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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复生之法 ...


  •   夜渐深。

      宴会结束,众人尽兴而归,灯火通明的国都之内,街头巷尾尽是民众们的热烈讨论声。

      城外五里,化相林内最高大的建木上,云初晃着双腿坐在梢头,漫不经心地看着空明城中千家万户璀璨灯火一盏一盏熄灭。黑暗逐渐蔓延开来,就如同无人察觉的巨兽,悄无声息间吞噬尽所有欢欣雀跃。

      许久后,远近方圆,万籁俱寂。

      月上中天,借着头顶月光,云初展开两块布帛,一一辨认对比着其上的字。

      “……华胥氏……行北海,得蜃女传授秘术……思念为基,化人形貌,能言行,栩栩若真……然无思无觉,生而傀儡,聊以慰藉耳……华胥一族念蜃女传术之恩,名之——蜃……氏……樽……”

      “果然有!”云初猛地合上布帛,一个起身跃下建木,喜不自胜,“长胥秘术蜃氏樽,能重塑故去之人形貌……哈,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坚持下去定然能找到复生之法!”

      只是,虽同为华胥一脉后裔,这蜃氏樽秘法却仅有长胥一族有零星记载,风黎部的所有典籍中,对此术只字未提。若非她机缘巧合找到长胥秘文的残本,风黎一部恐怕永远都不会知晓先祖曾有如此秘法流传。

      云初宝贝地收好布帛,随手拾了根树枝,径直在地上列阵推算时辰。

      月圆之夜,灵息最盛之时,王城、化相林、大畜台,三者以建木为中心,成利剑之势,直指中原。而化相林乃是族中圣地,常年灵气充盈,至纯至精,又依托王城高台,前承天意,后继王气,乃是绝佳的堪舆之位。

      而身边的建木……云初侧首望去,典籍中记载,古有建木,生天地之中,高百仞,众神缘之上天。真如界的建木并非真正建木,乃是当初先族初至此地时,于此处发现福地化相林,林中有木,独秀于林,风吹不摇,雷震不倒,青叶紫茎,黑华黄实,与传说中的建木十分相似,便也称之为建木,以示不忘人间之本,不忘天皇地皇庇护之恩。

      天时、地利皆在,至于人和……云初无声地笑了。秘文中记载,此术耗时长,所需灵力十分巨大,同时又因思念化形,要求施术者执念至深,思念刻骨,迫切之心源源不绝,功力强大心性坚韧,方能成功凝出实质形貌。

      此术自流传始,成功者寥寥,且大多反噬自身,得不偿失。

      “成者寥寥,便是有人成功。即便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先例,我也不妨做那第一个!”树枝在地上重重一划,大大的时辰赫然入目,便是今夜,正是此时。

      云初并不意外,新巫罗上任祭典,自然挑的是上吉之日。

      “师父……”云初抬起头,月光倾泻而下,落入双目之中,“不肖徒儿今日再违抗师命一次……弟子没有退路,来日无论您如何处置弟子,弟子都绝无怨言……”

      话音方落,那身影便腾空而起,迅速在化相林的东、南、西、北四方设下禁制,再落回原处时,四方禁制同时亮起,相互联结,为她拉出层层结界,隔绝内外。

      云初站在正中,脚下有五芒之星隐隐现现,与头顶月光相和应。

      灵气幽幽然环绕在身周,云初闭上眼,司巫之徒,巫女之职,多年研习早习惯控制这些漂浮无凭、可善可恶的灵气。结界反射着微光,围聚起来的方寸之地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擦身而过的风也静默无声。蓦地,云初睁眼,瞳孔不知何时转作暗红,掌中有光华流过,一柄短刃带着轻微鸣声急不可耐地冲出去。

      与此同时,她身形一闪,重又不见踪迹。

      半晌,那身形重新显现,喘息之声清晰可闻。云初单手撑地,另一手握着光刃,毫不犹豫地扎向心口。

      心念为基,便以我心头之血为引。

      光刃倏地拔出,带出一线嫣红,顺着方才画出的轨迹流淌而去,一寸一寸画出法阵覆盖整个施术区域。

      因动作而涨红的脸慢慢褪去血色,绘制的法阵太过繁杂,所需的心头血正源源不断从伤口流出,蜿蜒着蔓延开去,就如一重一重反复回想的记忆。

      阵法初成,云初晃了下身子,咬咬牙,一面喃喃念咒,一面重新阖目,集中起全部的精力,在心念之中,在记忆之中,在神识之中,在灵力之中,仔仔细细描摹江昶的模样。

      .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大寒之日,江昶在这林中练习剑法。

      冬日的萧瑟阳光穿透建木四季不落的枝叶,打在少年身上;霜凝上眼睫,一个回身劈斩间便落到地上,被紧接而上的步伐踩碎。

      剑劈开灵气,反射的辉光交织成罗网,顷刻便将林中绵延灵息肢解得七零八落。

      “不对不对!”女孩在一旁跳着脚喊。

      少年动作一顿,回头惊讶道:“云初?你啥时候来的?”

      云初登登跑过去,指点着被他劈开的灵气:“你用劲太大啦!剑讲究灵活轻巧,你这一股子蛮力,拿斧子砍柴呐?”

      周围灵气很快重新聚拢,就像从未被打搅。“哦……”少年抽回剑,看着她憨憨地笑,“你说得是,我说怎么老不对劲呢。”

      云初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背着手,偏过身子扭捏着道:“你都练了好久啦,歇会吧。”

      少年点着头,往她身后瞧:“你给我带吃的来了?”

      云初皱皱鼻子,横他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虽说嗔怪着,还是将笼在袖中的糕饼递了过去,“只给你带了两个,不许吃太多!”

      “知道知道,吃多了练功会肚子疼!”少年嘿嘿笑着,咬了口糕饼,“云初你真好。”

      女孩的脸一下子红了,别过脸去嘟哝着:“那是,我、我向来人好,待谁都好,可不是光对你!”

      “嗯嗯!”少年正狼吞虎咽吃着,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安静了片刻,云初偷眼瞟了瞟正吃得专心的少年,犹豫着开口:“哎,江昶……听、听说,唔,我听巫姑姐姐说,男孩子长大了,都、都要找个姑娘一块过日子……那个,你、你有没有想过啊……”

      “啥?”江昶茫然抬脸,鼓鼓的腮边还留着糕点残渣,“我一人过挺好的呀为啥要找姑娘一块?”

      云初结结巴巴道:“巫姑姐姐说,风黎部子息艰难,每、每个人都有责任……唔,我、我也不大懂,反正、反正是一定要找姑娘一起的……”

      江昶抹一把嘴,满不在乎道:“那找你呗,我又不认识别个。”

      云初一下子转过身去,拿冰凉的手贴住脸,试图将脸上热意逼下去:“你、你说什么呢!”

      “云初你怎么啦?”江昶拉拉她衣裳,“耳朵那么红,连耳力都不好使啦?”

      “你才不好使呢!”云初挣开他的手,一溜烟便跑了。

      原处的江昶耸耸肩,自言自语重新练起剑:“女孩子真奇怪,我还是一个人过好了……嗬!”

      而他没有发现,刚刚跑远的云初又悄悄溜了回来,躲在高大的建木后头,红着脸偷偷地瞧他。

      .

      不过一句玩笑,却当真在她心底种下了根,随着年岁推移,与她的身量一起长大,与她的修为一道沉淀。在得知江昶战死的那一刻,恍惚着回首,才惊觉已走过了那么多年,已铭刻了那样深。

      江昶,风黎将士,父母早逝,年少拜于司巫风纪门下,后从军出征。

      他父母早逝,师父又一心为全族,事务繁忙。于风黎族的寿命而言,江昶还年轻,还没有认识许许多多的人,记得他的本就不多,再过上几年,他也会渐渐淡出众人的记忆,再无人会记得,曾有这样一个明朗若朝阳的少年存在过,并为保护族人而死。

      不知是否伤口的关系,云初心口一窒,突如其来的抽搐牵扯着她的神识,让她骤然陷入浓稠的悲哀里。

      “但我记得你。”有什么声音在说,云初睁眼,看着月下法阵熠熠闪耀,环绕其周的灵气纷纷聚拢而来,与月色一道,慢慢凝结,正一点点显出一个人形来。

      蓝衣长发,翩翩踏月,与记忆中那个眉目俊朗的少年缓缓重合。

      月光轻薄如纱,连带着整个化相林都朦朦胧胧像个不真实的梦境,只有眼前那人微闭的眼睫分外清晰。

      良久,那双眼缓缓打开。

      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澄明,却冷漠。

      云初强撑着起身,简单给自己施了个疗愈之术,收起光刃撤下法阵,一步一步,镇定而沉静地走到他面前。

      “江昶,我是云初。”

      蜃氏樽望着她,像望着极其普通的草木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云初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是实质,并非虚无。

      酸涩之感再次涌上,云初却笑了出来,歪着头道:“我还真是天纵奇才!”

      蜃氏樽生而傀儡,无识无觉,这个云初早就知道,而她要做的,其实是另一样,为前人所不为。

      “从未有人试过以蜃氏樽融和记忆珠。”云初小心从怀中取出那颗碧蓝的珠子,运起灵力缓缓推入蜃氏樽体内,“若你得到了他的记忆,得到他的神识,会不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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