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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林子诚你知道吗,我们相遇时的那场烟花——那是我唯一后悔没能留住的东西。”

      多年以后,林子诚忘记了他的声音,也快要忘记他的容貌。但这句话久久徘徊在耳边,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没有理由不纠结,因为程雪昭是他打了三十年光棍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也是他当刑警那么多年下来同情的第一个杀人犯。
      他只是想不通。
      童渐说过,林子诚要是没来当刑警,现在没准正蹲在哪个面包车里偷偷卖白粉呢。林子诚表面上非常不服气,但他打心里觉得童渐说得对——照他高中的时候那种活法,现在没被毙了都是祖坟冒青烟,哪能指望他混成刑警啊?那会要不是程雪昭拉他一把,真不知道他还在哪里拆人胳膊砍人腿。
      但他偏偏没能在最后拉回程雪昭。就在当年的混混戴上警徽的时候,当年的好学生已经举起了屠刀。
      林子诚觉得他老了以后可以去写写书拍拍电影,因为生活把他耍了一通,最后也没给他理想的结局。他想要在别的什么地方让故事圆满。

      2013年2月9日,夜里十一点半,三九公寓。
      林子诚躺在沙发上已经快睡着了。墙上的电视还在放着春晚,外面鞭炮声响成一片。说起来也是怪事——越是吵的环境下他就越是困,不知道是不是高中课上睡觉的后遗症。
      就在他迷迷糊糊梦见哪个女明星的时候,很远的地方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开门的人脚步声很轻,衣帽架那边有一阵轻微的响动。林子诚感到身上被人盖上了什么东西。
      那人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
      他对气味很敏感,声音也许叫不醒他,但气味一定可以。况且对方还是跟他说过“医院有事要去一趟”的外科医生。
      林子诚不动声色,就像平时抓捕行动那样,左手从毛毯底下突然伸出,抓住程雪昭还在为他整理衣领的手腕。
      “吓我一跳!”程雪昭吓得一缩,“林警官,警校教你们拿老同学练擒拿手的吗?!”
      “阿昭,”林子诚嘲讽脸,“这根本不叫擒拿手好不好。要不要给你看看真的擒拿手……啊!你拍西瓜呢?”
      “你可拉倒吧。”程雪昭在他头上重重打了一下。
      林子诚好奇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放。
      “……怎么了?”一记凶残的眼刀。
      ——似乎还在为自己被吓着的那件事生气。
      林子诚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浑身酒气,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特作——也许是手术成功了病人家属高兴,大过年的,请人喝个酒也没什么不对。况且十年不见,上来就跟老同学炫耀自己毒辣的观察能力,和队里刚来的那些愣头青有什么两样。
      于是他尴尬地挠挠头,改口道:“噢,没怎么没怎么。我是说,我们下去放烟花吧。”
      程雪昭说,东河是个放烟花的好地方——烟花在天上炸开,倒映在水里,好像同时炸了两朵,但你只花了一朵的钱。
      河上有一座精巧的石桥,据说是南宋时期留下的,真正的老东西。
      平时的桥上总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专门挑烟雨蒙蒙的双休日,在那上面撑着把小伞依偎一下午。而现在是人去桥空,市政/府为了保护古桥,在春节期间把它拦了起来,禁止在桥上燃放烟花爆竹。
      林子诚大喊一声,跳过围栏,一个侧手翻刚好稳稳站在桥头。
      “阿昭,这里能看见你们二院。灯火通明诶!”
      程雪昭站在漆黑的小路上发愣,看见他对自己招手,也笨手笨脚地翻了过去,望着他手指的方向说道:“是啊,15号楼的肿瘤病房。我之前有一个病人就住在那里。”
      “那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新年好?”
      “不用了。”程雪昭淡淡一笑,“她年前就去世了,还怕赶不上新年,临走前送了我一个亲手缝的零钱包。”
      林子诚有点意外:“你那病人……是女孩子啊?”
      “嗯,一个初二的女孩子,圆脸蘑菇头。她数学特别好,因为生病放弃了一场奥赛,还哭了好几天。”
      程雪昭平静的声音就好像桥下的粼粼水波,明明在讲别人的故事,却偏偏能拨动听者细微的情绪。林子诚感觉鼻子酸酸的,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妈妈来找我,想让她回去比赛,我趁主任去开会的时候偷偷送她去了,结果她晕倒在考场上,又送回来急救。也就是在那次急救的时候,我们发现她肺部的肿瘤已经转移到脑部了,再之后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这个零钱包是她去比赛前送给我的,大概是预感自己会走吧。”
      “……子诚你哭了?”程雪昭回头的时候,林子诚已经趴在桥沿上哭成了壶口瀑布。
      程雪昭眼前忽然出现高中时期他抱着头哭的画面,闷闷的哭声从层层叠叠的衣物里传出来,让人联想起受伤的小狗。
      现在虽然哭得不那么坦率了,却依然让人有种安慰他的冲动。
      “好了好了,这种事第一次听是会受不了啦……听多了就变成无奈了。生老病死谁也预料不到,所以更要珍惜活着的时候啊。”
      “听多了就见鬼了好不好!”
      林子诚捂着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嚎啕道:
      “我不知道什么生老病死啦!我在刑侦大队也遇到过很多让我难过的事情,可那些事都是有因有果的,也容易放下得多。我同事执行任务受伤瘫痪了,他的太太和儿子来队里哭,我们会安慰他们说伤痕是刑警的骄傲。哪怕有一天我自己也这样,我一样能想通。”
      “但突然看着一个人消失是什么感觉?”林子诚看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大家都在庆祝节日、喝酒唱歌。那个小姑娘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永远都不在了啊……”
      程雪昭被他说得有点动容。
      “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我……我感伤一下行不行!就是看言情小说那种感伤,一记头!过了就没这情绪了!”
      林子诚觉得,他一个三十岁的刑警在人前哭得稀里哗啦实在太丢脸;所以为了挽回颜面,他必须嚎一下:
      “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她,为什么混吃等死的流氓能活到七八十,有梦想的人却走的这么早——”
      程雪昭的指甲紧紧扣住青石栏杆,一双狭长的眼睛望着桥下的流水。
      “子诚,我曾经也问过这些问题。”
      除夕夜,他不想唤起脑海深处那些不堪的记忆。
      可每当他躺在床上,看着封璟那张愉悦到有些扭曲的脸一再放大,他总是会疑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人不上学也可以呼风唤雨,为什么他可以任性地为所欲为。而自己却要依靠他勉强撑过九年,工作后还要面对他的骚扰。
      “可这些问题真的有答案吗?佛家用因果解释缘分,你刚才说你能理解因果,那么就该理解缘分。”程雪昭回头,目光恰巧迎上林子诚,他看见林子诚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砰——啪!
      短暂的安静过后,新年的钟声正式敲响。东河两岸的爆竹齐鸣,千万朵烟花绽放在夜空,像这座城里永不熄灭的灯火。
      “哇——我还是第一次在市中心看烟花!赶紧的,我们也来放吧!”
      林子诚的情绪好像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持续不了一刻钟。刚才还哭得和个瀑布一样,现在已经欢天喜地地到处寻找空地堆放鞭炮了。
      程雪昭唯独拿这种人毫无办法。
      “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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