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民思存》鸿九

3、第三章

　　小翠给大伙儿倒了茶，坐在小辣椒身边，说道：“光顾着说话了，军师还没给我们介绍呢。”
　　“我叫胡文翰，承蒙大当家的不弃来到贵山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后生自己站起来，朝着众人说道。老胡又给他说了大伙儿的名字，一一打过招呼复又坐下，二当家的又问了些路上辛苦、生活习惯一些琐事，又说了山上种种习惯等等不一而足，大伙儿也陪着他喝茶说话。

　　说着说着就眼皮打架，眼看快到子夜，老胡跟二当家都出去转了两圈，小辣椒就有些沉不住气，到底又去下面看了一眼，仍是毫无动静。小辣椒这次到回来的快。孟家本就不远今儿实在有点磨蹭了。这次带着几个新的兄弟，只求他们别惹什么大麻烦，五哥这个炸雷有爹管束着也不会胡闹。转念又想，就算孟家的人回来，这会儿也该撤了，最多后半夜吧，在过两个时辰不回来可就真让人着急了。
　　回来依旧在小厅里说话，大伙儿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有点困了，又有点担心。老胡背着手在中间踱步，他这次去接儿子没跟着大伙去，新来的小兔崽子们看着倒还好，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事。
　　“今儿也是奇了，这会儿还不回来，这是搬不动还是怎么了？”小辣椒说道。
　　“今天是有点晚了，”老胡仍背着手踱步，说道：“老孟家也不远，还没这么磨蹭过的。”
　　“是啊，”二当家的也叹道：“今儿可真是等的心焦。”
　　虽如此说，大伙儿也只是等的心焦了，大当家跟大奎都是好手，多险的场面都挺过来了，老孟家又算不上顶响的窑，最多是哪个小兄弟又惹了事耽搁下了，大伙儿只是熬着难受，几时砸窑受过这等煎熬的，禁不住的不耐烦起来。大伙儿又想起了些闲话来说，不过都是山上的旧事，全没新鲜事好讲，说着说着就又困了。小翠干脆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大伙儿也不再说话，只偶尔低声交谈两句，正干等着，忽然一个人影跑进来。
　　“回来了回来了，现在到了山下，让再请大夫呢。”这人背着枪跑得气喘吁吁，
　　“大夫一早就来了，还请什么大夫？伤了多少？哪里伤了？”二当家看一连串问道。山上历来是准备好大夫的，这会儿又让找大夫，肯定是棘手的问题了。
　　“五爷亲自说的，让再多请大夫，就是这么传的话。”
　　绺子间常以口哨为号，或长或短或急或缓，都有对应的意思，他们的探子放出的远，这消息就传的比马上快些，这人是山门口最后一个，不过是按着从山下传上来的口哨报告进来，到底是出了多大的事自然不知道了。
　　小辣椒听说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他们上来得慢，我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二当家跟老胡一同说道。
　　“二哥老胡，他们砸窑回来，大厅里不能没人，我去看看就是了，有爹在不会有大事的。”
　　两人一想也是，可仍不放心。
　　“我跟少当家的去吧。”胡文翰也站起来。
　　“你是客，哪有让你下山的理儿。”小辣椒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我爹让你在山上等他呢。”
　　胡文翰说道：“枪伤我处理过。”
　　老胡说道：“让他去吧，你一个人也不方便。”老胡有好些年没见这个儿子，可他落难时候想到自己，这让他做父亲的很是欣慰，本来怕他学堂里呆惯了山上不适应，这会儿竟然主动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小辣椒想到那个糖官，虽是放哨却深藏不漏，可不知这人身手怎样，虽是老胡的儿子，可到底是个读书人，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等他上了马一起走了。
　　胡文翰的心思却很简单，他这次落难才看清了人情冷暖，大当家的能在这档口收留了自己，自己当然也要给他尽一份力，正是有恩报恩的时候。他本还担心自己万事不懂这土匪的买卖做不来，不想就有这么一个差事来了，料想自己在这上的手段比他们强些，就算不成，去看看又何妨。
　　目送二人上马，小翠不无担心，说道：“到门口了还下去，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另外两人却不说话，只是默默来到大厅里等着弟兄们回来。
　　二人打马狂奔，这山上漆黑一片转眼就被淹没似的，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响动，胡文翰又不适应这环境，完全看不清眼前道路，只紧紧抓着缰绳跟在小辣椒后面。
　　眼看到山脚下，只见远处乌压压一群人，遮住了整条大道，正不快不慢地前进着，夜色里大山下，仿佛一头巨大的野兽缓慢爬行。胡文翰心中一怔，这一百多人的队伍说的上时兵强马壮，他刚上山来并未见到几个人，只道土匪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仗着人多罢了，此时再看这只队伍，虽是看不真切，但这气势比起正经的骑兵连来也不遑多让，绝不是地痞流氓拼凑起来的，顿时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新的评估。可小辣椒眼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马贼马贼向来是快马疾驰来去如风，而这群人此时的速度只比少年跑步的速度差不多，小辣椒心道不好，不知是伤了多少弟兄。

　　二人赶紧来到近前，众人的火把添了亮光，小辣椒一心想着不要太多的伤亡，然而看了一圈并没有太多人受伤，马上寻找老爹跟五哥，却是不见人影，这才发现大伙都盯在自己的脸上，他们就这么盯着也不说话，她心中一凛，这气氛似曾相识。
　　胡文翰毕竟不受感情影响，一群“骑兵”高头大马人员精壮，正印证了心中所想，而他更是一眼就看见一辆带蓬马车，而胡文翰气还没喘匀，嘴巴里“呼哧呼哧”的，只好拉了拉小辣椒的袖子又指了指马车，此时众人出奇的安静，小辣椒也来不及多想，翻身下马叫了一声“让开”，大踏步来到到马车前。
　　一辆单人马车，两个人挤在车里，掀起帘子，只见大奎一脸的惊慌，衣服上黑黑红红的一块块湿答答粘在身上，一脸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是泪，瓜皮头上都反着水光。小辣椒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可是不及多想，再看大奎怀里的人，这人左半边身子全浸在血里，半条胳膊已经结痂成了黑色，她只看了一眼，她知道这是草上飞，是坝子山的大当家的，是她爹，刚刚还是大伙仰仗着的草上飞，此刻竟躺在血泊里。
　　周围安静极了，她甚至听不到老爹的呼吸声，伙计们的神情、大奎的慌乱，全都是因为这片血迹，在这一刹那，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秋天的深夜，她只觉周身升腾起热气。她一下子退出来，撞了拿火把的弟兄也浑然不觉。小辣椒站的笔直，她需要思考，需要冷静，需要一点空间。四哥、三哥、娘亲一个个在她脑子里闪过，她有些愤怒，又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害怕，然而弟兄们都看着自己，一阵冷风吹过，“少当家。”
　　小辣椒回头，是少林，他正殷切地看着自己，她咬咬牙，外面这些人、这些闪着火光的火把，仍旧盯着她看，老爹跟五哥都在车里，而她，是少当家，她点点头，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又钻回去，车里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这一进一出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于小辣椒自己却有两个世界的距离。
　　钻进来跟大奎一个对视，大奎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中了枪，打到骨头上了。”小辣椒看见大奎的嘴唇在颤抖，自己却连话也说不出来，大奎又问：“你们请了大夫来么？”
　　本来一直安静守在马车外的胡文翰听到这里才终于抢进来，马车本来就小，只容得一人探身，他一把拖出小辣椒，自己又爬上去，引得马儿直打响鼻。
　　“这要送医院，咱们这的条件肯定治不了。”胡文翰一边看着伤口一边义正言辞。
　　“放你娘的屁，医院是给你们开的，是给我们这种人开的么？”大奎气急，正是没处撒火，朝这陌生人叫骂道。
　　胡文翰却不理他，把大奎放在一边的外褂拿起来撕成一条一条，绑在大当家手臂上，又把大当家胳膊稍微抬起来，说道：“这么托着，别放下来。”果然血已经止住了一些。
　　又退出来跟小辣椒说了一遍。
　　小辣椒此时缓过神来，二哥跟老胡都在山上，等爹上了山又耽误好久，五哥虽在这里，却是个万事都用拳头说话的人，这思前想后的事儿上也指望不了他，那么，只好自己拿主意了。老爹的伤虽是打在胳膊上，可也不轻，枪伤这东西邪乎，有的弟兄中了枪就送命，有的却是一场高烧又活蹦乱跳了，终究没个章程。况且老爹又是众人的主心骨，想到这里，小辣椒回头看看胡文翰，这个胡文翰，他是老胡的儿子，又上过学堂……
　　于是问道：“哪里的医院能收？给多少钱都行，但要保证我爹的安全，多少人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呢！”

　　胡文翰反复看过伤口，手臂上打出一个大洞，骨头断了，只有一些皮肉相连，八成要截肢，小诊所里做起来不保准，顶好是送到医院抢救，可他这身份去了无疑送死，只好说道：“去了医院都要问明身份，确实不太方便。”
　　“去你妈的。”大奎也红了眼，从马车里伸出一只脚来踹他。却被他轻轻一闪身躲过了，他也不恼，想了想他们的情况接着说道：“不行就请个西医大夫回来手术，但是寨子里条件不好，有感染的风险。”
　　“感染会咋样？”
　　“感染的话，严重了一样会丧命。”他说的严肃，小辣椒却觉得太云淡风轻，丧命两个字岂是这么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