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夜深沉。
周围建筑工地的敲击声，窗外蛐蛐的鸣叫声，都沉寂了下去。
一片黑暗中，郑泰然睁开了眼，抬手把床头柜上朝下扣着放的闹钟扶了起来，黯淡夜光的数字显示为23：20分。
顺手把定到23：30分叫起的闹钟关上，她打开台灯，朦胧的亮光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卧室，随着她站起在墙上投下一个大大的影子。
郑泰然看着那个影子，她脱下睡衣，那个影子也随之而动。她对着墙比了个V，墙上也出现一个大大的V字。她不禁笑了下，今天还不错，竟然睡着了一会儿。她把睡衣挂在衣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长袖工作服上衣和黑色的棉质工作裤穿上。想了想，又在外面套了件藏蓝色的工作服夹克。
拉平被子，借着卧室淡淡的灯光，郑泰然轻手轻脚出来，到卫生间拿着洗漱用品来到远离卧室的厨房，关上门开始洗漱。洗漱完毕后出来，却见母亲李清华已穿戴整齐从卧室走了出来。
李清华五十岁了，一头利落的短发染成深栗色，身穿橘色长开衫，配上她白皙的皮肤，显得年轻而精神。
“妈，您也起来了。我又吵醒您了？”
“没吵醒我，不过我年纪大了，觉少，自然就醒了。”
郑泰然有些愧疚，“总共走不到十分钟的路，我就可以坐上我们电厂的通勤车了，其实您不用起来送我。”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多不安全。”
“我女子防身术不是白练的，即使遇上一两个坏人也不碍事。”
“你啊”，李清华慈爱地摸摸她滑溜的头发，“反正不看到你坐上车我也不放心，多一个人总是能壮胆。”
郑泰然倾耳听了听，“今天曾叔不知道会不会也起来？”
李清华似笑非笑，“我自己送你也没问题。”
郑泰然讨好地说：“那您回来的时候不就孤身一人了嘛！我也不放心啊。”
“我都老太婆了，还怕什么？”
“您还年轻着呢，出去都说我们像姊妹两个似的。”
“就会哄你老妈开心。”
这时听到楼道下面轻轻的关门声响，郑泰然冲母亲眨眨眼睛：“嘿嘿，这下可不只多一个人哦。”
“你这孩子！”李清华轻拍她脑袋一下。
郑泰然笑了下没再说话，走到卫生间镜子前快手快脚辫了个四股辫，这样上班如果戴安全帽也不影响，并且辫子还比扎马尾安全，头发不会散开。
一边辫辫子，她一边还在庆幸平江电厂对头发管得不是那么严格。听说有的新建电厂运行及检修人员是不允许留长发的，就是怕发生安全事故，不过她单位是个老电厂，对此要求不多，只要外表看起来不过肩就行。头发辫成辫子后，折上去用个发卡别住，就一点也不违反规定了。
看她卡好头发，李清华问：“你要不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走？”
“不了，我带块蛋糕，到时候饿了再吃吧！”今天是李清华50岁生日，蛋糕是晚上没吃完的生日蛋糕，虽然郑泰然买的是七寸的，并不大，可人少，现在还余下一大块放在冰箱里冷藏着。
李清华把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放在餐桌上，小心切下一块放进一个纸盒里，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却道：“以后不要买这么贵的蛋糕了，也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你挣点儿钱不容易，大姑娘了，给自己买些好衣服打扮打扮也比吃了强。”
“我转正后工资增加了一倍，您不要担心钱。好的蛋糕用料考究，口感不一样，您一辈子也就这一个50大寿还不让我尽尽孝心？反正社会学家也说了，欲望正是人类社会前进最重要的动力之一。所以挣钱就是为了花的，不花，哪还有再挣的动力啊！”
看妈妈一脸慈爱的笑，郑泰然做个鬼脸，“再说，我买什么衣服啊。”她指指自己身上的工作服，“上班穿工作服，下班要补觉，哪儿有穿的机会。不过穿工作服也有工作服的好处，不怕脏不怕皱，穿得脏了，扔洗衣机一搅就成，不用打理，省了多少功夫。”
客厅里的吸顶灯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李清华清楚地看到女儿浓眉大眼，皮肤细腻润白，哪怕是一身工作服，也难掩丽色。就是那眼睛周围那一圈浓郁的黑色，显得那么突兀。而女儿杏眼里满布的红丝，也让那双明亮的大眼失了些水灵。这都是长时间睡眠不足造成的。
她伸手摸摸女儿的脸，心疼道：“你的黑眼圈更明显了，又没睡着吧。”
郑泰然毫不犹豫地说：“睡着了，睡了好一会儿呢。”
不知道是否郑泰然原来作息习惯太过牢固的缘故，上了一年多运行了，她一直不能习惯这种来回倒班的生活，今天能睡一会儿还算是好的了，所以她挺高兴的。
李清华听到女儿的话，禁不住想：她和郑通离婚后，女儿就变得特别好强独立，再没让自己费过一点儿事。毕业后，更执意回了原城，说要陪在自己身边。
怕自己为她担心，她从来不说自己的辛苦，总是说些班里的趣事，同事们对她非常好了这些好话。可在以男性为主体的发电厂，上运行昼夜颠倒，她睡眠极差，他们运行人员又一个月一考试，又哪里会轻松？
她不禁道：“我还不知道，你啊，向来报喜不报忧。”
“是真的。”。
女儿懂事，做妈的只有更心疼，李清华沉吟一下道：“朵朵，不行你去找你爸。他认识的人多，看能否找关系给你调成常白班。”
“找我爸？”郑泰然楞了下，不由反问。
“是的。”李清华重重点点。
自从父母离婚，爸爸郑通就是妈妈的禁忌，母女两人生活中基本没提到过他。郑泰然知道，从一向要强的妈妈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对她来说有多艰难。更别说让自己去求他，那对妈妈来说更显示了她的软弱与无能。
“他和我们不属一家单位，哪能管到我们厂头上？”郑泰然手顿了下，坐下边穿鞋边解释道，“妈，我真用不着调岗位，上运行全靠本事吃饭，没那么多人事纷扰，有什么不好？我现在转正已成为值班员，回头再考控制员，然后就有机会成为发电部专工，专工就是常白班。到时候谁也不用求，岗位又高，也一样不用上夜班。您就放心吧。”
李清华无声叹了口气。
要像朵朵说的这么容易就好了。她退休前所在的平河热电厂是一家两台7.5万千瓦的燃煤热电厂，机组容量小，设备陈旧，供电煤耗高，环境污染大，按照国家“上大压小”的规定，厂里在其他地方新建了2台100千瓦的新电厂后，这边就有些自生自灭了，如果不是原城只有他们一家供热单位，旧机组早已经被关停了。
“朵朵，从平河热电厂建厂至今，从未出过一名女专工。可想而知，一个女孩想要在电厂出头有多难，何况平江电厂是4台30万千瓦的发电机组，比平河热电厂要求更严格的。你想干到专工，还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和您那时候已不一样了，现在生产一线只要能做出成绩，是最快能出成绩的部门。我想干得好些，让别人都来羡慕您。”
“妈妈对你已很满意了，可……”看妈妈还要说什么，郑泰然拿出手机道:“您看已经11：41分了，我要去赶车，回头有时间我们再聊好么？”
“好吧。”看看时间真是不早了，李清华无奈同意。
母女两个关了门下楼，到楼下三楼发现曾建生果然正在楼梯边等着。他个子一般，大概只有1米73，两鬓已半斑白。但他身姿挺直，又一付端正的国字脸，显得很有气度。看到两人，他没说话只微笑了下走在前面领路。
夜深人静，即使几人放轻脚步，仍有声音在楼梯间回响。怕扰到人，大家都没再说话。走到单元楼洞处的门禁处，曾建生扭开锁，拉开大门站在一边，做个手势让郑泰然母女出去。
郑泰然对曾建生笑笑，随着妈妈走出来。前天刚下过雨，天空洗去了尘埃，露出深邃高远的面容。黑丝绒一样的天幕上稀疏点缀着几颗星星，让人觉得心情疏阔。
把门轻轻关上，曾建生笑道：“朵朵，还是我开车送你上班吧？”
“不用了曾叔，通勤车挺方便的，很快就能到厂里，大半夜的，就不用麻烦您了。”
“你这孩子，和曾叔还客气什么？那时候你妈帮我家那么多，现在这一点事，还能叫麻烦？”
曾建生的老婆姓夏，是个挺爽朗的女子，可惜好人不长寿，人到中年得了癌病。为了给老婆治病，曾建生丢下他的汽修厂，天南地北都看过，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过让他老婆又活了三年。
两家楼上楼下，关系不错，夏阿姨治病期间妈妈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在曾建生忙不过来时陪着夏阿姨化疗，为了给夏阿姨买些好吃的补身子，她还跑山区买农家自己喂的老母鸡。
郑泰然隐约听说，夏阿姨临死前的时候，说她最有福气的是有一个对她无微不致的老公，有一个可比亲姐妹的朋友。就是她去世后，两家也一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让她自己坐车就好。”李清华一锤定音。
“那好吧，不过如果能用上我的事，可千万别不吭声。”
“嗯。”
一路走来，沿路的桂花肆无忌惮地在盛放。清凉的夜风把香气送了过来，直沁心脾，催人欲醉。
“妈，等我下班了摘些桂花存放起来，又想念您做的桂花米酒汤了。”
“行，没问题。”
三人就这样轻声说着话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家属院门口。保安坐在门房里，正在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急忙起来对三人露出讨好的笑，并遥控打开了大门。
大门外一个蓝色出租车静静地停着。走过去的时候，郑泰然看到里面的人影动了动，见他们没有叫车，又躺下不动了。
同样是求生活，比起这些出租车司机，自己已是幸运了，不用天天夜班。
大概五分钟后，他们就到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大概30米远处就是通勤车停的地点。
“妈，您看就这几分钟就到了，我一个人根本没事的，以后你们不用再起来送我了。”
“别逞能，反正不得到你安全到厂的消息，我一样也是睡不着。”李清华摸摸女儿的头道。
曾建生也跟着点头称是。
又等了两分钟，有平江电厂标志的车到了。郑泰然跳上车，站在车门前冲李清华和曾建生挥手，“妈，曾叔，你们回去吧。”
李清华忙加一句，“到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或者短信里说下。”
“哎！”
车子冲了出去，透过玻璃窗，郑泰然看到妈妈还冲她挥手。一直到看不到人了，她才把自己靠在舒适的椅背上闭上眼睛。心想本来她是想有空多陪陪妈妈的，可现在，每次上夜班，反而扰得她不得安宁。就是曾叔，也都一样跟着跑来跑去。
像妈妈说的那样，如果自己能上常白班就好了。那就可以每天下班就回家，两人可以一同卧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妈妈画画，她看书。不过上常白班也得岗位高、有发展前途的那种才行，岗位低的，拿的那点儿钱不过刚顾得上自己，哪能更好照顾妈妈呢。
在她家小区里女人多是比拼老公、孩子的时代，就是没了爸爸，她也能干出一番成绩，让别人都来羡慕妈妈的。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有人小声叫：“郑泰然，郑泰然！”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