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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清风 ...

  •   徐子清租的这处宅子原来是光绪年间一位内务大臣的私宅。后来这位内务大臣因为得罪了李莲英,被参了一本“地窥紫禁,行制逾制”,获罪下狱。再后来兵祸连年,房子辗转几手,机缘巧合被徐子清租到。

      徐子清本意倒没想租这么惹眼的宅子,毕竟自己家业都在天津,在北京不过兴之所至盘桓数日。但是好友范士祺领着自己看房子的时候,徐子清还是一眼相中,甚至都没多加考虑就当场付了定。原因只有一个,宅子西院有一处阔五间的戏台。这戏台样式精巧,木制方亭,台高半米,台西还有耳房作休息之用。好友范士祺的一句话更是打动了他,“栽好了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

      徐子清仿佛已经看到台上芷兰长袖婀娜曼妙身姿,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租下房子,临走时范士祺打趣道,“叔夜兄,得此佳所,自此可以夜夜窥觑紫禁了!”

      徐子清疑惑道,“恕我眼拙,还真没看出‘地窥紫禁’指的是何处?”

      徐子清顺着范士祺的手指往后看,见东院中路有一座两层小楼。

      范士祺说,“想当初这可是官家小姐的绣花楼,据说凭窗而立,可将皇宫尽收眼底。”

      “哦!刚才我倒没注意。”徐子清点点头。

      “叔夜兄眼里只有戏楼,所以对其它都视若无睹,理解理解,哈哈……其实依我看这个绣楼虽有二层,但想窥觑紫禁恐怕还是不够的。不过呢……”范士祺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如果想每日看闲雅社里的芷兰姑娘练功吊嗓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范士祺这样说并不是有意揶揄,他自己生性风流,但凡跟窃玉偷香沾边的事情都感兴趣。何况追明星、捧戏子对世家公子来说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更可看作是风雅笑谈。

      徐子清年纪轻轻当家主事,风月场中早已摸爬滚打惯了。可此时想到站在绣楼上凭栏远眺,可以朝朝暮暮望见心上人,还是不由得心神荡漾。这次真是有点疯,疯的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只能说是人不轻狂枉少年吧!

      范士祺又问,“叔夜兄家中姨娘也会来北京住段日子吗?”

      徐子清摇头叹气,“我上次跟她提过,她还没答应。我这次回去尽量说服她过来住一阵子,避避风头。”

      范士祺看到徐子清的神情举止,已经大概猜到他指的事最近常有一些小报登这位翠姨奶奶绯闻的事。姨奶奶年纪轻,喜欢跳舞交际,最近更是与上海来的昆曲小生张盛荣出双入对,被人把一些举止暧昧的照片登上了小报,真可谓风头一时无两。

      要说太太小姐们看戏捧戏子也不是多大个事情,可偏偏这位张盛荣在天津刚被几位太太捧红,也是在这几位太太的引荐下认识了林翠薇——咱们这位翠姨奶奶。因为同是江南来的,二人一见如故,自然比别人亲近许多。众人聊天的时候,两人也常常不自觉地吴侬软语你来我往,旁人听不懂更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自觉被疏远的几位太太一气之下找了小报记者乱写一通,更拍了些似有似无的照片登到报上。到了这个时候,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翠姨奶奶与张盛荣的亲密关系在别人看来已经是坐实了。

      范士祺宽慰道,“叔夜兄怕是把这事看得太严重了吧。你家姨娘风雅蕴藉,颇善交际,有人爱慕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不瞒你说,当初我第一次在贵府上见到她的时候,也是颇为心动!如果她不是老兄你的……哎……算了,不提了,呵呵。”

      见徐子清脸色一沉,范士祺马上收敛了笑容正经说,“无聊小报为了卖钱胡编乱造也是常有的,叔夜兄又何必太过介怀?翠姨奶奶毕竟是知书识礼的女子,暧昧或许有,红杏出墙应该还不至于。”

      徐子清叹了口气,“你应该明白我的为人,这件事对于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叔伯们听了觉得有辱门风,时常叫我过去训话,不胜其烦。”

      “这样说来,叔夜兄来北京也算是一举两得。又能躲清净,又能抱得美人归!但愿叔夜兄早日得偿所愿。他日芷兰姑娘在贵府这戏台上夜夜笙歌的时候,可不要忘了叫上小弟旁听一二!”

      徐子清展颜一笑,抱拳拱手、喜上眉梢,只盼望这一天早早来到。

      徐子清正月十四一大早从天津赶回来。不仅带了几箱古玩字画,更是把贴身的管家忠叔夫妇一起带来北京,以便料理自己的生活起居。

      年前临走的时候找人拾掇宅子,如今已经都打扫妥当。一早回来又命忠叔、忠婶在房间里布置上古玩字画、文玩雅器。徐子清的标准是,不求富丽堂皇,但求室雅人和。

      闲来无事,徐子清拿出特意找人定做的一个羊脂白玉坠子细细把玩端详,少见的玉兰花型,雕工精巧,细腻温润,顶端镶了金,自己又另外给配了一条金链子。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

      芷兰无论台上台下都风姿素雅、飘逸群芳,除了自己,谁又配做那一缕清风?

      越想越按耐不住,徐子清立时让忠叔拿了回天津采办的一些山货、布料,随自己直奔闲雅社。

      正月十四,虽然年还没算过完,但戏班子都忙碌起来。吊嗓的吊嗓、练功的练功。

      在芷兰的提醒下,近日来余婷芳让月白趁手上不能动的时候,多下下功夫在唱功上。

      《搜孤救孤》《乌盆记》《文昭关》

      大段大段的唱腔,余婷芳兢兢业业地教,月白认认真真地学。一不用练身段、二不用跑龙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月白静下心来仔细体会师叔教的唱腔。

      吐字、发音、用气、行腔,月白的唱腔中已经慢慢有了余婷芳的风骨——声音高亮、余韵醇厚。

      特别是《乌盆记》中一段二黄原板,月白唱来悲凉空鸣,颇为动人。

      徐子清跨进闲雅社的时候正听到这段,站在门口细听之下越听越有滋味,直听到“抓一把沙土扬灰尘”一句,更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众人这才瞧见门口站了披着毛呢大衣、戴了一顶礼帽谦谦君子般的徐子清和身后捧着一盒盒礼物干净体面的忠叔。

      “我来给各位拜个晚年”,徐子清热情地向余婷芳举手作了一个揖。

      余婷芳把徐子清让进厅里。

      没过一会,芷兰挽着师父筱雁蓉也走进正厅。

      芷兰不施脂粉,却仍是玉面盈盈,配一件枣红的夹袄又显得多了几分娇俏,活像舞台上的俏花旦,让人看得心醉。

      互相拜过年,徐子清让忠叔把礼物拿上来,筱雁蓉、余婷芳又一一道谢。

      徐子清仍不忘月白的病情,芷兰告诉他大夫按照他的嘱托两天来看一次,恢复得很好。

      闲谈片刻,徐子清又盛意拳拳地说,“我赁的宅子就在附近,不知道能否有这个荣幸请闲雅社的各位老板明日到舍下吃顿便饭?”

      余婷芳看向筱雁蓉,意思是请师姐做主。

      筱雁蓉又看看芷兰。筱雁蓉知道徐子清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这些日子她和余婷芳已经商量过,都觉得这是段应该撮合的好姻缘,但成与不成还是要让芷兰自己拿主意。

      在梨园行里混了这么多年,见得多听得多,徐子清的心思芷兰早就懂了。

      只不过,角不是自己封的,是靠人捧出来的。这个道理筱雁蓉懂、余婷芳懂,芷兰自然也明白。

      芷兰礼貌地回应道,“大过年的,我们这么多人去府上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不会!各位也知道我在北京没什么亲戚,赶回北京来就是为了能在元宵节跟诸位一起吃个便饭。请闲雅社的全体诸位都一起来,人多热闹。我那新租的房子,正想靠各位来聚聚人气”,徐子清说的诚恳热情。

      芷兰看看师父和师叔道,“徐少爷如此抬爱,让咱们不敢说不去了。”

      师父和师叔也都点头称是。

      徐子清看芷兰答应得爽快,心花怒放,“明天下午三点我来接各位过去,近的很,出门转弯就到。”

      一直到告辞的时候,徐子清脸上始终喜气洋洋。

      临走拿出一个锦盒捧到芷兰面前。芷兰打开锦盒,眼前一亮,好美的白玉坠子,工好料好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它含而不露、美而不骄。平日里金银首饰收到不少,可是送礼的人都为了夸富炫耀,常常把首饰做的献媚俗气。

      徐子清又轻轻加上一句,“我特意找了天津最好的工匠做的,芷兰姑娘气韵如兰,除了您,再没第二个人配它!请您不要推辞,千万要收下!”

      盈盈白玉,细腻、温润,一如徐子清的一片痴心。

      芷兰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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