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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二见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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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见就钟情了?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问题。
言豫好笑地晃晃脑袋,关了工作室的灯,身体后仰把自己甩进沙发里,伸直双腿搭在靠垫上,缓缓舒了口气。
他抬手扯了扯衣领,松开最上面两粒扣子,手臂搭在额前愣神。
片刻之后,他换了个姿势,从兜里翻出手机给言清妍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里,言清妍在知道自家大哥对好友似乎“二见钟情”的时候差点笑掉了贴在脸上的藻泥面膜,她边拍着胸口深呼吸边在大哥不动声色的威胁下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阮阮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他,末了还表示自己扮演一个神助攻来帮助他们迅速发展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言豫无奈地揉着眉头,拒绝了自家小妹的热血心肠。
“对了,你知道叶泽昊是谁吗?”
“……”
电话里安静了一瞬。
“哥,你怎么会知道他的?”
“那天在展览上看到过他的作品。《瑰宝》里的女孩,就是季宁阮吧。”
“……嗯,是阮阮。” 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叶泽昊他,是阮阮的青梅竹马……不过,他在4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原因呢?”
“好像是意外吧,阮阮从没说起过。”
“我知道了。”
言清妍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鼓励道:“哥,你加油!”
言豫轻笑出声:“嗯。”
晚上十点半,季宁阮屈腿靠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腿边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
她动了动鼠标,按下几个快捷键。15寸的屏幕便立刻被一张张自动翻页的大自然风光照占满。
——这是她每天晚上必做的事情。
从照片中大片大片漫延开来的绿色,就像一朝汹涌澎湃的浪潮,张扬着绿意盎然的勃勃生机。
季宁阮双手拖住下巴,眼睛紧紧注视着屏幕。
然而,这些映衬在她眼中的浓重色彩,就像是突然被一层透明的膜给过滤掉了,余下的,却只剩一片昏暗的灰黄。她只能试图通过想象和视觉上一瞬间的冲击,去感受大自然汩汩长流、强悍到坚不可摧的永恒。
晦涩不明的情绪在她的眼底缓缓发酵着,躁动不安地浮涌上来。
季宁阮微阖上眼睑,琥珀色的瞳仁敛下垂落的阴影,愈静愈沉。最终,又再一次归于深寂。
她关上照片,轻轻叹出一口气,随着舒缓的呼吸,在唇齿间掩没了一个模糊的名字。
“嗡嗡——”
放在腿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季宁阮滑开屏幕,随即有些诧异地挑眉。
是言豫发来的短信:这周六在艺术馆有个 Tim Walker的摄影展,一起去吧。
Tim Walker?
那位作品风格极其梦幻的人像摄影师啊。
季宁阮想了想,片刻后回复信息道:好。
星期六的摄影展到底还是没有去成。
那天清晨,临近的青川市发生了7.4级地震。
言豫的工作室接到了在一个星期之后去灾区搭建临时安置房的工作项目。
他那天下午在安排任务之余,抽空给季宁阮打了个电话:“抱歉,工作室突然接到一个临时项目。星期六的活动要失约了。”
季宁阮正在填写表格的手一顿,忙摆手道:“没关系的言先生,我这里正好也有事情。本来打算一会儿发短信给你说的。”
言豫指尖扣着桌面,心里很快组织了下语言,问道:“那……半个月后你可以忙完吗?我们到时候再约。”
语气更倾向于果断的陈述。
季宁阮微愣,揉着头发看了看表格上的日期,最终还是答应道:“嗯,好的。”
言豫暗舒一口气:“那,再见。”
“拜。”
季宁阮挂断电话,把手中的表格交给前面的工作人员。
那人仔细看了看表格,递给她一个文件袋和一顶红色的帽子,交代道:“去的时间定在一星期后,到时候出发之前会再电话通知一次。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
“知道了,谢谢!”
言豫在测量建筑物尺寸的时候,无意间抬头,便看见路对面一个带红色帽子的女生正举着相机站在一堆碎瓦上拍照。
他诧异地放下手中的图纸,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视线尽头的那道身影依然很清晰。
没错,是季宁阮。
她怎么会在这里?
给身旁的助手打了个招呼,言豫迈开大步朝她走去。
季宁阮的镜头里忽然框进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放下相机,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言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言豫晃了晃手中的图纸:“工作室接了项目,来这里帮忙搭建临时安置房。”
季宁阮了然。
言豫上前一步和她并肩站着,目光落在她鼻尖那粒细小的红痣上,微微眯眼:“你呢?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来当自愿者的。”季宁阮指了指头上那顶红帽子,又随手掂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相机,“顺便再拍些照片回去。”
言豫弯腰坐到腿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平视她的眼睛,沉声道:“胆子挺大,一个人来的?”
季宁阮鼓了鼓腮帮子,笑得一脸乖巧:“对啊。”
言豫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
季宁阮呆住,微张着嘴瞪圆眼睛。
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随意捏脸了?
言豫淡定地收回左手,揣在衣兜里的右手缓缓同时舒展开,掌心里全是温热粘腻的汗渍。
他移开视线,望着前方不远处一片苍凉萧条的废墟,突然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害怕吗?”
季宁阮抬起右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沉默半晌,才喃喃道:“……不会啊。为什么要害怕?”
言豫皱眉:“你不知道这里,随时都可能发生余震……和死亡吗?”
“……我知道的。”
季宁阮边说着踩上另一块岩石,目光停留在山脚下升起的一片袅袅炊烟之上。片刻之后,她举起手中的相机,镜头对准那里正围着铁锅热热闹闹吃饭的一大家人,调整好焦距按下快门,将他们脸上那种平凡的满足和无尽的希望,瞬间永恒地定格下来。
那是在经历悲痛、绝望和死亡之后,才会出现的一种对“活着”的满足与希冀。
季宁阮收回手垂眸看向他,眼中映蕴着某种灼烈的力度,“现在这样的情形,我在四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了。包括死亡。”
言豫一怔,瞳孔骤然紧缩:“你……”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死在了四年前那场地震里。”
大地突然开始剧烈地晃动,耳边传来一阵阵颤栗的尖叫声。
言豫猛地站起身,拉起身旁的季宁阮便朝远处的平地跑去。
他们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块块巨大的岩石从山顶滚落下来,狠狠砸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灰蒙的沙尘。
当路过刚才那一大家人吃饭的地方时,季宁阮下意识地侧头看过去。
人逃离开了,盛菜用的铁锅却被埋在堆叠的巨石下不见了踪影。
正当她准备收回视线时,突然发现在那堆岩石间的缝隙里,团着一个很小的毛茸茸的身影。
是一只被主人落下的小奶犬。
季宁阮猛然停下脚步,用力甩开言豫的手便准备朝那边跑去。
言豫急忙拉住她,厉声问道:“你做什么?”
季宁阮慌张地指了指小奶犬所在的地方,急切道:“那里!还有一条生命在那里!”
言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狠狠皱了皱眉,片刻之后,按住她的肩膀决定道:“我去救它!你在前面安全的地方等我!”
说完,他不等季宁阮再说些什么,迅速放开她的手,脱下外套撑在头顶上,朝山脚下那堆岩石跑过去。
季宁阮的脑袋里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她呆呆看着言豫远去的背影,缓缓蹲下身。
他的背影和记忆中那个一去不复返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季宁阮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身体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撞击般,狠狠地晃了晃。
她埋下头,手臂抱住膝盖,小小的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在突然安静下来的世界中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季宁阮,你怎么了?”
她猛地抬起头,慌乱无助的目光直直落进言豫担忧的眼底。
此时的言豫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上、脸上和身上都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的右手臂上抱着一团衣服。
只见那团衣服忽然动了动,从里面探出一支雪白色的小爪子,轻轻挠了挠他的的手腕。
季宁阮猛然站起身扑到他的身上,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起来:“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言豫呼吸一紧,随即抬手把她往怀里又带了带,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大地沉静下来。
远方那一片昏黄的烟尘凝结着水汽,缓缓坠落成一颗颗细腻的沙粒,它们在明灿的冬阳下晕散开,折射出饱满丰润的七彩色泽。
阴影渗入那清透的光,渐渐退却成某种绵延的绿意,将他们的背影衬得愈加静谧和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