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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颜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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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天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玫瑰之色,平西侯府忙碌着,此次昊王来到西边亲自出征,得胜后卫王在平西侯府庆贺此次大捷。
平西侯是什么人,昊国西陲边境唯一一个将军王,掌握了西边的军权啊,昊王岂能不重视。这次攻打了西边的胡国,夺得西边重镇施南,卫王自然大悦,在平西府的庆贺也搞的盛大,忙坏了平西府的上上下下。
酒酣耳热的时候,昌王因为作战时受了点轻伤喝了点酒就从酒宴上出去了,平西府的面积不小,有点土皇帝的味道,都是脑袋差点离肩的人,平日大战小战不断,享受一下还不允许人家还不反了,于是奢华的平西府也得到了昊王的默许。
平西府的后院沿着走廊外种了一片海棠,正是盛开的时候,西边的鏖战结束,满目疮痍过后突然见到这嫩蕊初吐的景象,心在硬的人都会有些动摇,何况这个男子不是一介莽夫,是个饱读诗书的王子。
落英缤纷处,窈窕女子自回廊处走来,独自提着一盏灯笼,暮色中女子着了半旧绿色衣衫,唇无胭脂而朱,面如皓雪,真是个美人,如果不是明知这是平西侯府,微醺的昌王就真的以为那是楚辞里的山鬼了。
女子见到衣着华贵的元昌,低头侧身行了礼,被行礼的却迟迟不出声,女子大着胆子仰首看向这位贵人,然后着实有些害怕了。
那眼神让她害怕,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狼盯住的猎物。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带着酒后的喑哑低沉。
“奴婢清然。”虽然不懂这位贵人为什么要问自己的名字,但是清然还是答了。
“我是昌王李云昌。记住了?”
清然点头答应,昌王听不到她的回话,一时王子皇孙的劣质性格没管住大手抬起她的脸,几乎是脸对脸的靠近,无比亲昵的在她耳边说,“记住了?”
云英未嫁的女孩脸一下红了,温热的气息让她玉般柔嫩的耳垂痒痒的,她的声音都有些喑哑了,“记住了。”
“五哥。”更远处传来六王子的呼唤声,五王子一时分神,那女子趁机跑开了,真的是跑的,再不走名节要毁掉了。
清然回到母亲居住的那不大的小院,将一枝海棠插在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中,病中的封氏虽然面色憔悴,但那份美丽却难掩。清然给母亲喂了几口汤药,虽然也明知没什么用处吧,这侯府内是断不肯为母亲一个连侍妾都不如的女奴请个名医的,这些汤药还是她求了平西侯手下一个小将魏平购来的,魏平也是自小在这侯府长大的奴人之子,但是因为随王爷出征得了军工而连连晋升,因此对她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妹妹还算怜惜,但是碍于夫人还是不敢将名医请进府里医治封氏。
清然的母亲是平西侯随当今陛下征讨安夏时带回的俘虏,虽然得平西侯宠幸生下清然,但却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平西侯又娶了陛下的堂妹为正室,清然的印象中夫人对这些妾室都算过得去,独独对封氏母女极尽刻薄,而平西侯……清然对自己的父亲怀着最为复杂的情感,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对父亲是恨更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然儿,别再熬煮这些药了,娘这次估计是好不了了。娘最担心的就是你了。”
“娘……您不会有事的,我再去让魏大哥帮帮忙。”这样的生死离别她怎么能接受呢。
封氏淡淡一笑,“然儿,不要在麻烦阿平了,若是让夫人知道怎么办?不能因为我一个快死的人耽误了阿平的前程。”
想到夫人的态度,清然也只能沉默了。
“你把床板下的盒子拿出来。”
清然按照母亲的指示找到了一个满是尘土的乌木盒子,擦拭了一下递到母亲面前。
她扶着母亲半靠在床上,封氏强打着精神将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块白玉。清然看着这做工精细的白玉十分诧异,这白玉正面刻着花朵,背面则刻着赫连二字。她娘亲不过是府内的一个奴婢,怎么会有如此好的玉佩。
“你娘我是安夏人,我并不姓封,封是我母族的姓氏。”
“这……”自己的娘亲居然有另外一个姓氏。
封氏看着女儿惊讶的样子却也没什么顾虑,接着说道,“我本名赫连芷。赫连是安夏王族的姓氏,我是覆灭的安夏国的公主,是安夏皇后的次女。”
当封氏说出这个身份后,清然在惊异中看到那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了那不同于往日卑躬屈膝的骄傲,那种她从未体会过的骄傲,因为自己的血液而感到尊贵荣耀的感觉。
“我十三岁那年昊国大军攻入安夏都城,皇兄力战而死,我的皇姐赫连华面对攻城的昊国大军,自城墙上跳下殉国。母后决定服毒自尽,我本欲追随他们而去,母后却说让我活下去,她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就算安夏覆灭了,但是赫连的血液要在这世上留存,赫连是英雄的姓氏,不能就这样随着一个国度的消亡而消逝。
这块玉佩是我王室的象征,这玉佩上的花纹是赫连族花苏兰,我们赫连人的祖先就是居住在有苏兰花盛开的赫连山。当年王宫内就有很多苏兰花,花开的时候母后总是要为我和姐姐簪上最鲜艳的苏兰花。”
“娘……”清然握住母亲的手,这双手也曾是细腻白皙的,而今呢粗糙的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一个骄傲的公主能这样委屈的活着不就是因了那将赫连血脉流传的誓言吗?
“母后服毒前将它交托我让我好好保管,现在我交给你。”封氏郑重的将玉佩放到她的手中,“这玉佩不仅仅是皇室的象征,也有着一个秘密。传说我赫连王族建国初在赫连山中存有宝藏,这玉珏便是指引。可惜我赫连王室被屠戮殆尽,真有宝藏也无人能寻得了,我那时以为母后是希望我为他们复仇,我现在才明白,母后是真的希望我能好好活着。这个传说也许是无稽之谈,但是这玉佩确实在赫连王族内流传了数百年,我有种直觉这个宝藏一定是存在的。”说完封氏开始咳嗽起来,清然赶紧喂她喝下几口水,轻拍了她的后背,封氏才又说道,“清然,母亲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也许你也遇不到能一辈子待你好的人,但娘亲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将我赫连的血脉延续下去。”
“娘亲,你是甘愿与王爷生下女儿的吧?”也知道母亲俘虏的身份身不由已,但她还是心存幻想,希望自己不是只因男人无法抑制的欲望而来到人世。
赫连芷竟然笑了,“当然,清然是母亲为赫连王室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至于我与侯爷……一场云烟吧。爱恨都谈不上了。”
清然侍候母亲躺下,思索了一夜,看着母亲加重的病体越发的心痛,她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明日去找侯爷肯求他允许郎中为母亲医治。
翌日一早她便来到平西侯的居所求见王爷,可还没见到王爷夫人就来了。夫人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纱衣衬得白皙的面容更为娇贵,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清然,淡淡的问道,“你找侯爷何事?”
“奴婢想求侯爷找一个郎中为奴婢的母亲医治。”
“之前不是派了人瞧过了,封氏体弱,慢慢养着就是了,这几日陛下驾临,侯爷伴在驾前没空理会这些的,一会我再让医女去看看就是了,你也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可是医女开的药方根本不管用,奴婢求夫人开恩救救奴婢的娘亲。”
“一个奴人,能得到医女的医治已经是夫人格外开恩了,她的病不见转机是她本就到了大限,药石无用了,你在这里纠缠夫人是什么居心?”夫人身边贴身的嬷嬷厉声训斥清然。
“奴婢不敢。”清然委屈的伏地磕头。
“好了,嬷嬷,我们走吧,别和她计较了。”
清然知道自己是无法见到侯爷了,看着母亲一天天衰弱,心急如焚。能够求助的魏平也因陛下的来临被派去换防,不在安西府。
在清然一愁不展时,侯府夫人却开始了算计。清然母女一直是她心头的刺,虽然侯爷并不亲近封氏但是也不准她把封氏打发离开侯府,她总觉得侯爷对封氏的感情不一般。侯爷早有与皇室联姻的意图,自己所出的嫡女怀敏虽然也长的不错,但较清然还是差了太多,万一将来侯爷把这女孩抬举成正式的女儿嫁个王孙贵族那不是抢了自己女儿的姻缘。思谋后她将此告知嬷嬷,嬷嬷确是一笑,狡猾的说道,“郡主何必如此忧虑,老奴倒是有个主意。您不如将这个小贱人送予当今陛下。”
“陛下?那怎么行,她若得了宠,会对我不利。嬷嬷莫是糊涂了?”
“郡主,老奴在宫内待过许久,对当今陛下的一些事情也略有耳闻,据老奴所知当今陛下的后宫美人众多,但是得到真正宠爱的却无几人,还有的美人听说就是摆设,陛下连碰都不碰,您可知道为何?”
“许是皇兄连年征战,没那么多时间。”
“征战?咱们昊国的皇帝可是有将妃子带在军中侍候的惯例,陛下放着美人不碰怎么可能。其实那些女人不过都是陛下找来的替身罢了。”
“替身?”
“正是。外面的人不知,但是我们这些当年伺候过的人确是知道的,陛下年轻时倾慕当时来昊国作为人质的安夏长公主,可惜陛下亲自攻取安夏,那位公主殉国了。那年老奴随您回京省亲进宫拜见太后时见到了陛下的几位宫妃才明白,那些女人分明是陛下按照那位安夏公主的样子找的。”
“想不到皇兄竟如此痴情,可是这与把那个小贱人送到宫里又有什么关联?”
“老奴观察好久了,这小贱人竟然肖似那位公主。”
“那把她送进去不是让她得宠吗?”
“夫人,她就算能得宠又怎样,陛下身边的女人会忌惮一个奴籍的女人吗?她若得宠不过一时,陛下这把岁数能让她孕育子嗣吗,就算有了孩子就能生下来吗?”嬷嬷笑的有些得意,“如果没有子嗣,陛下一去她必然是要殉葬的。更重要的一点,她进了陛下的后宫就不可能在嫁给什么青年才俊了。”
夫人眼前一亮,顿时对嬷嬷的思谋赞同起来。
侯府夫人突然召见清然,让几个侍女把清然打扮一新,一顶软轿子随着夫人一同去了行宫。清然不知其中原因,随着侍女的带领进入行宫,偌大的行宫殿内点着几盏宫灯,兽脑的香炉中发散淡淡的檀香。
她穿着月牙色的深衣,头发被梳成了垂髻,夫人说侯爷在行宫召见她,让她打扮一下再去行宫以免失了侯府的面子。她在此等候侯爷许久也不见侯爷,身边的宫女一个个讳莫如深,不肯搭理她。
她无聊的看着墙上的一幅远山图,殿内窗户微闭,满月当空,月光射入殿内,带着些清冷,突然脚步声传来,想必是侯爷来了,清然扭头望去,却见是一位年长平西侯许多的藏青色常服的贵族进来了,他身边竟然还随着一个年迈的内侍。
那位贵族大人一见清然目光便不再转开,竟步步靠近,清然
不知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慌乱的行礼。最后那个人停住脚步,问道,“你是平西侯府夫人带进来的?”
“奴婢正是。”
“平西侯有心了。”看着如此相像的女子,昊王也是一惊的,“你的名字?”
“奴婢封清然。”
“薛沅,你去安排,让她随驾入宫。”淡淡的吩咐着身后的那个阉人,完全没有问一句清然的意思。
清然此时觉得自己一头雾水,“敢问大人,奴婢是来见我家侯爷的,对大人所说之事并不明白是何意,请大人告知奴婢。”
薛公公笑笑说,“你不用见你家侯爷了,你只要随我入宫便是了,以后您就有好日子了。还有,这位便是咱们昊国的陛下。”
陛下,入宫。清然猛然抬头望向那个尊贵的陛下,心里了冷笑,夫人与侯爷真是好算盘,竟将她如货物般赠与他人。奴人命贱,不过如此。清然心下一横,“奴婢身为侯府贱奴,能时候下是奴婢的福分,但奴婢尚有病重的母亲在平西王府,请陛下开恩让奴婢的母亲有人送终。”
昊王看着这卑微的女子那一点小小的坚持,想起曾经那个女子似乎也有些这样的性子,于是对着薛沅吩咐道,“薛沅,你带她下去,服侍她安排一下,只要是不影响大局的尽可满足。”
“谢陛下!”
经陛下恩准,薛公公前往平西府将封氏接出,在这里安排了独立的院落找了专人伺候,并由太医亲自诊治。封氏的病虽然严重,却也真的不是致命的,太医诊治后六日便有了些好转,得知封氏无性命之忧,清然觉得自己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而此时陛下的銮驾已经返回京都,薛公公开始示意清然离开。清然在最后一晚终于对母亲说了实情,封氏自然是不同意的,“清然,你不能去,你怎么能入宫呢?如果有天陛下去了,你怎么办,你会死的。我去求侯爷,你毕竟是他的女儿啊,他怎能如此待你?”
“娘,不要去了,这都是女儿的命。这样也好,女儿入了宫他们也不敢如此欺辱您了,女儿会尽心服侍陛下,真有陛下大限那天女儿就求陛下让女儿遁入空门。”
“我的儿,若知如此为娘一定不会生下你,让你受此等的苦。”
泪别后,清然还是随薛公公回京了,临走时她将一封信交给封氏让她转给魏平,祈求魏平多多照拂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