沐城拉住了身体。我露出惨白的笑脸,问。怎么,迷恋我的身体吗?

      沐城有些着急。振作点,我是沐城。

      哦~我焕然大悟似得一头倒在了他的怀里,不住的拍打他的胸膛。你怎么才来。

      沐城竟然哭了,可能是我演技太好让他觉得心疼,也可能是我真的太过好笑。

      沐城说。让我照顾你。

      我没有拒绝,我怎么拒绝,这是我千辛万苦抢来的男人啊,我甚至不能责怪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我说。可以,但是我不能让你爱上我,你爱的人必须是浅墨。

      他愕然。

      我解释说。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只有拥抱才能暂时忘记寒冷,可是我不能允许你背叛浅墨,因为浅墨对我太重要了,我接受你的照顾,但不能接受你的爱,我只是个拙劣的容器。

      我们都可以等待浅墨的回来。

      可是,我不知道我爱的沐城可以这样优秀。

      怕我再次误入歧途,沐城也辞去了“深海”调酒师的工作,他不允许我独自出门,自己一个人承担了两个人的支出,他搬到我和浅墨的家,把烟酒安眠药全部丢尽了垃圾桶,墙壁找人重新粉饰了一遍,整个面貌焕然一新,由于抽烟时太过猛烈,所以戒烟并非易事,他把自己的烟偷偷藏起来,买回各种各样的零食哄我开心,每次烟瘾太过强烈,我会发狂无理取闹,沐城紧紧抱着我,让我感觉他一直都在,知道我不在挣扎,不在作践自己,有时我们也会发生争执,沐城自己抽烟的时候会躲在厕所,我们因为一支烟的问题反复互相问责,总是在后来发现太过无聊。

      漆黑的夜里,我依然躲不掉噩梦缠身,每次满头大汗醒来,沐城都要为我倒一杯水。我说。我是个受过伤的人,请不要在浅墨回来前离开我。

      沐城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是我们最大的隔阂,他不相信她会回来,所以每次涉及这个问题,我们都选择沉默。沐城把我搂在怀里,问我到底受过什么伤害,我虽然不愿意想起,但是既然如此也非要告诉沐城。

      我从一出生就被定义为不详的人,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我的降生让外出打工的父亲欣喜若狂,他远在深圳的建筑工地,接到电话的一刻便打定主意必须回家一趟,晚上包工头要求加班,父亲为了多挣十几块钱抹黑爬高,结果可能是太过兴奋,一时失手没抓住保护的栏杆,从九楼摔下来,粉身碎骨。母亲告诉我,我的父亲是个憨厚的汉子,皮肤黧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本该平安回来的,结果在生产前三天收到别人的传话,说当时工地上的人很多都上去了,出事的只有我父亲,他在上楼之前还一直炫耀,说要回家抱抱自己的儿子。母亲哭也无济于事,等到我出生之后,母亲更加伤心,我不是父亲朝思暮想的儿子,是个女儿。

      同村的人都说我是丧门星,刚刚出生就要为父亲守孝,母亲伤心过度,没有奶水,村子里的女人当我是妖怪,我连奶水都没得吃,后来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母亲说公公婆婆嫌弃我是个女孩,也不愿接济我们。我奇迹般活到五岁那年,母亲被诬陷与村里的男人乱搞,每次上街都会有人戳我们的脊梁骨,人类的残忍我从小就一清二楚,母亲逼不得已改嫁给了镇子上的继父,那个男人五大三粗,脾气暴戾,一开始就看不起我们母女只是为了收留,吃喝不愁的代价就是要挨打,母亲一天天被毒打,哀求越发多样,恐惧给了母亲压力,母亲自己逃回娘家,却被舅舅无耻的遣送回来,继父知道后更加暴虐,他把母亲关进养狗的笼子,生气牵连到我,一巴掌打伤了我的左脸,以至于后来我经常性耳鸣,后来母亲的脾气也变得古怪,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有时候我没有好好听话,她就故意把晚饭做的少,让我饿一顿,继父从不介意这样的小插曲,也许是因为我饿极了哀求他们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得到乐趣。这里是世俗权力道德法律触不到的地方,我站在高墙里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可是我真的不介意这种生活的持续,因为大多数时候我能够吃饱,只要能填饱肚子,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十四岁那年,继父与一帮朋友通宵打牌,结果自己输得一干二净,我做了噩梦不敢自己睡,去找母亲收留,他无计可施的时候看到了我,竟然毫不犹豫把我当做筹码压上牌桌。一群丑陋的男人欣然接受,母亲出面制止,结果被继父打的体无完肤,结果继父还是输了,把我输给了一群衣冠禽兽。

      那天夜里我与母亲抱在一起,继父爬上我的床居然试图□□,母亲死死抱住他的腿,继父说反正明天就要送别人了为什么今天不能尝尝鲜。母亲誓死不从,继父抄棍子打昏了母亲,他撕开我的衣服,开始尽情发泄□□,我在混乱中摸出剪刀直接捅过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溅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害怕,我感觉我马上就要解脱了,继父捂着脸,惊恐的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我很高兴,很快乐,于是我拿起剪刀再次剪开了他的胸膛,我剪断他的肠子然后重新塞回去,继父肮脏的血液流了非常厚的一层,我没有看到黑暗,但是我从他的血液里感觉到了温热,我以为那就是温暖。

      第二天,母亲惊恐的给我洗澡换上干净的连衣裙,很像后来浅墨喜欢的那件白色连衣裙,她给了我二百块钱,背着我把我塞进南下的火车,我趴在车窗前看着她随列车奔跑的姿势,终于名白原来她还是爱我的,可是没有后来了,她的背影消失在城市深处,我只能把自己的嘴角咬出咸涩的血。

      那一刻我被放逐,瑟缩在陌生城市的各个角落,从此不享受黎明和太阳。

      再后来直到我遇见浅墨,一个善良的女子,在我最不相信善良的时候向我伸出手,慢慢把我拯救。

      我说,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浅墨的原因,她永远那么的干净纯洁,只有她才能抚平我褶皱的灵魂。

      沐城反身擦干我的眼角,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重复说。我懂,我懂。

      其实,与沐城的生活我不知道算不算幸福,我也并不是不爱这个男人。

      我依然害怕孤独,每天清晨沐城要出门前我都会从后面抱住他,我害怕,害怕我会失去他,害怕晚上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也怕我会重新拾起沐城帮我挖空心思改掉的陋习。

      沐城轻吻我的额头每次都说。乖,等我回来。

      独自在家里的时候无所事事,我不习惯面对房间里的白墙排遣寂寞,有一次我偷偷跟踪沐城,因为这几天他带回来一些尘土的气息,我怕沐城会因为我而伤害自己,他说自己是一家公司的职员,靠了朋友的的关系做一些文案策划类的活,果然我的沐城没有去他所说的那个公司,而是去了宁城南边的一个工地,戴着黄色的安全帽对大楼指指点点,我以为我被骗了于是跑过去对他大喊大叫。

      我说。你不是小时候打架落下了恶疾,腿长时间站立都会疼,那你凭什么瞒着我来这种地方干活,那些钱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在乎。

      沐城开始只是笑,很爽朗的那种。

      我不顾他身上的泥污,钻进石灰粉尘里拼命捶打他的胸口。

      沐城拉住我说。乖,小伊快回去,我只是被派过来考察,这里要建成我们公司的分部。

      我不相信,使劲摇头,周围一群工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过来看热闹,我任性的胡闹,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直到沐城真的生气了,我问旁边一脸灰尘的人。沐城说的是真的吗?

      所有人都点头,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说沐城年轻有为,说我娇小可爱。其实我很害怕人多,小时候村里的人每次聚集起来都会笑话我是不祥的人,所以我恐惧,只要是周围人嘴巴开合的越快,那是非黑白越迷茫,我们都是活在别人唇齿下的动物,不会因为今天的食物忘记了明天的枷锁。

      沐城看出我的慌张,选择旷工一次送我回家,我们一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阳光分外刺眼,我们都是习惯了黑暗的人,几乎没有机会接受太阳的洗礼,那一刻我抱着一杯饮料,左手挽着沐城的右手,毫不介意享受众人歆羡的目光,我自私的想如果浅墨真的不再回来,那就一直这样吧,我会很乖,会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

      浅墨的房间里有一台从没有连过网的笔记本,沐城拉来了网线,怕我寂寞沐城教我如何打字,如何聊天,我淘气的向他索吻,所以很多时候教学只进行到一半就被我强制中断。我想我应该是累了,不想花心思想什么,只要求好好爱一个人一段时间,我能察觉到自己冰冷的身体正在解冻,噩梦和耳鸣出现的次数也慢慢减少。

      人一直都有命数的,我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太多,所以我其实早就应该明白,我只是别人故事里的过客,无论在怎么努力也只是个粉墨。

      网上的人比我想象中更加真实,他们互相靠一根纤细的电线交换寂寞,廉价又便捷,吹牛皮说大话的人,假装正经想要交朋友永远多不过直接爆照求约会的人,我讨厌外面虚伪的世界,却有点喜欢这个藏在电子里面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不会故作清高,不会笑里藏刀,我们都是陌生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对彼此一次性的放纵,不多说感情,不愿意回头的人都是智者。

      我认识了一个叫做“弥补过去”的人,她安静如一株带刺的水仙,从来不会说过激的话,也不问各自的迷茫生活,她说如果我们的交流参杂了太多感情,她会很苦恼。我对着空白的对话框发呆,想着对面同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也只是为了耗过整个温软的下午。

      我问她,怎么才能把自己多余的情感浪费掉。

      她说。打架或者写小说。

      我同意,但是我没有理由伤害离我最近的沐城,我说我没有灵感也没有要诉说的故事。

      她说,可以把自己写成故事。

      我问,能不能教教我。

      她说,能。

      我喜欢她的言简意赅,我们不过问对方的感情只是单纯的交流,我在她的指导下开始打算写一些东西,绞尽脑汁,我想我的故事会极其贫乏,因为里面只能有三个人,沐城、浅墨、小伊。

      “弥补过去”说网络上很多的年轻的作者都是伤痛写作,可是如果自己所受的伤害不够深,那就写不出让他人迷恋的文字,刻意受伤的人是卑鄙的,她不希望我成为一个俗套的三流作者,可是从不给我任何指点。我们慢慢拉近关系,直到后来我忍不住,向她介绍我现在的生理状况,因为这些现象让我太过慌张。

      我说。我现在吃什么都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而且已经很久没来月经。

      等了大概十分钟,她才发来四个字。你怀孕了。

      我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慢,以往我们聊在一起,只要我问问题,她会立刻回复,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在乎她发生了什么,我还是礼貌性的问。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

      我继续问。我该怎么办,如果是真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

      此后我用一整个下午等待回信,可是最后的问题像是泥牛入海,和我现在的感情一样漫长悠远。我想沐城太累了,我想我不能告诉沐城,我想我怕沐城做出任何决定,留下还是不留下,我都无法抉择。

      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个生命,可是我没有勇气和能力抚养我的孩子,我确定我自己还没有长大。我想到了我的母亲,不知道在生下我得时候,母亲是否和我一样迷茫,如果不能给与我的小生命阳光、空气、水,那我宁愿把她扼杀在我自己的身体里,那些躲在角落里忍饥挨饿受尽屈辱的日子,灵魂被迫挂在墙上被别人锋利的嘴唇割伤,不能,我不允许这个纯洁的生命忍受和我一样的伤痛,这不是一个萌芽的好时候,这个季节依旧寒冷,原谅我还没想好自己的出路。

      我把自己的困惑统统发给“弥补过去”,她良久不曾回话,她只是劝我,劝我鼓起勇气面对自己,鼓起勇气面对可能会有的生命,我愕然,以至于我会愤怒,她始终不能明白我的境遇,不是每个人都能出生在温暖的地方,我们争吵,直到我以为她永远不会理解我,我找错了倾诉的对象,删除此人之前她发来了一句话。

      “小伊,你长大了。”

      看到这种鼓励我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秘密。这让我又重新想起浅墨,也许我该说是一直没有忘记的浅墨,我感谢这些天来的陪伴,感谢她能支持我写一些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我不喜欢这句话让我不可抗拒想起浅墨来,我生命每一个温婉的人带来的不是开始就是尾声,没有休止的轮回。也许是我太过迷恋这场精彩的烟花盛况,以为我还是可以逃避那些本该由我承担起来的责任,我早就明白的,只是故意贪恋了一场。

      晚上沐城回到家我依然开心的跑上前去搂着他的脖子索吻,我喜欢他后来突起的胡茬,沧桑的多了些许老男人的味道,我明白他很累,我不该继续任性了。我借口说看中了一款裙子,需要一笔钱,面对高昂的价格沐城宠溺的摸着我的头,开玩笑说把我卖了都不值买个衣服扣子。晚饭是我自己下厨做的,沐城吃惊,我自己更吃惊,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做出入口的饭菜,恩,只是有点糊,只是有点咸,好吧,我的沐城是在半夜拉肚子了,可是当时他把饭菜全部一扫而光,这说明还不是很难吃。

      晚上的时候我从后背环住他的腰,紧紧贴着他魁梧的身子,沐城是太累了,睡得非常的沉,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连梦中都紧锁眉头,应该是我又淘气了,害的我的沐城睡觉都不能安稳一点。

      两千零六年的秋天比以往每一天都干净,还是会有早行的汽车踩着枫叶离开我的窗口,沐城早起为我做早餐,我安安静静坐在客厅里,沐浴清晨里的第一缕阳光,不是很温热,但是阳光柔软且纯洁。吃过饭,我送沐城离开,他习惯性性的刮一下我的鼻子,我拉着沐城的脸狠狠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我想这必须是最后一次了,再见我最爱的男人。

      打扫卫生完毕后,我收拾行李,发现只有一把用了两年的破木吉他,它是我对宁城生活的最后怀念,这是最初我的沐城买下来送我的,他开心的时候也会站在“深海”的舞台唱歌,轻轻拨弄琴弦,放浪中带着一点小忧伤,他说他原来很不正经很不温柔,只是遇见了浅墨他才慢慢学会了柔软,慢慢带上了一点迷人的忧郁,通常沐城自恋的时候我会咬他的耳朵,质问他外面是不是还有大批大批的狐狸精,这么优秀的男人不应该只遇到了浅墨。

      把吉他珍藏,我穿了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就是浅墨非常喜欢的那个,我本来就是个不祥的女人,尽量不留下一丝尘屑的离开,诀别信也就不留了,怀念涂添烦恼,但是我必须偷偷给我的浅墨留下一张纸条,塞进她没带走的衣服里,“管好你的男人”,我知道浅墨很快就会搬回来,带着刚刚出生的孩子。

      拿着沐城给我的钱,我去了宁城的一家医院,检查结果果然是怀孕了,可是我怎么求医生,医生也不告诉我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问给我做检查的那个老医生,老医生特别风趣的说,要是个女孩,你不开心直接打掉了多么伤天害理!

      我说,天啊,我可不是那么封建的女人,我已经长大了,能够自己做决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把他养大。

      老医生抖着满脸对我的不信任,任凭我苦苦哀求,我没有办法,只能离开。

      没删掉“弥补过去”以前,她问我要是有一天打算离开我爱的人会去哪里,我说哪里都可以,反正我学会了做一个拥有爱的人,这跟要不要与爱情厮守无关,可能我会先回家一趟,看看我的母亲是不是还在那里等我,这么多年了,我不应该让母亲一个人面对监狱的牢笼。

      我想我这回可以不留遗憾的离开了,因为我确定怀了沐城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把他养大,教育他要成为一个好孩子,用我的小说,用我们三个人的故事。

      去年的这个时候,风很冷。浅墨站在“深海”的楼顶上,洁白的裙裾在风里烈烈燃烧,浅墨说。沐城,你必须要好好爱小伊。

      沐城非常愤怒。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受过伤的人。

      那你呢?你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浅墨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说。我能好好照顾自己。

      不,小伊不是缺少爱,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感知。

      可是她是个受过伤的孩子。

      你也是!

      为什么不给小伊一次机会?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沉默良久,沐城轻轻吻上浅墨的额头。只要小伊学会了如何去爱,你就回来。

      没等浅墨点头,沐城头也不回走下“深海”。

      浅墨拭干泪,喃喃自语。你一定会长大的,小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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