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叁 温和派的葬礼 ...
-
室内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当这两个名字并列出现的时候，几乎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空气里酝酿盘旋着的令人窒息的巨大悲伤和其中暗藏的好像要毁天灭地的杀意。
昂热拍了拍楚子航的手，楚子航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解除言灵限制的信号。他看了看校长严肃的神情，眼里仿佛在询问，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昂热点头，人都要没了还管什么违不违规呢？
汉高此时也有些后悔，这确实就是一份爱人之间的礼物，但它的确出现在了一个不恰当的时候。他紧紧地贴着身后的矮柜，手甚至已经放在了抽屉把手上，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苍不语，他却只是低垂着头，慢慢地将匣子合上。
“别紧张，汉高。”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就像你说的，阿芙若拉永远是温和派。”终于，盘旋的杀意渐渐散去，悲伤却像潮水一遍一遍席卷人们的神经。他站起身，从楚子航手里接过自己的手套，慢条斯理地带上，他轻轻拉了拉裙摆，向汉高和他身后的年轻人们告别，“虽说你们不告而取，但还是感谢转交。再见，汉高。”
“……”汉高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挥了挥手，也说道，“再见，阿芙若拉。”
苍不语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身，只是轻轻说，“汉高，阿芙若拉和苍兰若确实都已经死了。没有再见之日了。”
市政歌剧院的长廊尽头，宽阔的楼梯直通即使是白天也依旧灯火辉煌的大堂，水晶灯折射出莹莹光亮，楼梯上铺着红色丝绒地毯，高跟鞋落在上面也没有一点声响。苍不语抱着匣子走在最前面，行走之间裙摆摇，像是刹那盛开又刹那凋谢的玫瑰。昂热、楚子航、路明非甚至夏弥都跟在他身后。
昂热看着他的裙摆有些出神，他其实见过这条裙子，和那天卡塞尔庄园最后的晚宴上他穿的一模一样。然而那条裙子早已化作褴褛，他在葳蕤的晨光中看着他穿着那条破碎的裙子追着梅涅克化作的荧光离开。半年后再在中心医院见到他时，苍不语一头柔顺的黑发尽数全白，那双翠色的眸子也将流光暗藏，但他永远会记得那天晨光里见到的那双饱含绝望的墨绿眼眸。梅涅克曾充满担忧地同他说，苍不语一直带着的那本书里好像住着恶魔，他害怕终有一天，恶魔将吞噬善良的灵魂。然而当他看到那双眼睛时，他便知道，恶魔终究如同预言的那样，顶着温驯的躯壳复活于世上。
苍不语在台阶的最上方停下脚步，拍卖会已经结束了，人群却还没有散去，大堂里仍有未结束的酒会，提供上好的红酒与精致糕点供人们享用。
苍不语深吸了一口气，昂热回过神来，慢慢走过来站在他身边，但是恶魔已不重要了，百年来他们是唯一且仅剩的知心伙伴。“需要我为你提裙摆吗？”他微笑着对苍不语伸出手。
苍不语微笑着向他摆摆手，他只是望着楼下觥筹交错的人群，轻轻说，“你看楼下，还是那么热闹，和百年前没什么两样。”
“是啊。”昂热轻轻附和。“那时我也是这样挽着你，你总是全场最亮眼的，他可真有面子，不过想来他也不在乎这些，只要是你他都高兴。”人愿意回忆过去总比不愿意好，毕竟人总还是要有些美好的年头，才能支撑这么多年艰难地独行。
“那时候，我还要叫你一句哥。明明是我年长许多才对。”苍不语又说。
昂热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水晶灯的光照射在他的眼睛里泛起粼粼波光，仿佛是追忆着的往昔岁月在流淌，“从那时起，你就看起来比我年轻太多啦。”
苍不语也温和地笑起来，他低垂眼睫，说，“昂热啊，我们都老了，都开始回忆过去了，是不是？”昂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继续笑着看他，“这个世界早该是年轻人的世界了，苍。如果从过去抽身，你会发现这个新世界还有那些年轻的男人们也不赖。”话落，他向楚子航与路明非眨了眨眼睛。
“走吧。”昂热重新对苍不语说。
苍不语却没有动，他还是垂着眼睫看着楼梯的尽头，“再给我三十秒静一静吧，昂热。今天想起了太多的过去，回忆真是让人疲惫又沉迷。现在，我走下楼梯之后，如果不能像原来那样看见他张开双手迎接我，我一定会很难过。”
那一刻，楚子航终于透过他的眼睫看见，苍不语的眼睛没有泪水坠落，他的眼底却盈满了悲伤的泪水。
路边，黑色的玛莎拉蒂和银色的库里南已经安稳停靠。昂热拍了拍苍不语的肩膀，“你说，我们下午是不是该去游乐园逛一逛，芝加哥的六旗游乐园是很有名的景点，如果错过那就太可惜了，该带小孩子们去玩一玩。”
这游乐园的行程也来得太突然了。楚子航与路明非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茫然，连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夏弥也睁大了眼睛颇有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路明非脸上甚至明明白白写着要在这样一个悲情事故之后带着当事人去游乐园吗？法律是允许，但是也没有必要吧！
“我们兵分两路，”昂热迅速做出了规划，“我带着我们的S级去谈谈心，而子航，你带着他和师妹去换身衣服怎么样？”楚子航还没来得及点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意见，就看见苍不语已经优雅地占领了后座。
“是时候和阿芙若拉告别了，是吗？”昂热支着车门问车座上的少女。
“是的。莱茵的火焰才是她永恒的归宿。”她答道。
“那么，”校长亲切地与她贴面告别，最后在她的珍珠发簪上落下礼节性的一吻，好像爷爷送别即将远行的孙女，“永别了，阿芙若拉。”
终于，车开上了高速公路。楚子航的车技很稳，苍不语在后座上找到了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年轻人常穿的粉色连帽衫和浅色牛仔裤。
“…”苍不语抖开粉色的连帽衫，胸前还有一只可爱的歪脑袋小熊，抱着嫩黄的蜂蜜罐。即使他不太在乎自己的穿着也觉得太奇怪了。
当他正思索着昂热是不是打算恶整他的时候，夏弥回头眼睛里冒出了小星星，她大喊，“天啊！校长也太有品味了吧！你这种优雅系穿这个一定很可爱。”有一瞬间，苍不语甚至感到要不是这个小姑娘坐在前座上，她一定会想要和自己来个贴贴。
“…”正在开车的楚子航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衣服，也露出一点点笑意，“确实很适合教授。”
“教授？”夏弥睁大眼睛。
“…”楚子航顿了顿，好像确实没有人给夏弥科普过，“忘记介绍了，这位是学院的苍不语教授，负责《龙类稀有分支古典文学》。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下学期就有这门选修课。”
“哦哦，是的。我记得师兄说你也报了。”夏弥一秒之内就把楚子航也卖得一干二净，
“…”楚子航沉默不言，苍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评论道，“真难得，有那么多人都喜欢文学课，可能是我为人比较风趣吧。”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楚子航直视前方，一副专注开车的样子，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那一定是这样的。”只有夏弥还不知世道险恶，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您看起来也太年轻啦，刚才我都以为您是漂亮师姐呢。”
车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们同时意识到，确实也没有人和夏弥科普这件事。
“？”发生了什么？夏弥在这片沉默中逐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楚子航透过后视镜瞥着同样沉默的苍不语，最后艰难地开口，“怎么说，也是师兄。”
“差辈了。”苍不语有些不满。
“…”重点是差辈吗？楚子航继续直视前方，回到一副好好开车的模样。
“？！！”夏弥捧住自己的脸颊，苍不语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结果就看见她竖起大拇指，手往下挪了挪托着下巴，一脸向往。“女装大佬竟在我身边。不愧是校长，猛男就该穿粉红色！”
就连苍不语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地开始撩起裙子，蹬掉带着细跟的小皮鞋，褪去腿上带着细闪的薄棉连裤袜，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哇——”一直没有转回头去的夏弥发出惊叹。 “教授的腿真直真好看！”
“…”楚子航一时竟有些佩服起夏弥的大胆，她恐怕是学院里第一位连这位教授都敢调戏的学生，可能也确实不知道这条腿曾经踹翻过龙王诺顿。苍不语却很镇静，开始寻找拉链褪去自己身上繁复的裙子。
“等等等等！”夏弥捂住眼睛转回去，“您怎么当着女孩子的面就开始脱衣服，这很危险的。”
“我也没脱裤子。”苍不语的手上没有丝毫停顿，裙子顺着他的肩膀滑落，露出姣好的腰背曲线，楚子航的余光透过反光镜打量着苍不语的上半身和裸/露的小腿，白皙纤细，很难想象这样单薄的身躯竟藏着与龙抗衡的巨大力量。
然而他的胸口与肩膀上都横亘着三道巨大而狰狞的伤口，甚至还有粉色新生的嫩肉像外翻起，预示着他们是前不久才新添的痕迹。好像只有在看到这些伤口的时候，才会想起这是一个常常拿自己的性命去搏，向龙与命运复仇的人。
楚子航收回目光，他也常常受伤，但是接近于龙的体质总是会加速他伤口的愈合。但是愈合了不代表没有经历疼痛。就像有些看似愈合的陈旧的伤疤底下，仍然是淋漓狼藉的腐肉。
“你这样透过后视镜偷偷大量，特别像电影里的变态凶手。”苍不语并没有与看向后视镜，但却精准地捕捉了视线的来源。
“哇。”夏弥透过指缝悄悄打量楚子航。
“…”您看得都是些什么电影？楚子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公路，目不转睛。
车在公路上行驶，车载音响里放着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夏弥伸手捣鼓了好一顿，把如泣如诉的钢琴曲切换成了一首乡村民谣。
“背负一切背井离乡/家在远方我再难回首。”
夏弥兴高采烈地跟着音乐小声哼哼，有些阳光透过天窗的缝隙混合着少女清亮的声音落在苍不语的珍珠发簪上，在浅灰色的皮面上形成跳跃的光斑。
当他换上那一身猛男粉卫衣，终于拆掉自己的盘发和珠花时，楚子航终于将车驶入了六旗游乐园，人们的欢呼声与尖叫声形成快乐的声浪，夏弥打开天窗，好奇地探出脑袋。
楚子航慢慢跟着排队的车辆进入停车场。更多阳光汹涌地挤进车里，将苍不语的头发和睫羽染上了浅浅的金色，粉色的卫衣在阳光下衬得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
这一刻，好像一直以来的不真实终于散去，楚子航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太好了，这个人还真实地活在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叁 温和派的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