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家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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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六十岁的那一年，杜夏天对她说：“妈，今年我想和爸爸一起过一次生日。”
夏言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孙女都要十岁了，都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儿子要和谁一起过生日，有什么差别吗？想当初他还在读书时，那生日可都是和他同学一起过的。和他父亲一起过个生日而已，其实他也没有必要来和她说。
杜夏天又说：“妈，我想我们一起过一次生日，在这里。”
夏言这个时候才抬头来，老花镜挂在鼻头上，眼珠子向上的看着儿子，眼里有些糊涂。
这又是哪一出啊？
儿子不知道自己不和那人一起呆一个地方的吗？怎么？难道和自己呆久了，他也开始老年痴呆了？
“妈，爸他年纪也大了，就这一个心愿，他现在身体也不好。妈，行吗？”杜夏天语气缓和，带着一点祈求，母亲大人已经六十了，和父亲离婚也有好一些年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已经超过十年没有正式的见过面了，母亲从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可是在父亲这个问题上，她很强硬的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有父亲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她。以至于，他结婚都只是领个证，和父亲这边的亲朋好友吃个饭，再和母亲那边的亲朋好友吃个饭，最后再和自己的好友吃个饭。还好他的老婆是个心眼大的，不在意这一些。
“这是他要求的？”夏言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她看着站在眼前的儿子，他的表情无比郑重，虽然是在祈求她，可也做好准备一定要说服她的样子。
“是。”杜夏天老实的回答。父亲要求了好久了，早几年就开始向他回忆起和母亲还没有离婚前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虽然平淡，但很温馨。父亲甚至眼中含泪的说起，如果当时不是自己犯错了，现在他们一家就不会就这样分开，让自己的儿子在父亲与母亲之间两地奔波。
对于父亲的要求，杜夏天一开始是拒绝的，他直接告诉父亲，母亲不会答应的。看着父亲颓废下去的神情，他并不是不难过，只不过是耳边响起母亲的那句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想起母亲的日子从来都过得那么舒心，可能也因为她没有后悔过任何一次决定，没有遗憾，没有怨恨。
这次向母亲开口，也是迫于无奈，父亲的身体真的有些不好，精神欠佳，活得毫无一线生息的样子，明明只比母亲大两岁，看起来却比母亲老了二十岁。在他答应父亲帮忙游说母亲一起过生日后，父亲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好。一起过，在这里。”说完，夏言又低下头继续看她还没有看完的杂志。
杜夏天得到了母亲的同意，走出了书房。妻子在客厅，看到他出来，马上站起来，问：“妈，这么快同意啦？”
“我存了一肚子的话都还没有说呢，妈就同意了。”杜夏天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轻松了不少。他以为这次要和母亲来一次长篇大论，据以力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后，母亲才会被自己的言辞打动而后同意。
“嗨，老人家，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妈都成精了。”妻子这才肆意的调侃着婆婆，在杜夏天面前也不例外。
“你还真不担心妈听到啊？”杜夏天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示意妻子，你婆婆就在里面呢。
“听到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杜夏天喜欢妻子就是因为在她面前可以无拘无束，她爱自己的一切，真的，是一切。杜夏天抱着妻子，想着，这一辈就这样和她一起过，等他老了，她还在自己身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他都迫不及待的想马上变老，和她一起满头白发的，还一起看夕阳西下。
杜夏天生日那天，可没有说是寿星就有什么特别待遇，他也好久没有什么特别待遇的生日了。就算知道是他生日，他也要早起，去接他父亲。
杜夏天开车赶到了父亲居住的老人公寓，父亲早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厅里等着他。难得的穿上了西装，头发也打理得很整齐，眼里也有精神，看到儿子来了，就赶紧催着儿子带自己‘回家去’。杜夏天一顿无语，终于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新娘娶进门，媒婆扔过墙’。他在心里呐喊：“爹，我的亲爹，今天我生日，你一句生日快乐都没说就算了，水也没有让喝一口，坐都还没有坐下就让我走？”
杜夏天扶着父亲离开之前，突然想起，说：“爸，您的拐杖忘记拿了。”
“不拿。”杜夏天的父亲头也不回的拉着儿子要走。
“怎么就不拿了呢？您……”刚要说下去，就被父亲的一个杀人的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
您都这年纪了？还不想在她老人家面前服老吗？
那只跟随了杜夏天父亲几年的拐杖，就在今天，终于可以安静的立在墙角好好的休息了。
在车上，父亲显得略微的紧张，手不停的碰碰这儿，再碰碰那儿，眼睛也时不时的往窗外看，又不像是在看景物。杜夏天说：“爸，您放心，妈亲口答应的，就不会突然走了。”
父亲才转头看向杜夏天，他眼里的紧张与担忧一览无遗。这时，杜夏天才想起只要父亲出现的地方，母亲就马上退避三舍的离开。开始父亲还会‘大方’的在母亲眼前出现，后来母亲对父亲的出现表示明显的排斥后，父亲每次看到母亲，就站得远远的，深怕母亲看到他又马上的离开。杜夏天不会知道他深怕的是她看到他后那嫌弃，唯恐不及的眼神，深怕的是她离开时只留给他的背影。
夏言，爱也爱得大方，恶wu也恶wu得大方。
“太久没有和你妈说过话了，怕不知道说什么。”他十指交错，右手的大拇指紧张的按摩着左手的大拇指关节。
杜夏天安慰的说：“有我们呢！”
杜夏天的生日在十二月份，天冷，又天亮得晚，距离又不近，来回的路上再堵一会儿。到了家，也已经十点。
来开门的是杜夏天的妻子，她喊了一声：“爸。”又说：“妈和俏俏在客厅。”这时，就传一阵钢琴声，和歌声。
杜夏天自然知道这是母亲和女儿在互动，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杜夏天带着父亲去见他最想看见的人。
他看到他的孙女坐在钢琴前弹着，他的前妻则是站在一边唱歌，他依稀还记得那首歌好像叫“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一首她曾经很喜欢的歌，她们没有看到他，她的咬字还很清晰，他听得湿了眼眶。
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能记得她，一定不会像这辈子这样了。他会找到她，爱她，一直一直的爱下去。不管爱得有多困难，也不会像这辈子这么困难了。然后像歌里写的那样，死也要在一起。这辈子分开太久了，下辈子，一天一夜一分一秒都不能再分开了。
杜夏天扶着父亲，看他用手轻擦过眼睛，心里默默叹气，母亲这都多久没唱这歌了，她今天一定是故意的。可是，杜夏天却不能说什么。
夏言唱完，杜俏俏也弹到了尾声。夏言说：“俏俏越来越厉害了。”
杜俏俏说：“那是必须的，您唱这么好，我要弹不好了，多丢人啦？”
夏言笑出了声，回头才看见杜夏天一干人等都在门口站着，夏言一下就收起了笑声和笑容，说了一句：“你来了。”
杜少承看着她，却半天也回不了一句“我来了。”
杜俏俏看到自己最亲最爱的爷爷来了，马上起身，跑向他，抱住他，欣喜的说：“爷爷，您来啦。有听到我弹的钢琴吗？好听吗？”
杜少承在自己孙女面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听，都好听。”
杜夏天说：“那你们先聊，我和小青去厨房准备吃的去。”他把父亲扶到了沙发上坐着，杜俏俏就坐在爷爷身边。杜夏天没有让杜俏俏离开也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夏言也坐到了自己的专属单人沙发上，正对着杜少承。
两人都多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同处在一个地方了？记忆里的最后那一次应该是两人在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那一次吧!一晃眼二十几年过去了，就算是再恨的仇人，二十几年也都差不多恨完了吧？可是，杜少承却问不出这一句。
他错过了她多少事情？她的第一根白发是什么时候长的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戴上老花镜的他不知道，她现在有几颗假牙他也不知道。再一次见面，原来他最在意的却只是她生活上一点点的琐碎之事。反正他知道她是无所谓他的生或者死，她无所谓他的一切，只要不涉及她的，她一切都无所谓。
夏言戴着老花镜，看着一本正经坐在她前面的杜少承，满头白发，皱纹如鸿沟，交错纵横，就算穿着西装也掩饰不了他身材也萎缩的事实，加上腿脚不便，脸色土黑黄。这变化太大，和二十几年前的杜少承几乎不是一个人。
客厅里，最高兴的也就只有杜俏俏一人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和奶奶在一起过，所以显得特别的兴奋。
夏言打破沉默，说：“张秀怎么没有一起来？”张秀是杜少承再婚的妻子，他们结婚之时还给她发了一张请帖，虽然只看一眼，但从此后她便记得她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不了这一个名字，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也就是那张请帖起的作用，夏言禁止杜夏天在她面前提起任何杜少承的一切，所以她知道杜少承的事情从来就不是杜夏天告诉她的。
杜俏俏还没有等爷爷回答，就问：“爷爷，张秀是谁？”
杜少承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向自己的孙女解释张秀和他的关系，想到那一张，张秀自作主张发送出去的请帖，又一下尴尬起来。
躲在外面偷听的杜夏天一听到自己的母亲这是要大开杀戒，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当自己父亲的‘猪队友’不顾暴露自己偷听的行为，马上冲进去，把女儿抱走，留给父母一句：“你们聊，我们先走了。”
杜俏俏就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的父亲给‘挟持’走了。
终于客厅就剩两人，杜少承回答了夏言的那个问题：“十年前就离了。”
“十年前就离了？怎么没有再收到你的请帖了？”
“……”杜少承又一次失言。
杜夏天犹如神兵天将，很及时的出现为父亲解围，给父亲倒了一杯水，为母亲倒了一杯橙汁。又说着退出了房间：“等一会儿就可以开吃了，你们先慢慢聊。”
“夏天说，年后你要出国旅游，看你这精神头真不错。”杜少承扯开了之前的话题。
“比起以前差多了，要不现在和陈凡已经在东南亚了。”夏言说。
杜少承拍拍自己的腿，说：“比我好，我连东门口都走不了。”
外面偷听的杜夏天一听，又急了，母亲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一些自灭自弃的话了。果不其然，他就听到母亲脱口而出：“走不了就爬着去呗。”
杜少承听了夏言的话，凄惨苦笑一番。已经听不出夏言话里的意思了，是嘲笑还是挖苦？只是心里悲凉万分，每每听儿子说母亲和陈凡叔要去某某地旅游，他的心里就跟被火烧一样。以前腿脚方便时，偶尔还可以远远跟着她看一两眼，后来拄着拐杖就跟不了多远，再后来就一点也看不到，只能让她越走越远。
“想爬也爬不动了，一把年纪了，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
“你看起来确实够老的。”夏言六十岁，十分注重保养，吃的，用的，脸上涂的，身上抹的，无一不讲究。她看起来还真不像已经六十了，就连陈凡和他们一般的年纪看起来都比杜少承年轻许多，所以夏言这句话也是实事求是。
杜夏天偷听得提心吊胆的，最不想在母亲面前服老的父亲被说老了。
“杜少承，你不用太拘谨，我说话向来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是针对你的意思，你听了也别放在心上。”夏言很温和的说，年纪大了，早就过了针锋相对的态度。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她不主动去了解，也会有一些好事之人来和她叙叙。她知道了又如何呢？她的日子该怎么样过就怎么样的过。不用想也知道，只要他想知道她的事情，儿子都会告诉他。她也没有拦着儿子不许说，毕竟那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夏言，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杜少承，我不觉得你对不起我，你只是做你想做的事情，而我只是做出我应该要有的反应和决定。”
有多少话，在她的面前根本就说不出来？说自己想她，说多想和她一起慢慢变老，说后悔，这些话，他怎么敢在她的面前说？怕说了，她就嗤之以鼻。怕说了，她露出厌恶的表情再马上让他离开。在她的面前，他根本就处于弱势，处于卑微，微如尘埃。因为在意，所以害怕。他以为她恨自己恨得不想再看到自己，可现在她说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到我？”
“为什么要想见你？不见，我过得会舒服一点。”
夏言不见杜少承的原因很多，随便一条都能让她永远都可以不见他。比如，
不见杜少承就会让杜夏天觉得自己的父母没有复合的可能，所以更容易接受夏言的男朋友。
不见杜少承会让杜夏天意识到，做错了事情，可能得不到对方的原谅，甚至失去对方，至少能减少杜夏天犯错。
不见杜少承又不会让她生活止步于此，相反她更加自由了。
总之不见杜少承的好处有很多。现在见他，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影响了。她心里也没有恨他，不过别人都觉得她恨极了他，就连他也是这样觉得。可是夏言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做出一个决定，让自己过得更好的决定而已。
杜夏天的妻子进来说，可以吃饭了。杜夏天扶着父亲到饭厅，杜俏俏坐在爷爷和奶奶的中间。
杜俏俏给爷爷夹了菜，又给奶奶夹了菜，整个饭局，也就她笑得最开心了。杜夏天和父亲聚餐时，基本都在说母亲的一些事情，现在母亲在了，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用餐之时很少说话，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是现在父亲也在，如果不说话，显得好像在排斥父亲，杜夏天对父亲说；“要不我们吃完饭拍一张全家福吧。”又看着母亲说：“好吗？就当是我的生日礼物。”
夏言看着都已经三十好几的儿子就为了一张照片差不多都要摇尾乞怜的样子，也就没有反对了。
都二十几年了，看着儿子也成家立业，夏言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家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