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莲旧梦》流斐

13、榣山遥忆

　　百年后，便是永真最担惊受怕的那几日。
　　然而羲衡到现在也仍然不知道永真为什么担惊受怕。
　　但他现在至少知道了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据苏怀宿所言，事情大抵是这样的。
　　在他和永真经历天劫之前，天劫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常彧神君带领两位弟子消灭了传说中的不死之灵，然而却也因此都灰飞烟灭。
　　第二件，便是魔族始祖苍冥早年不知修习了什么禁术，竟吸噬六界生灵来修习法术提升修为，竟在六界中伤害了无数生灵，在与帝尊的战斗中被封印，而帝尊也殒灭成灰，这才有了永真与羲衡的天帝与神君之位。
　　“苍冥？魔族始祖？”羲衡诧异道，但转念一想，苍冥曾经找羲衡借碧瑀剑说是要一统南荒，他成功了，却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么——羲衡他的碧瑀剑现在在何处？
　　“我曾经将碧瑀剑借给过苍冥，然而现在他已经被封印，我的碧瑀剑又不知所踪了。”羲衡感叹道。
　　“那么，虚泽向你说的让我离永真远一点，是怎么回事？”
　　苏怀宿道：“太具体的他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在帝尊殒灭后，虚泽曾经千方百计查过你和永……和帝尊的命格，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不对劲，直到天劫降临的那一天，他瞒着我，用尽了自己一生的修为想要阻止天劫……”
　　羲衡又是一惊：“阻止天劫？为什么要阻止天劫？而且……而且修为耗尽怎么会灰飞烟灭？还是可以救回来的吧……”
　　苏怀宿苦笑一声，眼神一惊不知飘向了何处，仿佛他看到的地方，虚泽就在那里。
　　“对啊，修为耗尽不至于灰飞烟灭……”说到此处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大丈夫只可流血不可流泪，“但是你可知道，灵山的巫师们都是不可以参与六界中事的，他们都给自己下过诅咒，一旦参与其中……必定不得好死，灰飞烟灭。”最后这几个字，苏怀宿说的一字一顿。
　　羲衡沉默许久。
　　良久，羲衡开口：“那么你呢，你是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的？”
　　“他想瞒着我，可是他瞒不住我的，那天我找到了他，我本想以我的修为助他一臂之力，可是……可是根本没有用，就算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也只是杯水车薪，虚泽发现我快支撑不住的时候，还分了心将我强行逐走……”
　　那个时候，苏怀宿紧紧地抓住了虚泽的手将自己的法力输给他，死也不愿意放开。
　　“怀宿，我只拜托你一件事，留在羲衡身边，他是个好人，他不经世事，还不明白怎么处理事情，需要你帮助他渡过难关，答应我……快走，别再管我了……”他还在笑着，笑得那么明媚，没有一丝后悔。
　　可他还是不愿意放手。
　　他终是发出一声哀叹：“放手吧……”
　　明明不愿意放开的手，却渐渐地放松。
　　他就这么亲眼看着他被业火一样的可怕光芒一寸一寸地吞噬，想不相信却也无可奈何，亲眼看着的事情永远都是那么真实，那么不能怀疑与欺骗，也是那么的痛苦与无奈。
　　那是仿佛心脏撕裂一般的痛苦。
　　却无法用语言言明，更不能让别人分担。
　　苏怀宿紧闭双眼，却仿佛又重新回到那个场景，再次体验一遍当时的痛苦。
　　回忆啊，总是不能回忆的。
　　羲衡却不知道要怎么让苏怀宿好起来，毕竟那些事，他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再怎么痛，也只是一瞬。
　　“我明白了，你休息吧。”现在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让苏怀宿自己平静下来了吧。

　　然而那些难以言喻的伤痛，其实自己也有的吧。
　　昨日的凌霄宝殿上，有着曾经容貌的永真却不能再陌生，冷峻的脸庞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冷的将羲衡的心冻住。
　　清莲殿应该已经打扫好了吧，今日应该可以搬进去了。
　　清莲殿的布置都是羲衡亲自设计的，一看便知是北荒大泽的风格，从正门到大殿有一片碧色的荷塘，碧波上漂浮着纯白的莲花，九曲的长桥横卧在荷塘上，陆上还星罗棋布着白色的瓷缸，连瓷缸中也生者如皓月般的白莲。
　　听说，这些白莲都是羲衡从北荒大泽移植过来的，竟然没有一株有丝毫的损坏。只是有些可惜的是，那个孕育了羲衡的莲花座却怎么也移不过来。
　　“今日就劳烦你与我一同搬过去了。”羲衡对苏怀宿说道。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不必一直将我扣在你这里吧。”苏怀宿道。
　　“不用你帮忙搬什么，你就挪个窝把你自己搬过去就好了。”羲衡道，“而且我也不打算搬什么，这里的东西都会留在这，一切照旧。”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怀宿扶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就算我拜托你，暂时留下来。”
　　堂堂天界的羲衡神君，语气中竟然全是无奈与苦涩，莫名的让苏怀宿有些心疼和难过。
　　“我还不了虚泽的，就还你吧。”羲衡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
　　“走吧，随我去清莲殿。”
　　羲衡说碧华宫里的东西一切照旧，还就真的除了从藏书阁里拿回来的卷宗之外其他什么都没带上。
　　但是确实让苏怀宿吃了一惊。羲衡不像别的仙者那般就着仅有的资源可劲儿地折腾，将亭台楼阁折腾的富丽堂皇。却能用这个花那个树将清莲殿捯饬的让人瞠目结舌。
　　“这样子……会不会太简洁了点？你毕竟是天界高高在上的神君……”苏怀宿也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羲衡这种清淡简洁的生活还是有些不理解。
　　“你又不是没有去过北荒大泽，我以前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活，你会不知道？相比之来说这里已经好很多了。”羲衡放下书宗卷，却又有些像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永真他习不习惯，他也在北荒大泽住了这么些年……和我一起。”
　　“你之后……打算要怎么办呢？”苏怀宿问。
　　“怎么办啊……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作为神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永真我竟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有这一天。”
　　“我突然很想回到最初。”羲衡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最初啊，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遥远的都让羲衡记不清回去的路。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那个人还是一样的潇洒飘逸，不管过了多少年都一样，他很温柔，但千万不能惹，他身边的那只小黑蛇比较暴力，但可以随便惹。
　　“你弹琴弹得那么好听，我怎么可能不来。”羲衡道，“长琴，小黑蛇呢？”
　　太子长琴瞥了一眼羲衡，温柔着说：“别乱说，小心咬你。”
　　羲衡哈哈一笑：“护短了吧，我知道，小黑蛇肯定就在你周围，他可是三步不离你。”
　　“猜错了。”长琴挑着琴弦，听不出任何语气，“他暂时离开我去修行了。”
　　原来他也是这样的啊……
　　羲衡轻叹一声。
　　“相隔许久你才回来，一定是有事吧，说出来听听。”手起弦停乐罢，长琴道。
　　“你是上古的神，发生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我是上古的神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隐在这榣山许久，早就不关心外界的事了。”长琴道，“不过我也不是只知道谱曲弹琴，六界中事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比如，常彧神君灰飞烟灭，先帝尊殒灭，魔尊苍冥被封印，你的永真成为了新的帝尊，而你，就是现在的神君。”
　　羲衡一笑：“你这叫不知道？你知道的比我都多。”
　　长琴偏头：“因为我是上古的神啊。”
　　“……”还是和以前一样，恬不知耻，为老不尊。
　　“说吧，神君大人，来我这榣山所为何事？”
　　“别这么叫我，听不惯，要是论仙级的话，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羲衡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你不怕么？”
　　长琴让羲衡问的有些糊涂。“怕？怕什么？怕总有一天轮到我灰飞烟灭么？”
　　“我是问，万一小黑蛇不回来了呢，万一他把你忘了呢？”羲衡守着身旁的红枫树，忽然想起以前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听长琴弹琴逗小黑蛇的日子虽然不如和永真在一起的日子深刻，但是也同样那么难以忘记。
　　长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发呆的羲衡。
　　忽然一声轻笑：“怕啊。”
　　“那你还放他走？”羲衡转过头来看着长琴。
　　“你不是也放永真走了么？”长琴反问。
　　“我……”就连想辩解都找不出来辩解的理由，的确，永真是他放走的，他明明可以阻拦的，可他却没有。
　　“那你后悔么？”长琴接着问。
　　后悔？从永真忘记他的那天起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永真的愿望是他帮忙达成的，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只是这个结果和预想的有些不同罢了。
　　“我不后悔。”羲衡坚定道。
　　“我知道你不后悔，你就是面对现在这种状况不知道怎么办。”长琴道，“羲衡，我必须提醒你，在其位，谋其职，你既然已经是天界的神君了，就要做好一个神君该做的，护佑天下，泽被苍生。”
　　“这一点你不用提醒我我自然也知道，我虽然悠闲自在了点，却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该做的事情我一样会做好。”
　　“羲衡，凡事不要强求。”长琴忽而说道。
　　“长琴，我想听你弹琴了，在我走之前给我弹一曲吧。”羲衡并没有接下长琴的话，反而转移了话题。
　　长琴也并没有将话题再揪回来，倒是真的抚上琴弦奏起了乐曲。他的琴声，欢则天晴地朗，悲则日晕月暗，五十根弦中就藏着整个世界。有五色鸟飞来与琴声共舞，一只鸾鸟就飞舞在羲衡的身边。
　　乐声停止，凤皇鸾三鸟皆鸣而飞去。羲衡起身，抖落衣上的落红，撩起了一缕发丝，说道：“你看到了吧，我都白发苍苍了，也着实不想过于折腾，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我只是想然他记起我来，仅此而已。”
　　羲衡走后，长琴方摇摇头，叹了一声道：“羲衡，故事才刚刚开始……”
　　羲衡刚出榣山，便听见了阵阵哀鸣。
　　羲衡皱了皱眉，自从他坐上了天界神君这个位子之后，爱管闲事的毛病也出来了，便寻声找去，就见着一只鸾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仔细一看貌似还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刚刚在羲衡身边踏乐而舞的的那只鸾鸟。“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伤成这样子了？”羲衡发现这只鸾鸟正哀求地看着自己，便心一软，叹了一口气，将受伤的鸾鸟抱起来，说道：“我带你回清莲殿吧，好不好？”清莲殿真的是快成了储病号的地方，养了一个苏怀宿还要再养一只鸾鸟。

　　苏怀宿看着羲衡抱回来一只金灿灿的大鸟，有些傻眼。“你想……吃野味了？”
　　“……”羲衡白了苏怀宿一眼，并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将鸾鸟放在一方竹榻上，发现并没有什么伤口，便只是渡了些修为。
　　渡修为不要紧，要紧的是羲衡也不晓得这只鸾鸟已经快修成正果了，只单单渡了几年的修为，一阵金光便从鸾鸟上泛起，似凤凰涅槃一般，金光褪去，一个白衣黑发的美青年出现在羲衡的眼前。
　　羲衡和苏怀宿都傻眼了。
　　美青年规规矩矩行礼道：“文琮参见神君大人，多谢神君大人救命成全之恩。”
　　羲衡问：“你是刚才那只鸾鸟？”
　　“正是，文琮是在榣山上修行的鸾鸟，不料却被一小妖破了元气，幸得神君大人相救，又渡了修为给文琮，文琮这才得以成仙。”
　　“这只是个意外……”羲衡轻声道。
　　苏怀宿听见羲衡言语，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悄悄地轻轻地戳了一下羲衡的腰。
　　“神君大人……在说什么？”文琮怯怯地微微抬头问。
　　“啊，无事。”羲衡忽然正经起来，“我救你只因佛家讲普度众生，你无需感谢。至于渡你修为，那……不是个意外，你只当是机缘巧合罢。你如今只是个还未入仙籍的小仙，若想受劫飞升成为上仙上神，还得需个万儿八千年的，你愿不愿意先在我这里做个小仙？”
　　“承蒙神君大人赏识，文琮感激不尽，又怎么会不愿意。”文琮道，“文琮愿一生不受劫飞升，一直在神君大人左右，为神君分忧。”
　　羲衡一笑。“也好，你先去拜一拜东华帝君，入个仙籍，再回来到清莲殿来当差。”
　　“文琮遵命。”
　　于是，清莲殿的总管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