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青城碧雨

2、第 2 章

　　小时候去舅舅家过暑假，那时A城还是老房子，一个街坊挨着一个街坊，大多数房子都带着院子，院子有李子树啊，杏树啊，枣树啊柿子树。
　　那年暑假我就天天瞅着隔壁家挂满的黄橙橙杏儿流口水，我初来乍到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要舅舅的听话，不要不懂规矩，要不然坏蛋会把我捉了去卖到山沟沟里当小坏蛋的。我那时一听这话吓得哇哇直叫，并且郑重其事地拍胸脯跟妈妈保证，绝对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是隔着两条街的那个院子里，露出墙桓杏树上挂满黄澄城的杏儿天天在呼唤我，我想我情愿去当个小坏蛋也要吃这杏儿，我太馋嘴了！
　　于是我就天天跑两条街跑到这家门口晃荡，院子外边晒凉的大人们都不认识我，觉着我可爱，就老爱问，“你是谁家的娃娃呀。”
　　我背起手，小大人样的答，“我家的啊。”
　　“哟，真是可爱的娃娃，那你多大啊？”
　　我对吸着鼻涕眼巴巴的望着那一树半青半黄的杏儿，流口水，“我快六岁了。”那个枝桠上刚刚熟了六个黄杏儿。
　　众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一齐交头接耳，一会问，“几年级啊？”

　　我抬头又望了眼院子里那沉甸甸的杏子，馋的口水直流，“一年级啦。”
　　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问，”会唱歌跳舞吗？“
　　“会唱歌不会跳舞，但是我会拉琴的。”我眼巴巴瞅着那树杏。
　　“哟，真棒。怎么老看天啊，小娃娃？”
　　我拧着手指答，“不是看天，我在数熟了几颗杏呀，您看这个上面又熟了一个呢。”
　　大人们跟着我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就齐齐哈哈大笑，
　　“来娃娃，”有人手捧着几颗糖伸手招呼我过去，我直勾勾地盯着那糖，蹒跚着小跑过去
　　，到了跟前又不好意思伸手拿。我就忸怩地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糖上了，早忘了上头还有几颗杏这事。
　　“给大伙儿唱个歌，糖就是你的了哟。”
　　我立刻背好手，瞪着闪亮闪亮的眼睛望着满树满树的杏儿，唱起来，声音糯甜糯甜，
　　“妞妞不爱吃肉，不爱吃豆，
　　吃饭发愁，越来越瘦；
　　牛牛又爱吃肉，又爱吃豆，
　　吃饭不愁，壮得像牛。
　　你是学妞妞，
　　还是学牛牛？

　　大萝卜，水灵灵，
　　小白菜，绿莹莹，
　　西红柿像灯笼，
　　黄瓜一咬脆生生，
　　多吃蔬菜身体好，
　　壮壮实实少生病。”
　　我其他儿歌老记不住词，就这首歌唱一次就流一次口水。

　　这之后，我天天跑两条街去给晒凉的大人们唱儿歌换糖吃。
　　又过了好些天，眼瞅着满树的杏全黄了，跟挂满了一树鸡蛋黄似地，又吃吃不着，心里满满的忧伤。
　　暑假就这样溜走了，还有一周吧，我就要回家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忧伤过，我担心那一树的杏子没人吃可怎么办？那天中午，我睡过午觉，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跑了两条街来看我的杏子有人来摘了吗？
　　我到的时候平常晒凉的大人们都没在，我依稀记得说是这家的主人要回来了。我就一个人绕着院子墙角走到了大门。
　　大门开了！门口一个小姐姐正在骑着小四轮车玩儿呢。
　　我小时候长得极可爱，胖乎乎的，粉嫩粉嫩，眼睛跟黑葡萄似地。
　　小姐姐一见我就欢喜的不得了，拉着我跟她玩。不到三天我就与一个大我一岁的姐姐成了好朋友，她带我进她家，我多么的，由衷的希望她能带我到院子里去呀！
　　从书房里传来叮咚叮咚的乐声怪好听的，我就跑过去瞧，见到一个和我一般高的小男孩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弹钢琴，叮咚，叮咚的声音像银灵子又像一串串圆润的紫葡萄从他手指间流出来，我就跑过去，流着口水趴在他的钢琴台上望着他。
　　当我吸着鼻子，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手指变来变去，流露出傻乎乎的崇拜的表情，他居然，脸就红了，手上的变化越来越快，钢琴声欢快的就像我捡到好多好多天空中撒下大把大把的奶糖，我的口水淌了一手。
　　小男孩按下了最后一个音符，抬头红着脸问我，“你是谁？”
　　彼时依旧还在痴迷于他的手，趴在那傻呵呵的笑。
　　他站起来作势要走，一副被我欺负的表情。我跳过去，抓着他的来回翻看，又拿着和我自己比了比，顿时觉得有种受骗的感觉，我揩了揩鼻涕往袖子上擦，委屈地抬起水汪汪，”手长的都一样嘛，你怎么弹得这么好听的琴？”
　　小男孩显然是弹得太紧张了，现在还没缓过劲，粉嫩的小脸更红了，他急忙抽出手不再理我跑下楼去了。
　　我见他跑以为他怕我呢！所以我就跟在后面边追边喊，“小弟弟，我不是坏人，我有名字的我叫程琳琳！哎！我叫你呢，你别跑呀！“我那时的注意力全在他指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种调戏人家的味道。

　　那姐姐的妈妈硬是要留下我在他家吃饭，然后我就盛情难却啊，因为菜都是我稀罕的，我眼睛馋了，小男孩一直给我夹菜说小姐姐吃呀，我还以为他怕我呢，所以讨好我。阿姨做的饭特别好吃，我就不顾形象就狼吞虎咽的不客气了，姐姐妈妈特喜欢我，到晚上了都不想放我回家。
　　我瞅着阿姨刚端出来的一小盘黄澄城的杏儿，毅然绝然地留下来了。
　　我托着杏坐在地毯上来回观摩舍不得吃，那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由青变黄，黄了还没人吃，哎！我为它操碎了心。
　　小男孩见我一脸的舍不得，就把他手里的杏塞给我，”小姐姐，给你，我不爱吃杏。”
　　于是，我就无耻地将自己手中的杏塞进了自己粉裙子兜里，迅速地将他给的杏咬了一口，心想着，这样，你想要也要不回了！
　　小姐姐捏着我的小脸蛋就笑话小男孩，“轩轩，羞羞！”
　　我那时的世界里除了吃了，哪容得下羞羞这么不中吃的词汇?自然也就不懂了，只是三下五除二，将轩轩的杏儿收进肚子了，这样才安全嘛。
　　轩轩却脸红了，红的跟个苹果似地，害的我口水直流，我凑过去朝他脸上咬了一口。跳起来拍手欢快的叫，“轩轩的脸不是苹果，不是苹果。”
　　轩轩却红着脸傻愣在哪里一句话也没说，呆了一会，一溜烟跑没影了。我问小姐姐，“轩轩怎么这么怕我呀？之前也是一见我就跑了。”
　　小姐姐躺在地上笑就是不跟我说。

　　又过了会，轩轩回来了，抱了一堆小玩具出来给我玩，我也就不客气了。在楼上楼下来回乱窜，我在下到最后一个楼梯的时候，正嬉闹着呢，他不小心推了我一把，我在陶瓷地板砖上一滑就摔了下去，胳膊肘破了皮，流血了，我都没哭，轩轩却泪水汪汪，脸憋的紫红紫红，不过他却没哭出来含着泪水去找创口贴。
　　我看他哭，也觉得难过，就安慰他，“轩轩，你别哭啊，我不会告诉阿姨的，她不会怪你的啦。”我把莲藕样胖胖的胳膊伸出来，又收回去，“你看，一点也不疼。”
　　小姐姐也说“我也不告诉我妈妈，你别哭啦，轩轩。”
　　轩轩却固执的不理我们，泪水不停地在往下流，落我胳膊上一滴一滴热热的，他边哭边替我小风吹着伤口，然后贴上创口贴，然后低着头，哑着声音问我，“小姐姐，还疼不疼？”
　　我正翻着自己裙子底下大口袋呢，里边的黄杏儿呢？我裙子口袋湿湿的，我的杏儿给压坏了，我馋了快两个月的杏儿被压坏了，那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我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这下可吓坏阿姨了，阿姨从楼上跑下来，问我怎么了？我心中被失去最后一颗杏的悲伤充斥着，哭的抽抽搭搭根本答不上话来，就一直呜呜，呜呜。
　　小姐姐就说，“轩轩推了琳琳一把，琳琳把胳膊磕破皮了。”
　　小阿姨忙哄我，边帮我揩泪边说着轩轩不乖。轩轩此时也嚎啕大哭起来，先前他就一直忍着，我两一个赛一个哭的响。
　　小姐姐看着我们都哭了，也跟着哭起来，把阿姨忙的焦头烂额，急的团团转。
　　这时门铃响了，保姆开门带进两个中年人。
　　我还在埋头抹眼泪呢，一见着他们就奔了过去，哭的更响了。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摔疼了，揉着我的胳膊小口吹气，可谁都不知道，我最后一颗杏都没了，我为我的杏在悲伤，我不是疼是失去了最后一颗杏啊！
　　后来我哭累了就睡着了被舅舅抱着回家了。
　　梦里我梦见我趴在一颗很大很大杏上啃着酸酸甜甜的杏子，一直吃到天亮。
　　我是这天夜里的火车，根本来不及跟轩轩道歉，跟小姐姐道别就走了。火车上妈妈将洗好的黄杏递给我，说，“琳琳，宋阿姨给你的哟，她给你拿了一大袋杏儿呢！”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她们，我听舅舅说他们一年到头都没来几回，现在就更不来了。那时候我心疼那一树黄澄城的杏是不是就这样烂掉了呢？再后来，连舅舅也搬家了，街坊拆了。
　　当宋子申跟陶敏敏说，“她就是程琳琳，表姐。”
　　陶敏敏激动地跑过来拥抱我，我以为她们在国外待久了总是热情的太过分了，陶敏敏却在我表现的太太过分了，她还亲了我一口，我傻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听陶敏敏说，“琳琳，我是那个小姐姐啊！你不记得了？跟你隔着两条街啊，你天天看我老家院子里的杏树的呀！我还骑车，还载你，最后分开的时候你还哭，我们都哭了……”
　　杏树！对！我心中猛然间如一股狂浪呼而啸过，那些旧事心里头瞬间清明！我紧紧抱着她，“你是敏敏姐姐！哈！你是敏敏姐姐！我们居然还能见面！哈，还有你家那颗杏！阿姨怎么样了？还有！还有！这些年你们去哪了呢？……”我脑海里一下子全是问题，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好奇，又是惊喜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命运的不可思议，又是感叹我们都长大了，都多少年了，我们居然还能见面！
　　陶敏敏此时估计和我一样的心情，她先前的前言不搭后语和我的一大堆问题，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大笑起来。
　　我忽然间想起了那个委屈的小男孩，“敏敏姐，轩轩呢，轩轩现在怎么样啦？……”
　　陶敏敏楞了一下，转过头问宋子申，“轩轩，琳琳怎么不知道是你啊?”
　　我顿时如觉着有焦雷落在头顶的，怪不得他从一开始就针对我，原来是记恨当年我欺负他！
　　宋子申抱着双臂笑的极其复杂，阳光从头顶的树冠上穿透过来洒在他身上，那种感觉像极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在金色得夕阳下弹着钢琴的小男孩，“只是我不想说而已。”
　　陶敏敏眯着眼朝我笑的十分暧昧，“当年，你让他挨了我妈妈一顿臭骂，他却老来想着回老家找你玩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实在没胆量将自己为了一颗压坏的杏而坏了大伙友谊的内幕告诉他们，只是尴尬的站在原地笑。
　　宋子申撇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陶敏敏拉着我要跟我聊聊小时候，她说那之后一年就出国了，在国外几乎没有朋友了度过了自己孤单的童年。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里淡淡地又捉摸不透的哀伤在细长的眼里潋滟出的光芒和宋子申一模一样。
　　我们绕着芜湖走了一圈宋子申不知从哪买来了一小袋杏，正是六月末，吃杏的好时节。

　　我们一直玩到很晚，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我，我拎着重东西他就抢过去自己拿，
　　后来四年级的时候他转到了我的学校。送我两只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