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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5 与你同做过的旧梦 ...

  •   两人沿河一路散步,都不是话多的人,可在彼此身边,絮絮碎碎的话也说得惬意。况且确实十年未见,虽不至于桩桩件件的小事都要探听个明白,还是有许多离别的境况,可以与对方细细品尝。
      夕阳西下,风景独好。
      “你这次回来,住在哪里?”展昭一手插在口袋里,眼神微垂,敛目沉静,视线永远散漫,不肯专注停留在一处。
      依旧是小时候改不掉的习性,像只猫儿,一双眼望遍尘世风景。
      白玉堂笑了笑:“我还能住哪儿,当然是住在我外公那里。”
      老爷子年纪大了,精神依然矍铄。他一生诸事如意,活得洒脱,唯一牵挂不放心的只有白玉堂的母亲邵英姿。如今邵英姿早不知人在何方,老爷子对白玉堂这个外孙,也就越发怜惜起来。
      展昭眼睛里露出愉快的笑意:“挺好。”
      邵家与展家同在一个小区,对面楼,当年展昭的爸爸与白玉堂的妈妈因此差不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远亲近邻,关系甚好。
      只有展昭和白玉堂吃饭,自然不用为强装格调而特意选择什么去处,两人只消把旧日常去的店铺一逛,十年生涯,宛然如昨。
      他们去的是晏家羊肉汤,这家馆子是祖传的,已开了六十多年,铺面搬到武训中心也有二十多年了。少年时学武,白玉堂与展昭常常喜欢结伴窜到这家馆子吃饭,羊肉汤好喝得能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又香又鲜,味极醇浓。
      “真难得,这家馆子还在。”
      白玉堂与展昭肚腹满饱,肩并肩往回家的路上走,步调默契如从前,漫漫闲话。十年的时间也改变了许多,长街两旁很多店铺早已面目全非,白玉堂心中涌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来。这条他曾经与展昭走过无数次的长街,恐怕如今除了零星的旧店铺,也只剩下故人依旧了。
      如此想着,心里倒也有几分慰藉。
      “是啊,难得,以前的很多店面现在都改头换面了。”展昭心情不错,笑得很是温润,“你瞧,除了晏家羊肉汤,现在还坚持不倒的,就这家青花社。”
      他的脚步一顿,以目示意,叫白玉堂也去瞧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步入书店中。店铺依然如十年前那般小,橱窗齐整,新书俨然,老板也依然是那个懒懒散散的模样,极怕冷,才初秋时节,身上已经裹了一件长衫,斯斯文文,一副金边眼镜,矜淡自持。
      竟是旧日形容,令白玉堂陡然觉出三分亲切来。
      “这才是真的难得。”
      展昭又笑了一下,和白玉堂在诸多新书间走走看看。小时候展昭和白玉堂都喜欢看书,最喜欢来的就是这家书店。离武训中心特别近,老板沉默寡言,但是个好人,不想买你就随便看,老板从不过问。
      “猫儿,你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不过随便一逛,倒还真瞧见了宝贝,白玉堂一扬手里的书,含笑对展昭说:“快夸我慧眼识书,不然这本我买了不给你。”
      展昭走近一看,果真惊喜起来:“《二十七松堂文集》!”
      白玉堂瞧着他撇嘴:“就知道你喜欢廖燕。”说这话英俊眉眼却是盈盈飒飒地舒展开,显然也很愉快。
      他就知道,这只猫死心眼,喜欢的东西多年不减其爱,还真专一。
      “买吧。”
      这本书绝版多年,难得能在老板这儿看到九成新的珍本,怎么能不让人开心?展昭笑眯眯地收了书,玩笑一句:“你果然是万年的好运气,我特意找都找不到的东西,到你这儿随随便便就能翻到。让我摸摸手,蹭蹭好运,我去买张刮刮乐。”
      这本是他们小时候的玩笑和轶事,谁遇着了好事儿对方一定要摸摸手,蹭蹭运气,稚气偏又乐此不疲。
      白玉堂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给他摸。
      展昭毫不客气地伸出了“禄山之爪”,两人双手一个交握,掌心间暖意流转,眉梢眼角渐渐就生出些温存感觉来。
      朋友那么多,唯独只有你,能让我觉得不可或缺。
      什么十年踪迹,你回来了分开十年也不过是一瞬,只消一个眼神,那些从前便生动活泛起来了。
      展昭笑着松开了手。
      结账的时候,老板照例取出了书店的私章,认认真真在书页尾印下,落下可爱的钤印。白玉堂在远一点的地方等展昭,遥遥见了这一幕,想到自己家中书房藏着的那些,盖了相同钤印的旧书,唇角勾出淡淡温和的笑意来。
      “回去吧。”
      天色渐渐黑了,展昭却依旧兴致勃勃。归家的途中,路过一家代售彩票等物的小店,展昭当真童心未泯,进去买了两张刮刮乐,拉着白玉堂笑眯眯地刮起来。白玉堂知他心情,乐意陪他,两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就这么靠在玻璃柜前随便拿了张不知道是哪个姑娘丢下的某张超市废弃的会员卡,认认真真玩刮刮乐。
      “嘁,我明明摸了你的手,为什么我没中奖?”展昭捏着刮刮乐的票百思不得其解,很是疑惑地转头看白玉堂,一双眼无辜清湛。
      白玉堂习惯性捏了捏他的肩膀,低头看自己的刮刮乐,一边嘲笑他:“你人品差咯,咦?这次我居然只刮出了五块钱,这不科学。”
      以他从前的好运,至少也得刮出个五百块才合理。
      展昭幸灾乐祸地瞧着他,又撺掇着白玉堂:“五块钱只够再买一张刮刮乐,去去去,再去买一张,再刮。”
      白玉堂当真捏着刮刮乐的票就去了,换回一张新的票。
      展昭抢过白玉堂手中废弃的超市会员卡,靠在他身侧自己先刮起来,口中不忘商量道:“这次轮着来,我刮前面数字,你刮后面一半数字,肯定中奖。”
      白玉堂含笑,满眼纵容:“好。”
      展昭的运气依旧不怎么样,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今天摸你手难道白摸了吗?还是运气传染定理不灵啦?”
      “不会啊,我运气一向很好。”白玉堂笑吟吟地说。
      说完他从展昭手中拿回会员卡,也不动刮刮乐的票,直接凑到展昭身旁,手绕过他的胳膊,重新刮起来。
      两个可好看的男人,挺认真地共刮一张刮刮乐票,小店的年轻姑娘也看着他们笑,不忘说一句:“加油啊,刮不到可以再来一张嘛。”
      “不可能,我的运气女神不会抛弃我。”白玉堂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展昭说,“以前在特种部队,多少次死里逃生,可不就是运气女神眷顾我,舍不得我这张脸。”
      展昭看了他一眼,眼眸很深,没有接这句话。
      白玉堂没在意,继续刮,结果……
      他中奖了。
      展昭托着下巴感慨:“果然你是真的运气女神之子,我就刮不中,非得你来才行。”虽然只中了十块钱,不过嘛,也是运气哦。
      白玉堂扬了扬那张刮刮乐:“就说了我运气好啊,哪像你,从小到大,刮刮乐没一次中过奖,每次都要靠我给你把那五块钱赚回来。”
      展昭低笑一声。
      白玉堂沉静地端详他,半天后展昭才开了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所以从你走了之后,我就再也不买刮刮乐了啊。我怕你不在身边,没人给我赚那五块钱。”
      他又说:“幸好你已经从特种部队退伍,不然我以后都不摸你的手了。”
      白玉堂明明已经猜到原因,还是饶有兴致地逗他:“为什么?我手没以前那么好摸了吗?明明还是一样好看的。”
      展昭跟揉他家的宠物哈士奇似的,乱揉白玉堂头发一把,薅杂草一样的摸法,叫白玉堂哭笑不得。
      下一秒,他听到了展昭的胸腔中传来的声音,他熟悉的久远的温柔:“你的运气值是要留着救命的,我怎么敢蹭。”
      纵然虚妄,展昭怎会拿他的安危冒险?
      运气这种东西,信之无碍。
      白玉堂锋锐的眉梢顿时柔软起来,心中猜想与耳中听到的感受有着鲜明的不同,那愉快也像是被放大了好几万倍。
      “走,刮出了十块钱,请你吃草莓圣代。”白玉堂大方地邀请。
      “我要大杯的。”展昭得寸进尺,“不要小杯,几口就没了。”
      白玉堂似笑非笑:“大杯的十块钱只够买一杯,你一口我一口,照样几口就没了,确定要大杯的?”
      展昭坚定地捍卫着大杯的福利:“就要大杯,小杯免谈。”
      白玉堂含笑感叹:“你啊……”
      推开门,风铃声轻轻吹响,展昭拉开门与白玉堂并肩朝外走去:“白玉堂,别这么抠,你一年也难得有机会请我吃一次草莓圣代。”
      白玉堂戏谑笑:“请你吃圣代,还要被你说抠,窦娥也没我冤。”
      展昭笑得温良恭谦:“说得好像那圣代你自己不吃一样。”十年前一个草莓圣代,通常是你一勺我一勺就没了,分赃也对半。
      白玉堂理直气壮:“我吃得少,你吃得多。”要比吃甜的,白玉堂不过是奉陪,展昭才是真祖宗,南方人嗜甜,在展昭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展昭摇了摇食指:“你吃了,就闭嘴。”
      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亦如少年时。
      回家的必经路有一个南山公园,是五年前才新建成的,白玉堂自然从没见过。反正不赶时间,展昭闲着没事儿,就拉着白玉堂去逛公园。
      喷泉下流光溢彩,少年们跳着街舞,表情轻松,笑声惬意,真年少。
      展昭和白玉堂兴致冲冲地坐在花坛边看了半天,不时咬咬耳朵,窃窃私语,偷偷评价少年们。为免被群殴,两人不厚道地“品头论足”完了,又跑去爬山。
      九十九层的台阶,拾阶而上,顶上玲珑宝塔镇着当年抗日烈士的灵位,花圈绕了几圈,灯火通明,两人站在塔前,双手合十,默默拜了拜。
      初秋天气,白露微凉。山风拂过,胸臆舒畅。
      两人总算是走累了,沿着下山的台阶缓缓踱步朝家里走去。南山公园离他们住的小区很近,不行不过一刻钟,闲闲漫漫说几句话就到了。
      他们在小区门口道别。
      白玉堂伸出拳头,展昭也是,月色下零落稀疏的星星眨眨眼,跟他们说晚安,展昭与白玉堂拳头微触,四目相对,不觉一笑。
      “明天见。”
      “好。”
      “我回去了。”
      “等等,猫儿,你猜今晚会不会下雨?”
      展昭一回头,他没有说话,那双眼睛却好似会说话。说了什么,只有白玉堂能明白,他站在原地笑了笑,这才与展昭背身而去,各自归家。
      初秋是多雨节气,到了凌晨两点多,果然下起了雨,起先还是淅淅沥沥,不一会儿雷声渐响,那雨声也越来越大,成了倾盆之态。
      瓢泼声不绝于耳。
      展昭慢慢睁开眼,他的意识还留在被窝里,身体却已经习惯性苏醒。自从父亲在雨夜牺牲之后,展昭就有了雨夜惊警的毛病,不管睡得多么沉,只要夜里下起雨,他一定会醒来。除非雨停,否则他再也不能睡着。
      从前也看过医生,后来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用,医生说生理上查不出什么病症,可能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展昭也就由着去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影响生活的疾病,顶多是雨多的季节睡不好罢了。
      下起秋雨的夜里寒气大盛,南方的天气偏又很凉爽。展昭随手披了件外衣,朝阳台那边走去。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和一条狗同居。人自然是展昭,狗是他养了十年多的哈士奇,白玉堂走的那年送给他的,蠢笨又惫懒,叫做葫芦,展昭却很宠它。
      葫芦睡得香甜,好梦正酣,蜷缩着身体睡在客厅里。这家伙随性得很,哪儿哪儿都能倒地就睡,也不挑剔,比展昭还容易养活。
      展昭经过客厅,借着雨夜中昏暗的光瞧见了葫芦的身影,怕它着凉,就去浴室取了条干净浴巾给葫芦盖上了,顺手摸一摸它蓬松柔软的皮毛。
      葫芦的毛色是棕黑色的,温暖可爱。
      展昭揉了揉,手感软和得一塌糊涂,叫他舍不得松开。葫芦似乎被吵到,懒洋洋地睁开眼,目光瞧着温顺机敏,其实整条狗还是呆呆的,看了半天甩了甩尾巴到展昭的手上,像是摸一摸他,要问问他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没多会儿,葫芦的耳朵侧了侧动,听出了雨声,就站起来了。
      展昭笑了笑,揉了揉它的毛,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听起来很温柔:“你睡吧,我出去看看,说不定今天有人陪我呢,不用你啦。”
      葫芦哀怨地瞧他一眼,又躺下去,悠悠地睡去。
      哈士奇真聪明,或者说他家的哈士奇与众不同?
      展昭笑得开怀,又给葫芦理了理浴巾被盖,这才起身出去。他打开阳台的推拉门,转身将自己和冷风一起关在阳台上,不搅扰到葫芦的安眠。
      是有点凉的夜晚。
      展昭深呼吸一次,朝前走了走。阳台上有许多盆栽,绿色的影子在光下若明若暗,淡淡的草木气味很好闻。展昭向前走几步,手碰到了阳台的栏杆,便轻轻扶住。铁质的栏杆上雕着繁复精美的纹路,触感却凉得吓人。
      毕竟是铁质,冷热都太鲜明。
      展昭侧耳去听。
      风雨声里夹杂着幽幽细细的笛声,模糊而不分明,就算是这样仔细地去听,多半也听不出什么来,有那么一瞬间,展昭曾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出现了幻听。
      但当他极目眺望的时候,他就笑了。
      对面楼栋里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影,展昭家是六楼,对方家是十楼,哪里看得清楚面目,只能瞧见雨中一道飘摇的身影,笛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两栋楼之间直线距离大约四百米,风雨交加,雷声隐约。
      谁家清笛,似有还无,似真似幻。
      展昭轻轻阖目,修长玉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铁栏杆,动作规律而平稳,像是在敲一支曲子。
      与那笛声遥相呼应。
      展昭知道,那是白玉堂。
      从他与白玉堂成为朋友后不久,那个少年就发现了他雨夜惊警的秘密。白玉堂从小学长笛,这不算是什么特别热门又受欢迎的才艺,白玉堂学这个,谈不上好恶,纯粹是他妈妈喜欢,所以才学的。
      哪知道后来这本事,成了专属于展昭的福利,陪伴他渡过了数年不眠的雨夜。
      邵家房子隔音好,关上阳台门屋里人兀自睡得好眠,更何况风雨雷声掩饰住了一切,因此过去的数年里,邵家人从未发现过,这属于两个少年的秘密。
      展昭侧耳倾听,唇角含笑。
      其实什么也听不到,他能听到的是来自过去的,想象中的,从前那幽幽细细,又清清越越的笛声。可只要闭上眼,笛声就回来了。
      再没有什么时候能比这一刻的感觉更加鲜明,甚至比重逢还要鲜明安然。
      是白玉堂回来了。
      他最好的朋友,最知己的兄弟,最亲密的伙伴,那个会在每个雨夜中为他吹笛的少年。展昭十年独敲栏杆的遗憾与孤寂,在这一刻,被白玉堂的笛声消解干净。
      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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