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满堂》洛浮

8、夜

　　朱樘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拿了钱如何如何，那样子不次于小孩子在新年前夜筹划红包到手怎么花。
　　许娴雅起初觉得搞笑，但是听了几句倒也心酸。想她十岁她娘就放手让她管账了，朱樘这种二十多岁还跟小孩子一样按月零钱，也着实憋屈。
　　“行了，别说了，睡吧。”许娴雅铺完了被褥，对着身后的男人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你这里怎么弄的，连个丫鬟都没有。”
　　“临时借的屋子，什么都缺。”朱樘不以为意的说道，“等明儿咱们拿到钱了，你爱住哪儿我给你买哪儿的房子，丫鬟按排计。”
　　“得了，别做白日梦了，”许娴雅将着床铺铺好，然后问他，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们睡一起？”朱樘吃惊的嘴巴都能塞进个蛋了。
　　“不然呢？”许娴雅瞟了他一眼。
　　“我以为我睡地上呢。”朱樘搓了搓手，竟然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戏文里都这么说，人家做假夫妻的时候，都是男的睡地上，女的睡床上。”
　　许娴雅听着这话，忍不住认真的打量了他几眼，试探性的问道，“你没有侍女？”
　　“怎么可能没有！”朱樘听着这话，一下就较上劲儿了，“我有两个呢，一个服侍我穿衣，一个服侍我洗脸，还有两个在书房，一个铺纸一个研磨。”
　　“得，就是把你当弱智儿童伺候了，”许娴雅了然的点点头，“那暖床的呢？”
　　“我有汤婆子，哪里要什么暖床丫头。”朱樘奇怪的看着许娴雅，“床那么小，我自己睡都不够呢。”
　　难道他这么大年纪还是个雏？许娴雅上下打量着朱樘，整个人都震惊了。
　　但是仔细想想，却也觉得不是那么不可接受。毕竟皇后和皇帝对他管得严，加上某些人的可以作梗，养到那么大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不可能。
　　具体的细节许娴雅不好再问，但这人不解风情却是板上钉钉了，也不知道他的酸诗怎么得了那些青楼名妓们的欢迎，只能说是人傻有傻福吧。
　　“别管那些话本了，你是大爷，睡在地上磕了碰了痛了疼了的话我可赔不起，”许娴雅钻进了外间的被窝筒，然后指指里面的，“你睡里面吧。”
　　“真的要睡一起啊？”朱樘的表情有些微妙的站在床边，看上去颇为踌躇。
　　“难道你还想我睡地上啊。”许娴雅不耐烦的问道，朱樘见状，便乖乖的脱了鞋，睡到了里侧。

　　因为今天一天遇到的事情太过离奇，许娴雅实在是累的够呛，沾到枕头上就快睡着了，然而朱樘在那边翻来覆去，似乎怎么都睡不着，闹得许娴雅实在是心烦，不得不睁开眼睛问他，“你身上长虱子了，还叫不叫人睡觉！”
　　“我不惯跟一个人睡。”朱樘小声的说道，显然有些心虚。
　　“那你去地上睡！”许娴雅没好气的说，既然他信那些话本，就让他发扬风格去睡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樘所幸直接翻过来，枕着胳膊看着她，“你跟别人真不一样。”
　　“嗯？”许娴雅以前都不知道他有这么烦的。
　　“我是说，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寻常女孩子遇到这事，早就吓哭了。”朱樘看着许娴雅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的样子，小声的说道。
　　“哭有用吗？”许娴雅冷冰冰的讽刺道，不过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太尖利了，于是她又补充了句，“我爹娘死的那年，我就知道哭没有用了。眼泪流得再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丝毫改变，所以如果不想死，就只能往前看。”
　　“可是你跟我睡一起了，”朱樘有些不安，“这对你的名节是很大的伤害。”
　　“名节，”许娴雅无奈的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朱樘，“王爷，你知不知道皇上赐婚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君无戏言，我跟你的关系定了性，哪怕我们俩再清白，我们也必须是夫妻，要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你跟我都逃不了干系，你知道吗？”
　　朱樘睁大了眼睛，躺在那里说不出任何的话。
　　许娴雅看着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她伸手拍了拍朱樘的脸，“不管我跟不跟你睡，我的名节都没有了。既然事实如此，又何必守那些繁文缛节，为难我也为难你。”
　　“你，”朱樘看着许娴雅，说不出话来。
　　“别难过，其实你是帮了我。”许娴雅看着朱樘难过的样子，心中一阵暖流流过，她笑着对朱樘说道，“你看，我们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娶了我，却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而我嫁给你，你也不必娶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多好。”
　　“如果你有朝一日遇到了你喜欢的人，也不用为难，跟我说一声便是，”许娴雅看着朱樘，“不管是善待她，还是自请下堂，我都无所谓。”
　　“那你呢？”朱樘殷殷的看着许娴雅，那目光令许娴雅有些恍惚。
　　“我啊，”许娴雅回过神来之后，微微一笑，将手缩回被子里，裹好了被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我喜欢的人或许早就变成哪里的白骨了，所以都无所谓了。”

　　许娴雅着实困的厉害，所以这次闭了眼之后，竟然很快就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已经亮了大半。
　　她是早起开店的惯了的，所以看着这天色还本能的琢磨了下今天的主打菜色是什么，等想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嫁人，不用再早出晚归了，哑然失笑了片刻之后，才转过了身。
　　朱樘就在她身边儿睡着，两人挨的挤近，几乎就鼻子挨着鼻子了。许娴雅开始没注意，猛然离得这么近了还有些尴尬，但幸好朱樘还在呼呼大睡，于是让她松了口气。
　　朱樘的睡姿挺好，睡着之后几乎没有动过。许娴雅记得他之前说过他们小时候被嬷嬷带着时，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吃饭走路都有标准，甚至连睡觉也一样，甚至睡姿不好还被绑着纠正，所以日子久了，哪怕他混迹市井，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子贵族气质。
　　虽然他本人对着这种行止极其反感，但好处却是说不尽的，起码当他安静的睡在这里时，漂亮的都不像他本人了。
　　朱樘的长相肖母，所以秀丽有余，却嫌英气不足。之前他们逛街时便有不长眼的小混混戏称他为“小娘子”，最后被他打的屁滚尿流。许娴雅想到那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朱樘被她的笑声惊醒，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但眼睛却粘上了似得懒得打开。许娴雅见状，赶紧安慰他说道，“没什么，你接着睡吧。”
　　“嗯。”朱樘哼了一声，又迷迷糊糊的缩到了被窝里睡着，但是才睡了不到一刻钟，他却猛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的坐了起来，“完了完了，我们今天还得进宫！”
　　“啊！”许娴雅有些不解其意的跟着他起了床。
　　“成亲第二天，我们都要一大早去宫里头请安，我去父皇那里，你去皇后那里。”朱樘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对着外面大吼着，“福全、福全！”
　　“殿下！”一个小太监推开门跑了进来，不过看到床上的许娴雅，又急忙低下了头看着脚尖回道，“奴婢在！”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没喊我！”朱樘火气极大的从床上翻下来问道。
　　“殿下没吩咐啊。”小太监傻头傻脑的在那里回道，“你昨儿回宫的路上就忽然驱马跑了，奴婢找了你一晚上，才知道你成亲了。”
　　小太监的声音别提有多委屈了。
　　朱樘这才想起来似乎真有这回事，他回头看了一眼许娴雅，这才想起来，“我昨晚忘记说了，原本是明天的，但因为我们婚事仓促进行，父皇得给好多人解释为什么，所以才叫我今早一早上去甘露殿跟他一起出面。”
　　许娴雅愣了下，也赶紧起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个，”朱樘看了眼天色，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说道，“算了，反正晚都晚了，我去外间洗漱，让她们进来服侍你，咱们收拾完赶紧去就是。”

　　朱樘走了出去，那个叫福全的小太监一溜烟的就跑走了，不多时来了一群壮妇，搬了个屏风到床前，将着屋里隔为了内外，许娴雅这才好下床洗漱。
　　下床化妆的时候又是一场兵荒马乱，那些人还试图继续把她画成能吓死鬼的模样，许娴雅据理力争才保证了自己的脸不被涂上三层粉。当然也有好的事情，那就是酱油和花椒都到这里来了，估计是朱樘做的好事，不过实在是碍于人多，她们主仆几人并未相认，只是隔得远远的交流了几个眼神就作罢。

　　许娴雅被扶上车子时，朱樘已经在那里了。他正靠着车厢吃东西，见着许娴雅来了，挥手让人关上门之后，直接把着怀里的点心和热茶塞给了她，“进宫每次都要干站很久，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想到皇后的那句“我已经站习惯”了，许娴雅不由得对宫中的生活望而生畏。她食不下咽的吃了几块点心之后，对朱樘说，“我有点害怕。”
　　“别怕，你去皇后那儿，只要大规矩别错就行了。她要说你几句，讽刺下什么的，你就忍了便是。我跟父皇面谈完，会尽快赶过去的，就算是赶不过去我也会找个人过去护着你。”
　　“好的。”许娴雅点了点头，对着前途未卜的命运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