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一梦二三年》古墨墨

4、徐询

　　其实沈韶根本没有看清那个东西的全貌，可是一个东西从地底下发声，而且那长到诡异的指甲已经够到他的脚了，他啊啊叫着，神经紧绷，下意识就抱起猫咪慌不择路地逃跑，连一脚踩到那妖怪的头都没有发现。
　　他保持高强度的集中力，在模糊的光亮下跑了很久，最后在草地上一个脚软摔趴到在地上。
　　“小黑，后面还有妖怪吗？”他不敢抬起头。
　　“喵呜，喵呜。”黑猫早在他摔下的时候就跳下他怀抱了，此时听到听到问话，忙做出回答。
　　沈韶慢吞吞坐起来，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也是疲倦。
　　“喵呜！”黑猫尖叫着，突然草丛中张牙舞爪扑了过去。
　　沈韶立马绷直了身体，脚已经立起来了。
　　可是黑猫只是叼了一只松鼠出来。沈韶见此送了一口气，马上又瘫了回去。
　　“哇哇哇！好痛好痛！哇哇！要死要死！快放开我！”松鼠在猫咪的嘴巴里大叫。
　　沈韶：“！”
　　松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猫咪的嘴里逃脱，可是不一会儿就被猫咪的猫爪一伸按住了。
　　沈韶看着滚在一起厮打斗殴的一猫一松鼠，突然心情很复杂。
　　松鼠好不容易挣扎远离猫咪，退后两步又撞到了什么，它回头，尖叫：“娘亲啊！是凡人啊！”
　　沈韶：“......”他活生生把松鼠怪啊的感慨吞进肚子里面，“我是好人，别叫，冷静。”
　　“呀！是凡人啊！”它用短短的手捂住脸，嘴巴张大到可以看见大大的门牙。
　　小黑扑上去就要咬它。
　　“哇哇哇哇！松口松口！哇哇！毛要被你咬光了！”
　　“小黑。”沈韶喝止它。
　　黑猫顺从地松口，跳回沈韶的身边。
　　“对不起，它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样对你的。”沈韶拿出一些食粮递给那只松鼠。
　　松鼠叼着食物转身就跑。
　　沈韶：“......”总觉得心情真的非常复杂。
　　“喵！喵！喵！”
　　“我不知道，野味比干粮好吃吗？”沈韶疑惑了。
　　沈韶休息够了以后不再盲目地逃跑，他找了个还算隐蔽的洞穴，在那里藏到了天亮。因为害怕发生什么，他在找到洞穴的时候还警惕着周围，没有休息过。等白天的太阳投射到身上的时候，一阵无法言喻的疲惫与睡意袭来，他靠着泥土造就的墙壁，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黑猫全程盯着他的变化，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最后勉为其难地伸展身子走到洞穴前面，显然是要为沈韶守门了。
　　等沈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我们下山，去找你的主人吧。”沈韶揉着一头乱发，无奈做了决定。
　　猫咪听见他的话，立马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他的面前。
　　真是大爷！
　　沈韶认命地抱起它。
　　等走到外面，沈韶整个人都懵逼了。
　　昨晚逃跑的时候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方向，现在走出来一看，树木还是那些树木，泥土还是那些泥土，可是他却失去了方向。
　　迷路了。他突然就累了。
　　“叽叽叽叽。”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一直叼着干粮的松鼠对着他叫。
　　“呃。”
　　松鼠的爪子朝着他的方向抓了抓。
　　“走这边？”他问。
　　“叽叽。”松鼠转身跑。
　　沈韶立马追了上去。
　　追着松鼠走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一条大道就在面前出现，沈韶正开心着，却发现那只松鼠不见了。“小猫，我们下山了。”
　　“这位公子，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走那条路最好。”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沈韶望过去，然后昨晚脚软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是一个一身破破烂烂的书生，他的书篓掉在一旁，稀少的食物和水壶放在里面。
　　沈韶脚软的原因是因为那张脸。
　　“徐询？”沈韶叫了出来。
　　可是那个书生迷茫地看着他，好像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公子你认识我？”
　　书生说：“我在这里起码迷路半个月了。”
　　“这里一到晚上就到处都是妖魔鬼怪，我晚上避开他们，白天就睡觉和找出路，可是到现在都没能走出去。”
　　“这里的景物好像都长得差不多。”
　　“我往着大道走，走到尽头后发现不是悬崖就是死路。”
　　“而且我半个月已经没见过人了。”
　　沈韶不敢轻易上前，“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阿骨的姑娘？”
　　“谁是阿骨？”他问。
　　这下玩大了。救命之恩果然要悠着点报就好。
　　书生徐询想邀请沈韶一同去找新路，沈韶心有余悸，婉拒了他，还是一个人沿着大路走。
　　看着沈韶消失的身影，徐询若有所思。
　　沈韶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一条就是可以出去的路，可是因为和那个徐询寒暄过头，他没有走完那一条路就天黑了。
　　这座山太快迎接黑暗了。
　　然后，他再次迷失了。
　　沈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地坐了下来。
　　“我说了是死路，你怎么就不相信呢？”稀稀疏疏的树叶撞击声响起，那个许询书生突然又出现了，显然也是循着大路走过来的。
　　沈韶望天，“你知不知道......”
　　“嗯？”许询歪头看他。
　　沈韶无奈地指着地上，“你的影子暴露了你。”
　　幽幽亮光下，歪头的许询书生有着骷髅头要完全断掉般的骨头身躯。
　　许询一看，随即玩味一笑。而影里的骷髅，却是张开了血盆大口。
　　“你从始至终都在骗人？”他问。
　　“有些是有些不是。”他靠在树干上，朝着光辉抬头，原本狼狈的神态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你是骨女？”披着真正许询的皮的骨女？
　　许询桀桀怪笑着，“也许画皮妖在凡人间太出名了，人们总觉得披着人皮的就是骨女，可是我真的是个男的。”
　　“所以你是个骨男？”沈韶打趣道。
　　许询耸了耸肩，“还是叫我许询吧。”
　　鬼才知道许询是他的真名还是那张人皮的主人的名字。
　　“我真的好累啊，你要杀要剐要煎要熬给个说法吧。”身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不曾那么劳累过。
　　“其实一开始我怕你害怕所以才那么忽悠你而已。”他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我其实想你帮我在这座山上找一个人。”
　　“谁？”
　　“我的阿骨，阿古。”
　　沈韶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
　　“是个人类少女，死了的，迷失在这里了，无法投胎。我想找到她，送她去投胎，可是我找不到啊。所以，我想找人帮我找。”
　　沈韶想给这个大爷给跪了，合着他忽悠自己满山爬就是要找人。“你那么熟悉这座山都找不到，小的何德何能啊！”
　　“原本我也不相信你可以的。可是我给了你试炼，你成功了，你找到了八苦楼。”
　　“那不是靠我，是一个卜卦先生给我指的路。”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把那个人给买了。
　　“没有人可以指路去八苦楼，路线大家都知道，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达到。他说得对，你有一种能力，你可以找到想要找到的东西。”末了，他加了一句话，“要是有人告诉你他可以帮你指路去八苦楼，那一定是个骗子，充其量知道的东西多于常人罢了。”
　　沈韶再次给这个大爷给跪了。
　　“去吧，当作救一个少女。”
　　“可不可以不找，直接下山？”沈韶尝试着提问，揉了揉酸痛的脚。
　　“可以。”许询微笑，“我很多同僚很喜欢吃人的，你到现在都平安无事都是我在帮忙你知道吗？我要是不罩着你，你马上就是一具死尸，而且凤凰山很诡异，这里死的人很难被鬼差接去投胎。你说你有这个运气吗？”
　　对付沈韶的方法就是那么简单又粗暴。
　　沈韶认命地抱起黑猫，后面跟着许询，一个脚步轻一个脚步重地走着。
　　“那个阿古是谁？”他无聊着，就跟许询搭话。
　　“挺好的一个姑娘。”他回忆着，“我尸骨不知道在荒山里呆多久了，她不小心踩到了，还对我道歉，而且好好安葬了我。我觉得她挺好的，就一路护送她下山，毕竟日子很无聊嘛。 ”
　　他说，音调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接着我就回山上了。可是没有想到她避开了妖魅却避不开人类。她被洗劫一空，杀了抛尸荒野，而且那些黑心的强盗还要把她的尸骨扔到凤凰山。”
　　“魂魄不会一死就脱身，所以等她魂魄脱身的时候就在凤凰山。凤凰山嘛，有点麻烦，就是人啊妖啊容易迷路，魂魄也是，我找不到她，只能安葬她的尸骨，然后捡起了这个。”他手里拿着那个半个梳子，“应该是重要的东西，说不定那半个在她那吧。”
　　“你们只有一面之缘。”
　　“是的，一面之缘。”
　　然而她被他的尸骨绊倒，挂着慌乱的表情一直道歉的场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她可能不知道，她在干那些傻事的时候，他可是一直蹲在她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
　　说起来虽然年代久远，可是他记得自己也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每次看到人他都不讨厌。
　　笑吧，哭吧，紧张吧，慌乱吧。
　　他曾经拥有的只有人才拥有的，他觉得很怀念。
　　“那你干嘛不去投胎？”沈韶听出这个妖没什么恶意。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自己魂魄迷失不然就是怨气太重。”
　　难得有人陪自己聊天，许询有些开心。
　　“那你骗我跟阿骨有过一段邂逅感情......”
　　“当然是骗人的啦，现实又不是凡人写的志异故事，哪有那么多事发生。”更多的是无数次的插肩而过，间或有着莫名的怦然心跳或者在意，然后上演着一方孤单又莫名的爱情。“要是有的话我一定不拒绝。”
　　“你还给我讲那个故事。”
　　“为了误导你。”他倒是不再掩饰什么了。“而且你也许不明白，当你活太久又没有什么目标的话，很无聊的，我的爱好就是讲故事，好打发时间。”
　　虽然知道自己被糊弄了很多，可是现在想想自己完全就是被玩弄于手掌之中。
　　“还好你是个温柔的人，沈韶。”他笑了起来。
　　沈韶可不欣赏他的夸赞，“找人吧。”
　　然而两人走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
　　沈韶从怀疑到确认，许询确实找错人了。
　　“沈韶。”许询看着他着急的侧脸，缓缓说道，“我那天遇到阿古，她穿着一条寻常的粉色蓝底裙，头上一无饰物。脸上干干净净，唯一的亮点就是脸上的笑容。”
　　“哈？”他脸上挂上了疑惑的表情。
　　“她一笑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梨涡，真的很美。”
　　他如此深情一说，沈韶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就勾勒出一个少女的模样。
　　“沈韶！她在哪？”他诱导着问。
　　沈韶脚步一顿，自己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林中有一片小小的空地，一位少女拿着半个梳子，迎着月光抬头，皎洁的脸庞上挂着甜甜的梨涡。
　　“阿古。”许询喜不自禁，撇开沈韶就冲了上去。
　　少女看着一位青年冲了过来，也不惊讶。许询拿出超出一百分的热情跟她叽叽喳喳，还拿出那半个梳子，显然在解释一切。少女乖巧听着，许询又示意她看沈韶。沈韶对上她的眼睛，颇为有礼仪地点了点头。她也点头示意，然后又跟许询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她便在月光下消逝不见，另半个梳子到了许询手上。
　　“行了。”许询见她消失，又变回那副慢吞吞的样子。
　　“怎么了？”沈韶问。
　　“我已经告诉她你会带着她的灵魂和骨灰出去让她能投胎。”
　　沈韶：“我说过？”
　　“别多说了，走吧，我们离开。”
　　你当然别多说了，话都跟人搭上了，看那张喜形于色的脸，沈韶觉得许询一定在当妖前当妖后都没有过女人。
　　许询领着沈韶去挖骨灰去了。
　　“我可能不能送你了。”许询对着一身脏兮兮的沈韶说。
　　沈韶震惊地看着他，“虽然有过河拆桥这种说法，可是现在我还没有带着她走，你就要拆桥了。”
　　“不是这样，我可不是这样的妖。”许询回答，然后瘫坐在地上，“凤凰山的东西不能轻易离开凤凰山，我既然能走开一段日子，自然是付出了代价的。”他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
　　沈韶愣在了原地。
　　“我本来还想送你出去的，现在没办法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天亮就离开吧。”
　　沈韶摇头，“你忘了，我认不了路。”
　　“你一直都走对路，只是我一直在捣乱而已。”许询心有余悸，“好几次吓坏我了。”
　　沈韶突然就想扔下这个东西离开了。
　　“你有没有想过？”沈韶问：“我也一并带走你的魂魄和尸骨，去投胎。”
　　许询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
　　“走吧走吧，带一个要走，带两个也照样走。”
　　许询还是没回过神，“一下子就告诉我我可以投胎我不敢想。”
　　“投胎那些是鬼差考虑的事，一起走吧。”沈韶顺水推舟，“你的尸骨埋在哪里？”
　　许询回答他，“就在你右手边五寸远的地方。”
　　沈韶苦哈哈的又去挖土。
　　等两罐骨灰放进许询当装饰的书篓里的时候，许询身体慢慢消失。“我保护不了你了，你自己小心，躲好等天亮，不要招惹其他任何东西。”
　　沈韶觉得他说的是废话，当然不是指这个道理谁都懂，而是在许询消失的时候，众多鬼火突然出现。
　　“我都说了，是人。”一个指甲长得过分的妖怪领着一大群鬼火身至此地。
　　“凡人。”
　　“凡人。”
　　“落单的凡人。”
　　众妖蠢蠢欲动。
　　沈韶利落地背上书篓，撒腿就跑。
　　鬼火一个接着一个落地，变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越来越快跟着沈韶的脚步上去。
　　“快跑快跑。”小松鼠挥舞着短手给他指路。
　　沈韶跑了好一会儿，然后可悲地发现，就算没有许询捣乱，他还是迷路了。又跑出了一段路，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眼前大路已经断了，悬崖峭壁出现。
　　沈韶回头，他的身后似乎燃起了可以烧尽整个凤凰山的山火。火光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灯火下奇怪的影子重叠。
　　沈韶盯着这些妖怪，又看了看怀里的黑猫和背后的骨灰盅，长叹一口气。
　　“温恹！说好的保我平安呢？”他忍不住喊了出来。
　　“温恹言出必行。”
　　沈韶转过头去追寻声音的方向，温恹白色油纸伞撑开，她踏在空中，在圆月下飘然过来。
　　“走。”她伸出手递给沈韶。
　　沈韶下意识就抓住了那只手。
　　身体顿时漂浮起来，温恹搭住他的腰带着他从空中飘走。
　　“温姑娘。”沈韶想说话，可是当他发现他动作再大些就会离温恹有一个非常糟糕的距离以后，他只能乖乖闭嘴。
　　“嗯？”温恹却没有发现这件事。
　　沈韶还是闭嘴。
　　“不怕。”她安慰道。
　　身体悬空，脚下是万尺长空。确实可怕，可是他却不是这个意思。
　　“小心！”以沈韶的角度看见，刚好看见可以飞的妖怪从她背后扑了上来。
　　温恹在空中收伞往那妖怪身上一拍，妖怪被打中后直直往下掉，同时温恹马上撑回伞，几乎没有影响地继续飘走。
　　“小心。”沈韶这次的提醒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因为这次迎来的妖怪显眼得不构成偷袭。
　　温恹被迫找落脚点降落。
　　沈韶担忧地看着她。
　　温恹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里面装的居然是一团火焰。她向着一大团的妖怪们说：“这里是凤凰山，我看你们却还没有真正看过凤凰火吧。”
　　火焰从她手中滑落，随即星星之火迅速蔓延，一整个天地似乎都映在一片火光之中，妖怪们连忙逃跑，跑得慢了马上被火焰吞噬，现场一片鬼哭神嚎。
　　在火焰中心的沈韶其实也很想哭。
　　“走。”她又抱着他的腰，撑开伞又轻飘飘地飘走了。
　　沈韶马上把手往上伸，不敢碰到她。
　　由于沈韶的车夫还在山下等他，温恹没有直接带他回苏州城，只把他送到了车夫留宿的客栈。
　　“这两个东西就交给你了。”沈韶把书篓递给她。
　　抱着黑猫的温恹自然地接了过来。“放心吧。”
　　“那么......”沈韶没有说下去，因为温恹已经爬这窗口要往外跳了。
　　温恹听到他的声音，回头。
　　“慢走。”不在乎一笑，他挥了挥手。
　　温恹点了点头，往外面一跳。
　　沈韶马上走到窗边，不出所料温恹已经不见了。
　　手放在腰间，他摸到了一个装饰品。是了，她还有东西落在这里。
　　天亮后沈韶回了苏州城，他没有再做奇怪的噩梦，日子如常。
　　那几天的事似乎就没有发生。
　　“沈公子，今天好早啊。”路过的朋友也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沈韶心情正好，也是停下来和他聊了两句，然后想起店铺还有生意，匆匆告辞。
　　一把油纸伞在他背后撑开，伞的主人转过身。温恹一手抱着黑猫，一手拿着一块薄饼细嚼慢咽，肩膀上的白色小鸟帮她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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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楠竹越来越怂/(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