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引》长夜尽

2、壹

　　姜瑶听闻宫里新进了个琴师，那容貌那身量都实属上上乘，引得不少宫女做了糕点绣了荷包前赴后继地给他送去。又听闻糕点等吃食他都收了，荷包这些小玩意则是敬谢不敏。

　　听到这句的时候姜瑶差点没忍住把口里的糕点喷出来，她抿口茶顺了顺气，望向一旁立着的菀青，问道:“那他琴弹的如何？”

　　菀青哑口。宫女间传来传去的不外乎新琴师相貌如何俊朗，气质如何出众。人好看便够了，至于琴音，她们这些奴才哪里听得懂。

　　姜瑶板了脸，训道:“以貌相人实属浅薄，若是宫里人尽像你们这般肤浅，保不准便会混进来个空有皮相而无实材的庸人。”

　　她重重将茶杯放下，肃声道:“明日便将琴师召来，本公主要亲自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徒有表象！”

　　菀青掩嘴，道:“奴婢这便传命下去。”

　　她就知道，自家公主也不过是说的冠冕堂皇，心里那小九九啊，还不是想见琴师一面。

　　想想自己伺候在公主身边也是极好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欣赏美……啊，不，有的是机会聆听妙音，自己怕是要被外头那些宫女嫉妒死了。

　　思及此，菀青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还是在公主冷如刀子的目光中才悻悻收住。

　　第二日姜瑶早早便起身，换了件粉色纱裙望向菀青:“菀青你说本公主穿这件可还好看？”

　　公主生的肤白貌美，粉衣衬得她脸颊红润娇嫩，实在好看得紧。菀青搜刮了一肚子好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见姜瑶摇头叹道:“不行不行，我看话本里那些男人都喜欢素净的，像九重天的仙女儿，都是白衣翩翩，温柔似水。”

　　菀青收回已到嘴边的话，垂头望着自己足尖，任由公主自己折腾去。

　　后果就是，姜瑶一连换了三件衣服，外头传琴师到了的时候新换的红衣正脱了一半。

　　姜瑶只好一面派人出去让琴师先候着，一面慌慌忙忙把衣服重新穿端正。

　　待得一切整理妥当了，她清了清嗓，声音朗朗:“传。”

　　其实真见到的时候姜瑶并没有太过于惊艳。传言确然无误，但毕竟是一国公主，无论是自己兄长卫侯还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或是公子卿或是长陵君或是艺倌秦可，姿容都属上佳。区区一个琴师还不至于让她独独青眼有加。

　　当然，姜瑶不会承认，实际是除了卫侯，剩余几个她都有过垂涎。

　　但他的琴弹的真真的好。

　　她很喜欢。

　　他修长食指抚过最后一根弦，余音弥漫。姜瑶一直等到连一丝丝细微的颤音都没有了才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臣名谢燕绥。”

　　姜瑶透过珠帘望向座下那一袭白衣的青年，莞尔道:“我很喜欢你弹的曲儿，却未曾在别人那里听过。是你自己写的吗？”

　　“区区不才，此乃臣偶有所感写下。”谢燕绥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公主也懂乐理？”

　　世人尽知卫国前任君王是草莽出身弑君篡位，虽然昔人已逝，但卫国王室的名声总归落了个不干不净，在各个诸侯国间也多有轻视。

　　“不算太懂。”姜瑶从座上起来，掀开珠帘一路走到谢燕绥身前。她蹲下身，仰视他的脸，“你愿不愿意教我？”

　　一琴之隔，少女温软的香气若有似无。谢燕绥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声音却依旧沉静无波:“臣之幸事。”

　　姜瑶笑了笑，夏季温热的风萦在他们之间，掀不动半片衣角。她垂下眼，望着他虚置在琴弦上的修长五指出了神:“明日记得将这首曲子的曲谱带上。”

　　她起身往回走去，又吩咐道:“今日膳房送来了好些解暑的小食，听闻你喜欢，不如便一起拿去吧。”

　　“谢公主。”

　　谢燕绥携着木琴刚出了门景荷便匆匆迎上，接过了谢燕绥手上的木琴，景荷偷觑了眼谢燕绥脸色，道:“听闻公主姿容平平，公子觉得如何？”

　　“传闻不足为信。公主之姿，非人间色。”

　　自家公子何时夸过人？景荷十分遗憾，自己却无缘见上公主一面。不过……

　　“然而公主今已十九，却未有婚配，公子觉得为何？”

　　谢燕绥嗤笑一声，道:“当世王侯公子净是目光短浅之辈，囿于天纲人伦。以为贱者自贱，贵者自贵。殊不知多少天纵之资皆出寒门。”

　　景荷目瞪口呆。似乎有些信服眼前这白衣青年是当年那个视千金为粪土的青云公子了。

　　他还想发问，身后却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菀青便送先生到这了。”

　　景荷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后原来一直跟着个宫女，而此时宫女正低着头斜眼瞪他，目光似要把他大卸八块。

　　景荷喏喏往后退了两步。待得宫女转身走远了，他才听见自家公子惋惜的声音:“你该不会一直未发现她跟在我们身后吧？”

　　他一时竟无语凝噎。斟酌了半晌，终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公主究竟好不好看？”

　　谢燕绥咳了咳，想起蹲在自己身前仰起的那张脸，神色依旧无甚变化:“算是不错。”

　　他提了提临走时菀青递到他手上的食盒，又道:“看在她送我一盒糕点的份上。”

　　景荷觉得，自己之所以早没有发现公子嗜甜这一毛病，是因为公子当年实在是太穷了。

　　彼时菀青正同姜瑶绘声绘色地描述景荷那罪恶的嘴脸，当然也不忘提一提谢燕绥慷慨正义的维护。

　　姜瑶咬在松软的糕点上，唇齿间都是黏腻的味道。她笑道:“没想到谢先生看起来一本正经，原来也是个妙人。”

　　菀青不懂。于是又听见姜瑶续道:“像我这般温婉可人的主子才会有菀青你这样伶俐乖巧的侍女，谢先生的侍童如此有趣，那谢先生也必不会差了。”

　　“这样一想，谢先生和本公主可真是般配呢。”

　　“不对不对，我可是堂堂一国公主，还是他高攀了。”

　　菀青低头看自己的足尖。看在刚夸了自己伶俐乖巧的份上，她还是乖乖听着就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