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秋时雨》卿云歌CloudS

18、第17章 彷徨的倒影

　　——“或者，已经不能说是孩子了？”

　　长老的一句话仿佛雷霆一般直击胸腔，酷拉皮卡猛的抬头，瞪大的眼眸中倒映着这个听说多时、却初次谋面的老人，复杂得不可思议的情绪在少年通红的瞳孔中流转，他的脸上交替闪过震惊、焦虑、难过、畏惧、怀念的神情，恐怕近一年的情绪就要在今天倾倒殆尽，而没有一个词语能真正形容酷拉皮卡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斯特朗长老指指身侧的坐塌:“坐吧。”

　　两位长老的目光使酷拉皮卡感到芒刺在背，酷拉皮卡木然地坐下了，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动作的——为什么可以动？为什么还能反应？

　　头脑好似发胀得再也转动不起来了，身体好像冷得再也没有知觉了。而现实是，他就好生生地坐在这里，没有眼前发黑，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得昏迷。

　　清醒而透彻地认识到，目中所见的一切，都是既定而已发生的真实。

　　“您是……如何知道的？”酷拉皮卡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如此问道。

　　“最初的时候就有点猜测了。”斯特朗长老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来喝杯茶吧，酷拉皮卡，你看起来很不好。”

　　明妮长老皱眉问:“斯特朗，什么猜测？”

　　“我们窟卢塔族已经近十年没有姑娘嫁到外族去了，同样，族中也没有儿童走失。”斯特朗说道，“虽然不排除更早以前外流在外的人口的可能性，但是混血的孩子，基本上不可能有红得这么浓烈的绯之眼了。”

　　“那么，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明妮长老不解地摇头，“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我们窟卢塔族的孩子，这点绝对没错。”

　　“当然没错，明妮。”

　　“可现在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孩子。”

　　“啊，这也没有错。不过，是‘现在’不可能。’”斯特朗长老说，而后好似卖弄似得微微一笑，“‘过去’当然也不可能。”

　　听着老人的话语逐渐切入重点，酷拉皮卡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神情有些微的恍惚。

　　——“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未来’了。”

　　听着斯特朗长老清明的论断，酷拉皮卡心中开始于混乱里涌动起对于这个老人的敬佩——他说对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而这猜测甚至成立在他亲眼见到酷拉皮卡之前。

　　“你难道想说这孩子来自未来吗？”明妮难以置信地挑眉，她张大了嘴巴，宽度足以塞下一个鸡蛋，“看在我们这一趟的麻烦事够多了的份上，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她转头凝眉问酷拉皮卡，强压着上涌的血压:“孩子，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酷拉皮卡像是想告诉她什么似的张张嘴，挣扎了一两秒，又无望地闭了回去。

　　斯特朗说:“我想，如果我的想法没有错，到达本不应该到达的地方，是必定要付出代价的——这孩子说不出他不该说的话，我认为这是其中一个代价，哪怕我们用药强迫他说真话他也说不出来。”

　　“我本来以为，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用药让他忘了见过我们的事……”明妮疲惫地扶住额头，她仔细端详着酷拉皮卡的面孔，像是想从他的五官里找出儿女们的影子。明妮长老忽而提高了声音:“等等，你说过你的家人都过世了——”

　　————！

　　那是顷刻间的事。

　　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掐去了明妮的声音，她骤然止住了话头，眼神也迷糊了起来。酷拉皮卡蹭得一声站了起来，有一瞬间他以为面前的老妇人是犯了某种病，所以他凑近了明妮长老以便随时施救。但并不是这样，不论是明妮长老，还是帐篷内的斯特朗长老，都如同忽然按下了暂停键，蜡像似的静止了声息。

　　酷拉皮卡焦急地扭头，发现斯特朗的表情也是绝不该出现的恍惚——见鬼，这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问题吗，酷拉皮卡？”

　　而下一个瞬间，斯特朗长老狐疑地看着站起来的酷拉皮卡，问道。

　　喉咙的消声阻止了酷拉皮卡试图解释的举动，他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酷拉皮卡小心地观察着两个像是恢复了正常的老人，斯特朗长老看起来一切如常，好像方才的定格从没发生一样，而明妮长老困惑地晃了晃头，似是还在怀疑斯特朗的猜测。

　　然后酷拉皮卡忽然明白了——他们都忘了刚才明妮长老说了什么话，除了酷拉皮卡以外，甚至对自己忘记了某件事这一事实都毫无察觉。

　　酷拉皮卡咬紧了牙，心中忿意难平。

　　究竟是谁让他说不出未来、甚至连长老的记忆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

　　那到底是怎样的力量？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几个年轻的孩子们把你们拉上了车之后，另一个女孩还在昏睡，所以他们转而向你搭话。说实话，这些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问的问题，有时会连我也会觉得脑仁疼。”斯特朗慢悠悠的声音把酷拉皮卡从浑浑噩噩的想法中拉了回来，“而你什么也没说，刚遇见陌生人的茫然也许是个原因，不过我认为，你并不是个那么容易晕头转向的孩子。”

　　在老人平静而锐利的深湛目光下，酷拉皮卡觉得他无法隐瞒任何事实，所以他避无可避地迎上斯特朗长老的视线。闪动的火光中，金发的少年表情沉重而决绝。

　　“……您说的对。”酷拉皮卡叹了口气，曲曲一个细微的动作似是要把他胸腔里的空气都掏空。

　　斯特朗接着说了下去：“我叫皮特来就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想，如果吓到你了我很抱歉，我这个人向来直接。”如果酷拉皮卡确如斯特朗所想，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他是个心怀不轨的人，倒也没什么难处理的。

　　酷拉皮卡摇摇头，请他收回了道歉。斯特朗长老是正确的，作为一族的领导者，他必须随时随地为一族考量，所以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明妮，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吗？”斯特朗问他的好友，而明妮长老对他以复杂的一瞥。

　　明妮叹息着说道：“这孩子的身手，和扎卡他们一模一样。”

　　“所以他毫无疑问是我们窟卢塔族的孩子，这点谁也不能怀疑。”斯特朗说，然后他拍了拍酷拉皮卡冰凉的手，眼神中带着些欣赏，“而且优秀得超乎了我的想象。”

　　随着老人粗粝的手掌覆在手上，温热的触感令酷拉皮卡没由来得一颤，他的眼角以一种奇怪的弧度抽搐了一瞬，嘴唇也忽的扭曲了。金发的少年尽量在不让两位老者察觉的情况下，用力地深深吸了两口气，但他显然还是失态了，明妮关切地问他。

　　“酷拉皮卡，你不舒服吗？”

　　酷拉皮卡摇头，心中暗暗地自嘲。

　　“我很好。”

　　斯特朗长老又拍了一下他的手，继续说道:“皮特一和你过招，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比他老练得绝不是一点两点。那孩子从没和族外的人交过手，而你，早就久经磨炼了。”

　　长老沉静睿智的眼眸看了一眼酷拉皮卡，将这个孩童身上所有的细节变化看在了眼里:“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是怎么回事，你真实的年龄，应该早就不是幼童了，不过，也大概还没超过二十岁吧。”

　　“你的情绪容易外露，这可不好。毕竟，要从青少年的脸上得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对我而言还说不上难。”

　　老人抬起另一只手捋了捋不驯的胡须，微微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能补充的吗？”

　　酷拉皮卡吐出一声自嘲的叹息，然后直视着斯特林说道:“您全都说中了。我实际上已经十八岁了，为什么身体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另一个孩子的状况和你一样对吗？”斯特朗又问。

　　“是的。”酷拉皮卡答。

　　明妮长老问:“你在遇到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卢克索地区的聚居地，进入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酷拉皮卡说着，凝视着两位长老的表情，“我们触动了一个机关。”

　　“卢克索？那是我们的目的地。”明妮蹙着眉说道。

　　“我知道了。”斯特朗长老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喝尽了杯里的茶，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

　　酷拉皮卡诧异地盯着斯特朗，显然不明白这个老人为什么要突然下逐客令，而同为长老的明妮也不明白。

　　“你还没有进食，对不对？我叫哈里森把你带来的时候，你似乎是正要用餐。”

　　话说到这份上，酷拉皮卡也只好站起身，朝两位老者各鞠了一躬，然后便走出去了。明妮注意到，这个顶着孩童外表的少年步伐不稳，甚至说得上是踉跄，不知为何看得人心下一揪，就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明妮不觉间把手放在了心口，那是她年轻时的就有习惯，她侧身看到斯特朗缓慢地扶着拐杖站起，然后挪步到门帘旁，掀开了半边门帘。

　　“我有点后悔，这是实话。”斯特朗忽然说。

　　明妮不解地问:“后悔什么？”

　　斯特朗长老的视线落在了不远的地方，些微的寒风从半边门帘里溜了进来，叫他这把老骨浑身发寒。他看见他今天才见到的，名为酷拉皮卡的少年正在往那些年轻的孩子们的车队走去，族里最受欢迎的小伙子哈里森在一丛火堆旁烤火等着他，火旁的年轻小伙们眉飞色舞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时有些绯红的眼睛从斯特朗的视野飘过，他知道这是高兴方面的亢奋。

　　“我早告诉过这些孩子要学会控制情绪……”顺着斯特朗的视线望去，明妮不悦地咕哝。

　　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结束一天辛劳的路程，挤在车厢中轮流歇息，目中所见的火堆在持续一个夜间的燃烧之后终将熄灭。

　　“看到那孩子的表情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做了一件错事。”斯特朗长老有些懊悔地长叹一声，他回忆起了酷拉皮卡在面对向他攻击的皮特时的脸，简直像天塌了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了他一定是我们窟卢塔族的孩子，百分之百的。”

　　“如果他是外族人派来的奸细，怎么可能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呢？”

　　与此同时，酷拉皮卡回到了瓦妮莎的马车厢，那里炸开了锅。

　　“天，酷拉皮卡，你怎么才来？”瓦妮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就差跳脚了。

　　她急冲冲地一把拉过酷拉皮卡，把他拉进了车厢，沾满了冷汗的粘腻掌心使酷拉皮卡也感到了不适。而酷拉皮卡被女人突如其来的慌乱弄得一时发懵，他随着瓦妮莎歪歪扭扭的步伐往被窝中一瞧，立刻就明白了瓦妮莎为何如此动作。

　　“这女孩从你走后不久开始发高烧。”瓦妮莎急切地说。“现在烫得像铁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