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箱十二卷》花逝无痕2

451、第四十四部 第六章 一夜华发

　　大蜀通往泰昂达则城的大草原上，蹄声得得，石青玉与慕青蓉、慕青萍披星戴月，纵马驰骋，眼见不过半日，便可到达泰昂达则城。

　　而泰昂达则城王宫的房间里，方落雁却一夜未眠，脑海中一会儿是毋宝箱在失口送自己帕子说到扎到手指时的那微微一嗔；一会儿是在大理寺大牢中的那深深一吻；一会儿是格桑拉姆在成都的大街上脚踢醉酒自己的恼怒，一会儿是她在客栈中教自己拉姆，阿然拉久嘠吉时的狡黠。

　　一会儿是自己出发到维州之前与毋宝箱的那深情一眸，一会儿是黑狐受其所托带来知味搂上当着众人包括李继宏的那句句誓言：“我在此宣誓：我，毋宝箱，毋家老三，坚信方公子不是奸细，他一定会回来娶我，我也一定会洁身自好，矢志不渝，哪怕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他，只要他肯回来，我便嫁他，自此之日，我毋宝箱不接受任何人家，任何方式的邀请、求亲、定亲，哪怕孤老一生，亦为自愿；

　　方公子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那是李益的句子，叫做：‘皎日之誓，死生以之。’那是他曾经对我的誓言，因为李益后来的作为，我很不喜欢这个句子，但在这里，我同样将此句回赠于他：‘皎日之誓，死生以之。’李益做不到的，我毋宝箱坚决做的到！还请各位代为广而告之！谢谢！”

　　一会儿却又是格桑拉姆在荒村中替自己舍身挡刀的那一幕；

　　一会儿是梦境中自己刚要替毋宝箱插簪子她却被李继宏拉走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格桑拉姆最后在王宫中向自己完全坦白的话语：“好啊！你那天果真还是没有在用心听呢！好吧，那我就再跟你说一遍吧：我喜欢你，为了留下你，我要求我母后和父王串通欺骗了你；三小姐，从来就没有主动说些想要离开过你，你们所有来往的信件，包括你妹妹的信，都是我和我母后临摹后仿照你们的笔迹写的，也就是说，三小姐从来就没有变心过，而却被我们生生的逼着跟你决裂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一刀，我挨得心甘情愿，你要是不解恨，还可以一刀杀了我！喏，刀在这里，你动手吧！”

　　想着想着，方落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痴傻，一会儿沉默，交替煎熬中，不知不觉下，方落雁头上乌黑的青丝竟已经在逐渐的一根一根地变得雪白雪白……

　　天还没有亮，石青玉终于赶到了泰昂达则城，但是泰昂达则城的城门还没有开，硕大的城门亘在眼前，黑漆漆的，说不出的深沉。

　　石青玉哪里还有心情等着早上开门，直接直着嗓子朝城门上喊话道：“请问，城楼上哪位大人值守？请出来说话！”

　　城楼上一个小头目立刻露出脸来不耐烦地大叫道：“下面什么人？要想进城，再等一个时辰！”

　　石青玉心急如焚，哪可能再等一个时辰，直接开口道：“这位大人，我是你们王宫里面方落雁方骑本的好朋友石青玉，我们从成都来，我听说他遭到了袭击，不知道是死是活，你能告诉我吗？”

　　“方骑本？！”楼上的头目大惊失色，要说先前方落雁被格桑拉姆悄悄带到泰昂达则城来，那是绝对的悄无声息，但是后来，消灭达普寺，又在王宫练兵，全泰昂达则城谁没听过他的名字？

　　小头目连忙答道：“这位城下的壮士，方大人已经不是骑本了，他早就是大将军了，而且他也确实遭到了袭击，但是公主殿下把他救回来了，现在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你想要见他，我们没有权力开门，但是我们可以替你通报，你可以等一下吗？”

　　“大将军了？你升得可真快！”石青玉一愣，连忙抱拳道：“多谢！”

　　王宫，格桑拉姆还在睡觉，央拉和达瓦也在旁边小憩，突然，赤穹和王妃轻轻地走了进来。

　　央拉和达瓦惊醒，连忙站了起来行礼道：“王爷，王妃！”

　　格桑拉姆也惊醒了，连忙问道：“父王，母后，这么早？你们怎么过来了？”

　　王妃便叹道：“那个石青玉又来了，指名道姓要见方落雁，你还叫他们见面吗？”

　　格桑拉姆一愣，眼神一滞，怅然若失，良久，方苦笑道：“母后，我既然已经这样了，早已经对方公子已经没有了任何非分之想，又何必再拦着他们见面？就叫他们相见吧！”

　　王妃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我这就叫人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王宫的大殿上，接待石青玉和慕青蓉、慕青萍的，不是赤穹和王妃，更不是格桑拉姆，而是多吉。

　　甫一见面，多吉便隆重地先向石青玉行了一礼道：“王宫侍卫骑本多吉，再次见过石公子！”

　　上次来找方落雁的时候，石青玉和慕青蓉、慕青萍都见过多吉索朗等人，这次见他突然行这么大的礼，石青玉不由吃了一惊，连忙还礼道：“多吉骑本这是什么意思，在下收受不起！”

　　多吉却摇头道：“受公主殿下之托，在带你们去见方公子之前，公主殿下说有些误会，一定要先向几位解释清楚！”

　　“误会？”石青玉和慕青蓉、慕青萍更是一头雾水。

　　“不错！”多吉硬着头皮道：“以前很多的书信，不管是与三小姐绝交、还是与方家断交的书信，那些都不是方公子所写，而是公主找人代为临摹的方公子的笔迹，方公子对这些事情一概并不知情，甚至你们上次来见到来的方公子，也不是方公子本人，而是公主特意找来的替身专门来骗你们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石青玉和慕青蓉、慕青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地瞠目结舌。

　　“包括那日在牢房里那么对待我们也都是算计好的？”慕青蓉和慕青萍再次难以置信地道。

　　“不错！一切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说那些话，做那些事的人都不是方公子，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断方公子的后路，彻底地使方公子留在泰昂达则城，永远不要回去！但只可惜，方公子对三小姐的心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想回成都的决心，也一时一刻没有放弃过！我们一直没有能劝说他放弃过！”多吉叹息道。

　　“那……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震惊过后，石青玉不由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多吉苦涩地笑了：“因为现在公主身受重伤，严重毁容，她觉得无论如何也已经配不上方大人，再也不想拆散方大人和三小姐了，所以她一定要让我来说清楚，一是郑重地你们道歉，二是，不管怎样，请你们这次一定把方大人带回去吧！”

　　“啊？毁容？严重吗？”石青玉无比震骇，连忙问道。

　　“是啊！是啊！到底有多严重？我们这里还有些伤药，效果应该不错，能用得上吗？”

　　慕青蓉、慕青萍也听得花容失色，连忙问道。

　　“伤药？”多吉长叹道：“一刀劈面，能留下性命醒过来就是万幸，还有什么伤药能再长出一张脸来？”

　　三人都尽皆沉默，石青玉没想到格桑拉姆为了救方落雁竟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不由干涩地道：“多吉大人，我们可以再去见见公主殿下吗？”

　　多吉摇头：“公主殿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们就不用过去了吧？”

　　石青玉无奈，只得再次郑重行礼，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多吉点点头，道：“方大人的房间在这边，三位请跟我来！”

　　房门压根儿就没关，就那么大敞开着，几个人在门口老远便看见床边上斜坐着的方落雁，双目紧闭，犹有泪痕，竟是刚刚睡着。

　　但众人再看他的满头白发，不由同时震惊，石青玉和多吉同时大叫道：

　　“二……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大……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方落雁尚不自知，睁目见是石青玉，还笑着道：“三弟，你怎么来了？”

　　石青玉却无暇他顾，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只指着他的头发道：“你……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这样了？”

　　方落雁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满头青丝，一夜之间竟已经皓白如雪，却也并不惊讶，只是嘻嘻地笑道：“呵呵，白了，居然白了？真好，史载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头，我尚自不信，现在终于信了，这头，一夜之间，真的可以白啊！”

　　慕青萍小声地对着慕青蓉道：“姐，我看方公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啊，头发都白了，好像没有伤心，还笑，挺高兴的样子？”

　　慕青蓉连忙低喝道：“你给我闭嘴！”

　　慕青萍连忙闭口。

　　那边石青玉心中绞痛，痛苦地道：“二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啊？”

　　多吉也痛苦地道：“是啊，大人，这才一夜之间，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方落雁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漠然地道：“也没什么，只是彻底决定了一些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石青玉忙问道。

　　方落雁便道：“公主为我挡刀，不止救了我一次，我不能再如未见，今生今世，我娶她！”

　　“什么？！”石青玉多吉等四人身躯巨震，尤其是多吉，震骇地看着他。

　　石青玉也连忙道：“二哥，我们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

　　方落雁点头道：“我知道，但是三弟，公主已经向我说明了一切，我知道你们和宝箱对我一定误会很多，甚至还会十分怨恨，但今天既然你们来了，我想回去之后，你跟我娘和我妹妹解释一下，我相信她们都能原谅我，至于宝箱那里，就不要去解释了，让她……让她就这样恨我一辈子……也算是好？”

　　石青玉听出了他心中的悲哀，也被他的这份悲哀打动，忍不住哽咽地道：“二……二哥，说道这里，我也不想瞒你了，你……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方落雁有些奇怪。

　　“是三小姐公开招夫，文武大比的第一天，你要不回去，可能……可能，三小姐就要真的嫁给别人了！”石青玉吞吞吐吐地道。

　　“文武大比？”方落雁一听，愕然，随即仰首大笑，眼泪便滑了出来，反倒哈哈地击节笑道：“好！好！还真是恨我呢！不过也好，她能嫁人，我这辈子便再无牵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真是好的很！好的很！”

　　那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扑扑簌簌，落入尘埃，泪落如雨中，方落雁已经大踏步地迈出院门，向前走来。

　　石青玉连忙跟上，急问道：“二哥，二哥，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方落雁便长笑道：“公主如此待我，我自不能辜负她，择日不如撞日，我自然是——向她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