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录》古秋

1、周而复始

　　白石城，高楼广厦，车水马龙。
　　余化龙瞧着窗外，看到的是和小城镇截然不同的气象，他的思绪却不在跟前儿。这些年来，外地求学，总是坐车往返于家和县城，渐渐发现：当车轮转动起来的时候，心也会随之静下来，这种情形，特别适合浮想联翩，过去的回忆、现在的情形、将来的幻想纵横交织在一起。此刻，初中的过往种种又流淌在他脑海之中，那些不快乐的似水流年曾压得他难以喘息，而今已成追忆，接下来的生活是否会轻松愉快一些呢。
　　“进白石城啦，白石一中要到了。儿子，高兴点儿，马上就可以在全地区最好的高中读书啦，一般人可只能在梦里想想。”主驾上余化龙的老爸余满江，是余家村的一名暴发户。年轻时正好赶上改革开放，余满江胆大心细，第一个放下手中的锄头，下海经商，很快就成为全村最富有的人。很早余满江夫妇就认识到，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知识。在余化龙很小的时候，便反复要求孩子：长大后要考大学。所幸儿子听话且争气，成绩一直非常优秀。这次中考，余化龙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取了白石城第一中学——全地区最好的中学，着实给他脸上增了不少光。瞄了瞄副驾驶上的少年，拍拍他的脑袋，心里那个得意。
　　“进了一中，再加把劲儿，三年后给老爹考个名牌儿大学！”这句话余化龙已经记不得听了多少遍了，从母亲范语梅嘴里听到的更多。
　　余化龙正自走神，不想车子突然紧急刹车，心里唬了一跳。“不好，撞到人了！”余满江嘴里骂了声儿“晦气”，赶紧下车视看情况，余化龙也急忙跟着开门出去。只见一辆粉色的自行车横着倒在地上，旁边趴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父子俩匆忙向前两步，把人扶起来。小姑娘一站起来，顿时使人眼前一亮，一双剪水明眸，两片柳叶弯眉，白净面庞，高挑身材，亭亭玉立，清新可人。余化龙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两只手不知塞在哪里是好。
　　余满江可没有心情赏风景，急忙客气问道：“真是对不起，小姑娘，赶紧看看，哪里伤着没有？”
　　小姑娘皱眉道：“您这儿怎么开车来着？”边说边慢慢活动手脚，转动腰肢，仔细检查起来，看样子有惊无险。
　　余化龙长吐一口气儿，小声儿对余满江说：“幸好，幸好，没伤着。”
　　小姑娘本来想说声儿没事走人来着，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高声道：“喂，臭小子，你哪只眼睛瞧到姐没事儿！”
　　余化龙嗫嚅道：“明明连擦伤都没有。”
　　小姑娘斜着眼道：“哎——看你带着眼镜儿，有眼无珠这病可是一点儿没治着。本姑娘虽然没伤着皮儿，没准还伤着筋骨来着。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去医院查一查。”
　　余化龙辩解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瞧你动弹没问题。。。”
　　小姑娘来了劲儿：“你这书呆子不仅眼睛不好使，脑袋也有问题。我这动弹不得，快要死了，才有事儿不是。”
　　余满江瞅了瞅左右围观的人，说：“小姑娘你误会了，他是无心的，你要觉得不舒服，咱们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别耽误了。”
　　女子道：“小的不长眼睛，敢情是遗传自老子吧，你这儿怎么开车来着？”
　　被一黄毛丫头说不是，余满江来了气儿，道：“真是对不起啊，你看你要不闯红灯，咱也不会撞到你。”
　　小姑娘一听，噎了下，依旧道：“你，你哪只眼睛瞅到我闯红灯了，你撞了我，你还有理儿了你！？”
　　周围人也开始指指点点，余满江不得不软了软语气：“是是是，是咱的不是，你看，咱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检查检查？”
　　没想到，小姑娘把手一摆，道：“检查倒是不必了，只不过，我有个要求。”
　　余满江赶紧探问，一问之下，实在叫人哭笑不得。小姑娘首先叫余化龙把车子扶起来，擦拭检查一遍儿。这姑娘看来平时也不大收拾，自行车的土积了很厚的一层。然后又叫余化龙跟着她学舌说了一句话“我这个臭小子有眼无珠，误会了善良美丽纯真可爱的女孩。”走前还甩下一句话：“呆子瞎，记住，并不是每个被撞的人都是碰瓷的，也不是每个要饭的都是骗子。哼！不见！”余化龙心里道：“哪敢再见！”
　　父子俩终于送走了这个刁蛮的小姑娘，收拾下，继续瞧学校驶去。在车上，余满江感叹说：“城里的小姑娘长得是比咱农村的水灵，脾气可大多了，惹不起。你啊，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后再谈对象，找对象一定要找个农村的，听到没？”
　　几分钟后，白石一中已在眼前。
　　校门儿很旧，一点儿都不显眼，进门儿是一片工地，貌似在建新的教学楼。再往里走，发现另有一片天地，综合楼、图书馆、体育馆、食堂、橡胶篮球场、田径场，草坪足球场，都很年轻，没有校门儿那么苍老。余满江领着儿子找到报到的地儿，签了字，领了学生卡、宿舍钥匙，帮儿子打理好一切，嘱咐几句，便回家去了。
　　看着余满江的车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余化龙转身回宿舍，他是宿舍第一个到的，现在想着回去扫扫灰尘。不想半路竟瞧到了先前撞倒的那个女孩，下意识地低头走路，只当没看见。
　　“喂，瞎子呆！瞎子呆！”余化龙暗叫晦气，不理会，低着头，继续走。女孩见此，横跨一步，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挡住去路：“叫你瞎子呆，还真不冤枉你。没看到受害者么？”
　　余化龙无法，皱眉说道：“姑娘，首先，我叫余化龙，不叫瞎子呆。其次，虽然跟你有些微交集，但并不认识你，更别提相熟。既不认识，又不相熟，何必打招呼？”
　　女孩听他反驳，反而笑着说：“哎呀喂，挺有逻辑么，首先不打不相识，你撞了我，算打过了，其次相遇便是缘，咱们还遇着两次，再说一回生二回熟，既然已经相熟了，自然要打招呼。既然你不喜欢瞎子呆，就叫你呆子好了。”
　　说着，也不等余化龙反应，拉着他就往前走，余化龙想反抗，只听这自来熟的女孩儿小声说：“你把人撞了，现在过来给帮个忙，咱们就两清了。”说着，两人来到一位秀气可人戴着眼镜的姑娘面前，旁边地上放着两袋行李。秀气女孩见刁蛮女孩领了一个男生过来，高兴道：“小荷，真有你的，这是你找来的帮手么，帅哥，谢谢你啊。”余化龙自小就喜欢秀气的女孩子，且长这么大从来没被叫过帅哥，突然被喜欢的类型唤作帅哥，头顿时有点发蒙。被叫做小荷的女孩推了推他，道：“毓婷，信了吧，姐姐随手一招，那是裙下之臣无数。喂，呆子，发什么呆，快帮忙搬行李。”余化龙才意识到，被拉来做苦工了，但看着秀气女孩嫣然一笑，那是半点怨言也没有了，手脚利索，精气神儿十足。
　　刁蛮女孩叫顾小荷，文静女孩叫白毓婷，都是白石城市里人。顾小荷走读，白毓婷住校。现在他们是帮白毓婷把行李搬到女生宿舍去。路上，余化龙闷头无言，但有问必答。没想到，三个人竟然还是同班，都是高一1班的新生，得知这般巧法，余化龙心里感叹：“这下没得两清了。。。。。。”顾小荷只是拍了拍他得肩膀，坦然说道：“看吧，不撞不相识，不骂不相熟。既是缘分，躲不开的。”到了女生宿舍门口，余化龙犯了愁，执拗不肯进女生宿舍。顾小荷连唬带骗，他就是不肯让步，只好骂了一声呆子，放他走了。
　　余化龙住在男生宿舍621，回到宿舍时，屋里已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留着很长的头发，看那长度，估计可以扎出一条辫子。此刻他坐在床上，抱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儿，都不晓得有人进来。余化龙本就有些孤僻，看人家读得认真，就自顾自打扫起来。听到动静，长头发才抬起头来，见有人，忙站起来打招呼：“你好，你好，抱歉，书虫一枚，嚼得入了神儿，竟不晓得已有舍友驾到，该打该打。初次见面，我叫柳飞扬，你叫什么名字？”余化龙见柳飞扬，打扮虽然个性，为人却很亲近爽朗，不知不觉便聊了起来。
　　柳飞扬来自白石城辖下的另一个县，和余化龙这个村娃不同，从小在县城长大。最喜欢读书，古今中外，各个类别，都有涉及，最喜欢中国古典文学，最近迷上了奇侠作品，深被书中飘逸潇洒的人物所吸引。
　　“现在最喜欢金庸的作品，文学功底深厚，故事磅礴大气。化龙，你有读过金庸的作品么？”
　　“没读过，以前想读，但父母禁止我读这类书。”但余化龙过去也读过不少书，学龄前各种童话，小学时名人传记，初中时《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这类励志的世界名著。
　　一番畅聊，余化龙对柳飞扬的谈吐学问钦佩不已，也不再留意他那奇怪的长发了。在余化龙心里，这类奇特装束和喝酒抽烟一样，都是堕落的标志。
　　不久，宿舍另外两人也来了。一个叫李再三，也来自农村，高高瘦瘦的，不爱说话，问他三句，回答一句。一个叫杜白，又白又胖又矮。按他说，他爷爷最喜欢李白和杜甫，爱屋及乌，便给他起名杜白。杜白和李再三正好相反，极爱说话，你不问他，也竹筒倒豆子般说个没完。
　　“虽然我爷爷有好的初衷，可惜，还是诱导我长了一个又白又大的肚子。”杜白边收拾东西，边自我调侃，“收拾完，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吧。宿舍的第一次聚餐，看看学校的伙食怎么样。吃完饭，一起转一转，熟悉下校园。怎么样？”
　　白石一中毕竟是左右最好的高中，学校的伙食自然很丰盛，味道也不错。食堂共有两层，二层要比一层贵上许多，色香味自然更佳。
　　“看来在伙食上学校挺上心，第一次就餐，咱们去二层尝尝？”杜白道。
　　“这。。。。。。二层有点贵。。。。。。”李再三也来自农村，父母都是踏实本分的庄稼人，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他从小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
　　“这哪算贵，我来请。”杜白执意要去二层。
　　“那好吧，也不用你请。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
　　吃过午饭，杜白拍着挺起的肚子道：“味道还真不错，现在想想，以前在学校里吃的都是糟糠了，不堪回首。”
　　柳飞扬道：“嗯，是不错。上初中的时候，中午都在学校吃，学校的食堂连个坐着的地方都没有，我们都是站着吃的。化龙，你呢？”
　　余化龙道：“我初中住校，学校一个月放两天假。那里的饭么，我、我好像没有留意过它的味道。囫囵吃完，便回教室学习去了。”
　　杜白道：“我去，要不要这么拼命。天啊，我老爸花钱把我送到了什么地方，变态集中营？疯子收留所？”
　　柳飞扬：“又疯言疯语！李再三，你呢？”
　　李再三道：“俺也是住校，呵呵，俺都是吃的俺老妈亲手做的咸菜和肉酱，不过食堂的馒头还是蛮好吃的。”
　　杜白翻白眼道：“不会吧，你吃了三年的咸菜？怪不得又黑又瘦，可不就是咸菜相么。”
　　四个人边聊边转校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奇所在。校园里竟有一片不小的树林，林外随意躺着一块石头，石头已经有些年岁，上面模糊刻着三个字——柚子林。
　　杜白嘟囔道：“里面莫非都是柚子树？”
　　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径幽深，林子中央伫立着一个古意盎然的小亭子，亭子上也刻着三个大字——飞梦亭。
　　杜白扫了扫周围道：“哪有柚子树啊？乱起名字。”
　　余化龙笑道：“并没有乱起名字。柚子的谐音对应着英文单词‘youth’，代表青春，亭子又叫‘飞梦亭’，暗示着：这里恰是咱们年轻人放飞梦想的地方。”
　　柳飞扬拍手道：“正是正是，化龙分析的入理儿。”
　　杜白哼了哼道：“嘿嘿，既是飞梦亭，咱们在这里聊聊各自的梦想吧。李再三，看你的样子，似乎最能吃苦，你先来说说，你有啥大梦想？”
　　李再三挠了挠头，道：“俺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好好学习，学到本事，将来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
　　杜白挑着眉毛道：“这就完啦？你的志向也太低了吧。不过你的梦想和我很相似，勉强还可以和我为伍。我更有野心，我要挣大钱，然后两兜钞票塞满，周围美女环绕！”
　　杜白一席话，把余人都逗笑了。
　　“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柳飞扬，你说说你的梦想，我听听有啥了不起的。”
　　“我啊，我希望将来能成为一名作家，写出和金庸一样的作品来！”
　　“你老爸老妈是作家？”杜白问道。
　　“不是。”
　　“那你的梦想实现起来要有些困难，在这年代，拼得都是爹妈，玩得都是世袭。”
　　“世俗。”
　　“你不信，你去查查，那些年轻作家的背景，看看他们老爹老妈是干啥的，不是编辑就是书匠。”
　　“化龙，你的梦想是啥？”柳飞扬是坚信天道酬勤的，懒的和杜白争执，转而对余化龙道。
　　“近期的梦想是考个好大学，远期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杜白小声道：“书呆子的梦想多是科学家。。。。。。”
　　。。。。。。
　　四个菜鸟，转出树林，漫无目的溜达了一下午，把学校的角角落落踩了一遍。又一起吃过晚饭，回来时已快十点。学校的规定的是十点半熄灯，四人轮流洗洗涮涮，又聊了一会儿，方各自上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