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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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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后里,下人们是没有清凉的冰块用的。最近顾烟罗有心,每日三碗酸梅汤的发下去,平波王府上下也倒感恩戴德。
“踏雪,你不喝我喝啦!”
“行。”
少女心不在焉的声音从台阶后传来,带着闷闷的属于盛夏特有的燥热。踏雪坐在后殿的台阶上,把玩着那日从承方世子马下拾来的帕子。承方世子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吧,连练齐射时擦拭的帕子也是经线提花,细细织出贝壳的花纹,味道却极霸道,像是能看到承方世子一骑绝尘。
“你干嘛呐。叫你半天都不应。”
踏雪赶紧把帕子揣起来,还是被飞霜眼角扫到了。飞霜在踏雪旁边坐下,眼角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早上真是谢谢你了,不知怎么被柳娘拉去给花园海棠剪枝,小姐那边麻烦你招呼了。”
“你是我结拜妹妹啊,这种小事还不放心我办,我和小姐说你被世子那边喊去帮忙了,她便没说什么。”说罢她细细观察着踏雪的表情。
果不其然踏雪脸红了,嗔着说:“姐姐真是,直接说我被柳娘叫去了便是,白白撒了一谎,小姐要是发现了,定有我好受的。”
飞霜心里冷笑,嘴上却说:“全平波府都知道小姐对少爷言听计从的,若是说是少爷吩咐的,小姐也就不会多问了啊,多好!”
“可是还是。。。”“好啦好啦,你就安心吧。对了,刚才你瞅什么呢,魂都没了。”
“没。。。没什么!”
“结拜过的姐妹,这可不许瞒我!”
踏雪咬咬牙,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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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冬天,雪虐风饕,大乾国上下似是被大雪裹住。当年的平波王府,还被称作三王府。
那天,管家夫人柳妈开门扫雪,却发现门前阶梯上蜷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脸上乌七八糟看不出口鼻,只是一双大眼睛雪亮,黑眼仁乌乌的,几乎占去大半个眼眶。这孩子手脚都露在外面,冻的脸色铁青,但是那样的一双眼却直直的盯着柳妈,凭柳妈怎么说,都是蜷着不动。柳妈看着心里发酸,瞒着三亲王先把这孩子藏进了自己屋里,洗弄干净发现竟是个女孩。
柳妈暗自叹气,这样的天气,听说江南八郡都闹了饥荒,多少孩子被丢在路边生生饿死。柳妈抹了抹眼角,她生不出,但看着孩子就喜欢,这女孩子又生的利落,就偷偷留下了。
多长的一个冬天,漫长的让人忘记了海棠花的颜色。在这样的冬天里,连三王府这样的天潢贵胄之家也只能勉强维持。这年冬天,柳妈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海棠。
在这个冬天里,刚被立的长明太子在东宫薨。接着,鸿禧帝崩,,三亲王的二儿子顾折燕薨,一向与三亲王交好的二亲王登基,三亲王清除异己,平步青云,因扶持二亲王再加平乱有功,被赐号平波王。
接着,海棠花开了。在大家都渐渐忘了那个悲凉的冬天的时候,柳妈领着海棠战战兢兢的去见了三亲王。
柳妈和海棠跪在平波王身前,头也不敢抬,过了很久,柳妈的冷汗湿了亵衣,平波王才淡淡发话。
“这孩子,一直都是你养的?”
“回老爷,是的,奴婢不敢占了大家的给养,海棠的吃食衣物都是从奴婢的那一份里分的。”
“父母呢?来过吗?“
“回老爷,没来过,问这孩子这孩子也不答。奴婢觉着是死了,像去年冬天那样的。。。”柳妈觉着说错了话,立刻收了声。
平波王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吩咐说:“既然是去年冬天拾来的,便叫踏雪吧。二小姐还缺一个贴身丫鬟,打发去那吧。这一个冬天,也难为你了。”
柳妈磕头如捣蒜,领着海棠弯着腰低着眉退了出去。
“海棠,你以后就是踏雪了。当了小姐的贴身丫鬟,想来往后命是错不了的。小姐住的听雨阁里我这不远,得空了,记得常回来啊。”
海棠默默点头,柳妈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话不多,心思看着却深,而柳妈心里,一直希望的事,其实是。。。
“海棠啊。咱这是缘分,你看你也孤身一个,柳妈我和华叔也膝下无子,不如,我就当了你娘了,怎么样?”柳妈按住海棠的肩膀,紧紧盯着海棠乌乌的眼睛。
“可是我有娘。”海棠看回来,一字一顿。
柳妈心里难受,撇了头过去,不再看海棠,说:“踏雪,你走吧,心里记着柳妈就行。”
“柳娘”,一双小手抱住了柳妈,“谢谢你。”
柳妈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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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攥着帕子,跑到后花园里,靠在栾树下,绯红的带着茸毛的小花在头顶上,盛夏时节,这树开花开的拼命。踏雪记得这棵树,十年前的冬天,这后花园里多少棵树都死了,多少朵花都残了,只有这栾树,在这后花园的角落里,从她来的那天起,一直陪伴她到现在。背后这栾树沉寂寡言,偶尔风吹过时,向踏雪递点只言片语。踏雪没有家,她只有柳妈,这棵栾树。
“嘿,琢磨什么呢!”
踏雪抬起头,瑇瑁瓴甓顶上,少年逆着光,摆着腿,手里拿着剑穗子,提花绸的绕颈深衣,彩条纹锦镶沿,一身绛色金丝,织出繁密复杂的纹样,几经转折,用绸带系住。他托腮看向踏雪,看不清表情,隐约觉得眉宇间是带着笑的。云彩流动着,又有风吹过,头顶的栾树低语,发出悉悉索索的浅笑,吹落一片绯红的花,拂过踏雪的脸颊,游离着飘向空中,却正好被少年夹在指尖,凑近鼻子嗅了嗅,笑道:“踏雪真香。”
一切都没有声音了。
风又来了,云彩继续流淌,踏雪觉着少年衣服上的金线刺伤了眼,默默垂下了头。
“斟寻少爷又要叫太师好找。”
“不怕,老头忙着教习灵均哥,哪有时间来管我。”
“斟寻少爷怎么不去找世子练骑射?”
“你留心我的去向吗?”少年扯动嘴角,看着踏雪露出的后颈。
“不。。。不是的,上次听世子提起,斟寻少爷近日怎么不来了。”凝脂般的后颈飘上一片红,少年笑意更浓了。
“那你是留心着江舟哥的一语一句咯?”
“斟寻少爷惯会取笑人的。”踏雪像是被少年调笑惯了,不再还嘴。
果然,少年不再拿踏雪开玩笑,只是问道:“江舟哥呢?我有老头的话要送!”
“不劳烦斟寻少爷,少爷告诉踏雪,踏雪去送就行。”
少年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踏雪好久听不到回答,抬起头,瓴甓顶上已经没有少年的身影了,只是那片红花,从瓴甓顶上落下来,掉进下面的泥土里,沾污了,再也不会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