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想再爱了》fourth

5、最后的孝心

　　夏言六十岁那一年，儿子夏天接了杜少承到家里，一起来过儿子夏天的生日。这是夏天的父母，分开了二十几年后，第一次正式的一起吃饭。父亲的喜，不予言表。看着一天老过一天的父亲，才觉得有时候时间并不能缓解一个人的痛，反而会让一个人在这种无尽的痛中体会一把生无可恋而已。

　　那时，还年幼的杜俏俏坐在奶奶身边，问：“奶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聚一起，像今天这样？”
　　年迈的夏言摸了摸孙女梳得整整齐齐的小辫子，十分和蔼的，说：“很快了，就等俏俏结婚那天。”
　　杜俏俏看着奶奶，吃惊，说：“天啦，那不是要等到我三十岁？……那个时候爷爷奶奶都几岁了？”

　　坐在一旁的杜少承，刚刚还在为拍了那张全家福而高兴，再听到这句话后，又无比的失落起来。夏言这不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一般人家，都是带着孙子辈的去看爷爷奶奶，而自己呢？
　　俏俏以前还问自己：“为什么我的爷爷奶奶和别人的爷爷奶奶不一样？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不住在一起，他想住一起啊！可是怎么住在一起？他连提都不敢提，就算是把他们家的储物间空出来给他住，铺一张床，或是一张床垫都行，只要住得离她近一点。

　　到了现在，他的视力早已经开始模糊了，听力也在逐渐的下降，就连记忆力也大不如从前，还好他为了吃斋念佛，也已戒烟戒酒多年。也就腿脚不便，其它的都是一些，人老后的小毛病了。
　　尽管如此，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撑不了那么久，俏俏才十岁呢！他可以等第一个二十年，却等不了下一个二十年了。夏言可以就好，她还能看到俏俏结婚生子，到时候他就在下面等着，等着她来告诉自己俏俏的孩子长得怎么样。可最怕，到了那个时候，她也不愿见到自己。
　　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只盼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杜少承离世的前几年是在一家疗养院度过的。
　　杜夏天那时也已经四十几岁了，他不想老父亲住在疗养院，就想搬去和父亲一起住，也可以就近照顾他。
　　他把这个提议告诉了父亲，杜少承却拒绝了，“你还有你妈呢，别让她不高兴。你带着俏俏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了，住这里还有人照顾，挺好的。”
　　杜夏天说：“爸，没有关系，妈她自己能打理好自己，她天天往外跑，就算住一起，也碰不着几次面，让我来照顾你吧！妈她不会反对的。”
　　杜少承说：“不行，夏天，不行。你听我的，夏天，我住疗养院挺好，你们偶尔来看看我就行。”夏天，你十岁就跟着你妈妈生活，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甚至在你小时候都没有为你换几片尿布，洗过几次澡；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让你放下你妈妈来照顾我呢？这辈子，我是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该尽的义务。来世你再做爸爸的儿子，爸爸一定一定一定不会这样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永远永远住一起。

　　一天，杜夏天带着刚刚中考完毕的杜俏俏来疗养院看望父亲。
　　那里的看护对杜夏天说：“杜老先生拿着一张照片，经常哭一天后，又笑一天的，我们怎么劝都不行。”
　　不用说，杜夏天也猜到是什么照片，他父亲让他打印出二十张那全家福出来，他也在帮忙父亲收拾家务的时候，看见在抽屉里有几张，母亲的头像都被磨得模糊不堪了，一定是父亲经常抚摸的缘故。

　　杜少承躺在床上，有些口齿不清地对儿子说：“夏天啊，你妈呢？我想见见她，行不行。”
　　杜夏天回父亲：“爸，妈去外地避暑了。”
　　杜少承听完儿子的答复后，眼睛盯着天花板，手抖抖索索的，说：“看不到了吗？真的就见不到了吗？夏言啦夏言，是我对不起你啊。”
　　夏天赶紧安慰他：“爸，等妈回来，我一定带她来见你，您别着急了。”
　　杜少承却好似没有听到儿子说了什么一样，一直重复着那句：“看不到了，真的看不到了……”
　　夏天看着父亲这样固执着，顿时也是束手无策了。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就像一个小孩。

　　俏俏看着爷爷这种想见奶奶却见不到的心情，带着哭腔，对夏天说：“爸，我怎么觉得爷爷这么可怜呢？”奶奶不想见到爷爷的这件事情，连她都知道。可奶奶活得那样精彩，爷爷却活得这么孤单悲凉，当初明明是爷爷为了别的女人而选择和奶奶离婚的。

　　夏天自己也为人父了，也不像早年那样锋芒毕露，他知道养精蓄锐，知道万事留一线，以后好见面。
　　俏俏难过是因为她真的觉得爷爷他老人家孤独得可怜，夏天难过是因为这个孤独的老人是他的父亲。

　　杜少承也想打电话给母亲，想让她回来看看父亲，就当是见他最后一面。

　　可他就只是想想而已，夏天知道母亲不会同意，他甚至能猜想到母亲不会在电话里和他多说什么，最多说：“儿子，妈这么些年就这样过来了，有些事情看得开了，就觉得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可挂掉电话后，就会对身边的陈凡叔叔，说：“让我去看他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马上好起来，找个靠谱的医生还是比较实在的。”

　　第二日，杜少承又问杜夏天：“夏天，你妈呢？我想见见她，想见见她，行不行。”
　　杜夏天眼角含泪，说：“爸，妈在外地避暑，等她回来了，我马上带她来见你，真的，马上。”
　　医生检查完杜少承的身体后，对着杜夏天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杜夏天的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想着父亲那些年跪在佛像前一遍遍的念叨着：“保佑我儿夏天平安，保佑我儿夏天出入平安……”
　　他永远都不能忘记父亲虔诚的为自己祈祷的样子，虽然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他得到的爱却不必任何人的少。只要想到这一幕，就算曾经觉得自己再心如铁石，却还是会有些酸楚。

　　他走到走廊，拿起电话，第一次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话。
　　“妈，您要是还认我这个儿子，请您马上回来见见我爸最后一面。”
　　父亲都要离开了，什么恩怨都请您放下吧？母亲，求你了。让我这个做儿子尽一尽最后的孝心，好吗？

　　挂掉电话，杜夏天回到父亲的床边，趴在他耳边，说：“爸，妈现在在回来的路上，您等等她，她马上来见你了。”
　　杜少承听到了儿子说夏言要来见他，浑浊的眼睛一时亮了起来，抓住儿子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却像是用眼神问儿子：“是真的吗？你妈妈要来见我了吗？”夏言，你终于要来见我了吗？夏言，见到你，我就无憾了，夏言，我等你，多久都会等，夏言，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我等你。

　　父亲眼睛里头埋藏着有多少对母亲的期盼可能或许还有一点的爱，就连夏天也说不出来。
　　母亲要在车上呆四个小时，这让夏天有些担心。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陈凡在电话里说母亲已经离开了，夏天却因为对方信号不好，怎么也打不通司机和母亲的电话。

　　俏俏也紧张得时不时的问夏天：“爸，奶奶快到了吗？奶奶快到了吗？”俏俏的妈妈拉走俏俏批评她：“别给你爸添乱，没看你爸自己都着急吗？”

　　最后，杜少承也没有等到自己最想见的人来见自己。杜少承想，不来见也好，这辈子，总归是没什么脸面见到她。可我多想再看她一眼，就一眼。

　　我佛慈悲，保佑我妻夏言，长命百岁……

　　他始终还是带着遗憾走了，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睛还是朝着门的那个方向痴痴地望着。

　　夏言赶到之时，看到的只有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女抱着哭成一团。
　　看来，她还是来迟了一步。又或者，这是对她来说，最好的一次迟到，她总觉得不见总比见到要好。
　　杜少承，我夏言一辈子对得起你，此生见不到，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希望你下辈子能找到一个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白头到老！
　　我们总归是没有那缘分，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夫妻一场，我也就在这里送送你，再近也就不能了。

　　春去春又来，花开花又败，身边同年人，已相继离开。

　　夏言就这样又和儿子一家，一起过了十几年，到了八十几岁的夏言也寿终正寝了。
　　她觉得这一辈子过得也是值了，都看到俏俏生的第三个孩子了。
　　真的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就算到了地底，她也能对他说，我对得起你老杜家，是你先辜负了我对你的爱。
　　不见，不见，死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真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