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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逢 ...

  •   “三格格,三格格!您怎么又爬那么高去了!等会儿叫王爷和福晋知道了,小五爷小六爷又要挨骂!”醇亲王府的总掌事张文忠焦头烂额地站在王府西花园里的一颗大柳树下,他仰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爬到树上去的载潋,他生怕这小姑奶奶有半个闪失,要是她从树上摔下来,只怕他要赔进老命去。
      “忠叔!你不说,谁会知道呀?我和静芬静荣姐姐踢毽子呢,毽子又让我踢树上来了,你等我拿了就下去!”

      女孩儿已经长大了,她梳着满洲旗人姑娘家的双垂髻,两边的发髻上绑着红色流苏穗子。她一笑一闹,那两对穗子便随着她的小脑袋摇晃起来,更显得机灵可爱。
      她穿着一身桃色百蝶穿花的衬衣,外头搭了一件月白色的对襟坎肩儿。她是个很典型的旗人家姑娘,不满三岁时便打了三对耳洞,以保持满洲女性“一耳三钳”的旧俗。
      她的后两对耳洞上只带金环,最前的耳洞上戴一只鎏金镂空的小葫芦,那是醇亲王福晋小时候戴过的耳饰,如今已是她的了。她自小便生长在醇亲王府,是醇亲王奕譞和醇亲王福晋婉贞膝下唯一的女儿。在她成长的日日夜夜里,她得到了最从容优渥的生长环境与父母兄长们格外的偏爱。
      她很爱闹,很爱笑,她和她的表姐静芬、静荣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最爱笑爱闹的那一个。每当她们把毽子踢到树上去,静芬和静荣就鼓动她爬到树上去,然后看她不拘小节的样子发笑。而她却丝毫不在意,情愿逗姐姐们一笑。她的心干净得就像王府外的什刹海水,映得出人们的影子。
      叶赫那拉氏静芬与静荣,是婉贞福晋兄长桂祥的女儿们,她们是婉贞福晋的侄女儿,也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儿。她们姐妹两人还有个长姐静芳,只是长姐已经婚嫁,很少再和姐妹们玩耍。

      “走吧,泽公爷。”小伙计额纳图跟在自己的主公载泽身边,他轻声提醒道,“今日醇亲王请了谙达教习满语,您若进学迟到了,王爷该生气了。”额纳图一直默默等待着载泽,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打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主人一直很孤独,眼前孩子们嬉戏玩闹的景象是他儿时从来没体会过的。
      “她好像,对我一直很陌生。”载泽不知是在对随侍的额纳图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载泽笑着叹了叹,放开步子绕道而行,离开醇王府西花园涟漪殿前的这一片湖泊。
      “泽公爷,您说谁呀?”额纳图紧紧跟随着载泽,侧着头不解问道,“您说静荣格格么,奴才觉着,她一直很喜欢您呢,她前年春节不还送了她亲手扎的风筝给您吗?…”
      “你胡乱联想什么呢?”载泽轻笑着点了点额纳图的脑门儿,他转过头去,想起那个机灵调皮的小姑娘,不自觉地轻轻发笑,“我说三妹妹,她好像一直都对我很陌生,只有她小时候,她两个哥哥带我见过她。后来,七伯父和七伯母很少让她和我们宗室中兄弟接触,怕她知道太多,她的身世。”
      因为能够察觉到醇亲王的用意,所以载泽也很懂事地减少与载潋的接触。每一次入醇亲王府进学听讲,他只是盼望着能看见她一两眼,若能遇见她,他也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瞧着,从来不去打扰。那个女孩儿很有趣,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天上的阴云也能被她轻而易举地驱散。
      “那怎么会,泽公爷!您是醇王府兄弟几个的大哥呢,三格格怎么会不知道您,只不过三格格是女孩儿,鲜少和兄弟们一处的罢了。”额纳图随口笑道,载泽却颇为伤感地叹了叹气,“你才是猜错了,她平日里最爱和哥哥们胡闹了,她两个哥哥最疼她不过,她只是不认得我而已。”
      额纳图也猜不出载泽的心思,于是撇一撇嘴作罢,不再说话了。
      “你等我吧,累了就去厢房里歇着。”载泽叮嘱了额纳图两句,便独自一人进了王府大书房宝翰堂,这里如今是他们兄弟学习听讲的地方。

      载泽一直与载沣和载洵兄弟两人一起学习,每个月醇亲王奕譞还会来亲自教习他们一两次。载泽的书法造诣极高,早在他还小的时候,醇亲王奕譞就被他临摹出来的高宗纯乾隆皇帝的御笔而震惊。
      只是后来,他开始和醇亲王的儿子们一起学习,他不再敢过于展露自己的天赋——他很不安,害怕自己的出色与优秀会让醇亲王的亲生儿子们黯然失色,自己会引起义父的不悦。
      他一直很谨小慎微,只有在看到载潋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发自心底的轻松和快乐。连载泽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或许只有在看见载潋的时候,他才能暂时放松自己时刻紧绷的提防。

      载泽今日与两位弟弟一起学习满语文,在这方面,他却学习得没有他的五弟载沣好,他也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不足。
      散学的时候已是酉时了,谙达刚离开大书房,载洵便来拉着自己的兄长载沣,催促道,“五哥,快点儿,快点儿!”
      “你等等我,急什么。”载沣收拾书本笔墨,载洵却更加着急地催促他,“诶呀,这些东西扔在这儿,给阿林保收拾吧!”
      “你就这样,不拘小节,课上打盹儿,下了课就兴奋起来。”载沣仍然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书本,载洵见拗不过他,撇着嘴坐到他书案上,他把头扭向一边去,气哼哼道,“行,我等你啊,不过,等会儿妹妹等急了,看你怎么说。”
      载沣忽然抬头瞪了他一眼,载洵却得意地仍不看他。载沣咳了两声,阿林保便躬身进来问他道,“小五爷,您什么吩咐?”载沣指了指书案上一摞字帖和砚台笔墨,道,“帮我和六爷收拾了,送回思谦堂去。”

      载泽已收拾好了书本字帖,他听见载洵提起载潋来,心中也好奇起来。他便与他们兄弟二人一路同行离开,载沣见载泽似乎一直有话要问,便率先开了口,“泽兄今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没什么,说出来让你们兄弟见笑。”载泽自谦地含笑道,“不过是今日来进学前,远远瞧见三妹妹一眼。”
      载沣一时不知道载泽要说什么,便怔忡在原地,载洵探着脑袋出来接下了话,“泽兄,小潋儿怎么了?”载泽讪讪发笑,“真羡慕你们和她那样亲近,她好像一直对我很陌生。你们知道的,我没有半个亲兄弟姐妹,我很羡慕你们。”
      “泽兄今儿是怎么了,多愁善感起来了!”载洵乐呵呵地笑起来,“我们不就是你亲兄弟么?小潋儿还小呢,我阿玛额娘又偏心疼她,反倒对咱们兄弟动辄打骂的,所以不让她经常来,怕吓着了她。”
      “瞧你,瞧你!”载泽也笑起来,他指了指载洵,笑他道,“还说七伯父七伯母偏心三妹呢,我瞧你,恨不得把妹妹捧手心儿里了,说得像你不偏心疼她似的。”
      载洵搔首一笑,“我是真没有,要说偏心疼妹妹,瞧见我身边这位没有?从来对我横眉冷对的,一说妹妹,他就心软得没办法了。”

      “行了,别说了,曹操都让你们给念叨来了。”载沣冷冷地打断他们二人,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载潋就在对面等他们。
      载沣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载潋,缓缓停下了脚步。载潋很少来他们上学的地方,她一般只在王府西花园还有福晋所住的后院里玩耍。
      载沣看着她,不觉间便轻轻笑了笑。他的妹妹,总能让他轻松愉快起来,心里有再沉重的心事,在妹妹面前,也会烟消云散。
      载沣往前又迎了几步,温柔问道,“潋儿,你怎么过来了?”
      “五哥!”女孩儿看见他,眼神里便有光。她放开步子狂奔过来,一头扎进哥哥怀里。载沣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是载泽在他身后稳稳将他扶住。
      这种场面载洵在家早已见得惯了,他只默默退到一边去,等着妹妹想起他来。
      “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没大没小,快起来!”载沣连忙看了看载泽,当着外人,他颇有些不好意思。载潋却仰起头,冲着他做鬼脸儿道,“小五爷,还凶我!说好的时辰呢,你迟了多久啊!好不容易答应带我出去玩儿呢,急得我都跑到这儿来等你了!”
      载潋站直了身来,她指了指身后的张文忠,“你瞧瞧,忠叔都不回阿玛那儿了,老跟着我,说我来这边儿危险,有什么危险?你和六哥天天来,不也好好儿的么?”
      载沣自然明白阿玛的用意,他不希望妹妹过早地知道她的身世,不希望她知道他们这座醇亲王府身份的敏感与悲伤。哪怕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可他们都希望,这一天能再晚一点。载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皇太后与皇上。
      想起那陌生又熟悉的兄长,载沣眼底忽然有些酸涩。他看着眼前的妹妹,他不知道,若有一天他们至高无上的亲兄长见到这位妹妹,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喜欢她。

      见载沣久久不说话,载潋有些着急了,她蹙着眉问载沣,“五哥,怎么一学满语文就学这么久啊,比平时晚半个时辰。”
      载沣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自然该要好好儿学满语,我还要问你呢,你跟着谙达学满语,学得怎么样了?”
      “净想着考我了。”载潋叹了一声,她睁圆了一双大眼睛,灵机一动道,“喀拉莾阿,喀拉莾阿!”载沣先是一愣,随后颇为无奈地发笑起来。张文忠猛地一个激灵,他站在后头无奈叹道,“我说小姑奶奶,您别拿奴才开心了行么?”
      “喀拉莾阿是阿玛给忠叔取的满语名儿,你一天到晚听多少遍?我现在一考你,你竟然只会拿这个搪塞我。”载沣看着载潋的眼睛,见她答不上话来还乐乐呵呵,便骂她道,“你要是学不好满洲话,就别想着玩儿了!”
      当他与她四目相对,当他想到,她总有一天要面对自己并不是亲生女儿和妹妹的真相,他忽然不忍再责备她了。
      载沣扶住载潋,拉她到载泽面前来,转变了话题,他赔笑道,“让泽兄见笑了,我妹妹她,一向这样没有规矩惯了,我回去就教训她。”
      “开玩笑,我从没见你教训过她。”载洵在一旁暗发牢骚,载潋却听见了,她转头又笑起来,“诶,六哥!我怎么才瞧见你!”载洵连忙用手指抵在嘴边,示意她别说话。

      载沣生气地扯了扯载潋的袖子,对她道,“潋儿,别这么不懂规矩。快去见过泽公爷,他是咱们的大哥,是最懂礼仪规矩的人了,你往后也要听他的话。”
      载潋抬头望向载沣身后身材高大的少年,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却又回忆不起来了。载潋望着他的眼睛,规规矩矩地行了福身礼,道,“请泽公爷大安,抱歉我方才吓着泽公爷了。”
      载泽第一次这样接近她,当她用那双眼眸望着自己,他似乎就要忘记儿时所有的敏感和悲伤。她很白,皮肤像雪一样,说起话来眼睛里就透着笑意。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让人一闻到,就想起春天。
      载泽明白,自己的义父醇亲王将她视为己出,极为疼爱。她虽然不是亲生,但她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欢愉。
      “三妹妹快起来吧,往后再见我,不要这样客气。”载泽想伸手去扶起他,却不敢唐突地触碰她。
      她自己跳起来,她仰着头看向载泽,笑道,“泽公,原来就是你!”载泽惊喜地一笑,追问她道,“三妹妹是什么意思?”
      “原来就是你呀,我哥哥们日日挂在嘴边的大哥,我阿玛日日夸赞的好孩子,我们兄妹的好榜样。”载潋瞧着他,眼睛一眨一眨地像是夜空里闪闪发光的星星。

      载潋凑到自己的哥哥们身边去,拉着两个哥哥的衣袖道,“今天和泽公爷一块儿去玩儿吧,不然只咱们三个,怪没有意思的!”
      载沣拍了拍载潋的脑门儿,笑骂她道,“亏你想得出来,泽公散了学从来不逗留,今日见了你,耽误这么久,已是格外坏了规矩了!”
      载泽却当即笑道,“载沣,你也不要太苛刻了!我难得一见潋儿,她既然希望我作陪,那我自然要作陪了!”
      “谢谢泽公爷情愿作陪!”载潋跳到载泽身前去,她略略福了福身笑道,“果然泽公爷也了解我哥哥的,他是个最无趣儿的人了。”
      载沣垂着头默默笑了笑,并不与她计较。望着她在前面喜笑颜欢的背影,他默默在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看着她笑,那便也足够了。

      临行前,载沣、载洵与载潋三人先往婉贞福晋房中请安。载潋只走进院门,便听见额娘暖阁里传来言笑声,她问自己的教引姑姑静心道,“姑姑,今儿是什么人来了?”
      静心回话道,“格格,听说是六大奶奶来了。”
      载潋转头去瞧了瞧载沣,笑道,“五哥,是六伯母到了,我们还进去添乱么?”
      载沣加紧向前走了几步,他催促载洵与载潋跟上他,道,“自然要去,六伯母到了还没有见礼,你这丫头越发糊涂了。”
      载潋不满地撇了撇嘴,无奈地跟他一起进去见礼。婉贞福晋所住的暖阁有两道落地垂花罩,她时常在东边窗下的榻上喝茶。今日恭亲王福晋到府,她从里间挪出来招待客人,便就坐在门内正对着的雕花楠木椅上。

      载潋与兄长们站在门外,躬身等着小丫鬟安若进去回话,载潋见她掀了珠帘,便听见她喜盈盈地笑起来,“奶奶,小五爷带着小六爷和三格格来给您请安啦!”
      载潋又听见额娘的声音传来,“快让他们进来!今日怎么散学晚了,快叫他们来见过六福晋。”
      不等安若再出来重复一遍,载潋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帘而入,她抢在哥哥们前面去向额娘请安,“额娘,请您大安了!原谅闺女今日来迟了。”
      婉贞福晋一见载潋,急忙将她搀扶起来,满眼爱意地打量着她,“潋儿,今日怎么来晚了,不是谙达留你了吧?”载潋笑着摇头,“哪有的事,额娘,我去等五哥和六哥了,他们今日学习满语文,比平时晚半个时辰。”

      载潋答完话,载沣与载洵才在后头规规矩矩向婉贞福晋行礼,“儿子们请大额娘身体安康。”载潋乖巧地挪到一旁去,不妨碍额娘与哥哥们说话。
      婉贞福晋拉起他二人来道,“起来吧,今日散学晚了,累不累?”载沣躬身回话,“回额娘的话,不累,儿子们答应了妹妹,要带她去隆福寺。”
      “这样…”婉贞福晋的声音弱了一些,她低头思虑了片刻才抬起头去对载沣笑道,“载沣,你可要看好妹妹,别回来迟了,多带些人跟着。”
      “是,额娘放心。”载沣答应,婉贞福晋才稍放心下来,她叹了声气才道,“你们快去见过六伯母。”

      载潋此时才乖乖站直了身来,跟在两位哥哥身后去向坐在额娘身旁的恭亲王福晋去见礼。
      载潋随着哥哥们跪倒,哥哥们磕头行礼,她依照旗人女性礼节,抬手摸发髻代替叩头礼。
      “晚辈们见过六伯母,六伯母安康。”载潋跟着哥哥们问安,恭亲王福晋放下手里把玩的一柄玉如意,连连笑起来,“起来,快起来,无须多礼,许久不见你们了,又长大了不少。”
      载潋跟着哥哥们站起来,恭亲王福晋招手示意载潋过去,“来,小潋儿过来给我瞧瞧。”载潋含笑福身,乖乖走到恭亲王福晋身边去。

      恭亲王福晋牵着载潋的手抬头打量她,温蔼笑道,“小潋儿也这么大了!你六伯父经常念叨你呢,说你从小最惹你阿玛疼爱,他都从没见过你阿玛那么有耐心的样子。”
      载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恭亲王福晋又笑道,“你六伯父说,他们兄弟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七爷脾气最坏了,总是和他动辄发火儿。可他一有了闺女,这脾气一下儿就磨好了!”
      载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六伯母说笑了,我阿玛他一向待人宽和,反倒是我,被阿玛额娘还有哥哥们娇惯坏了。”
      六福晋掩嘴笑起来,“还说我们小潋儿不懂事,多明白事理的好孩子。”

      婉贞福晋抬手叫载潋过来,“你快来,别惹你伯母笑你了。我和你们伯母还有话说,你们兄妹去玩儿吧,记着早点儿回来。”婉贞福晋拍了拍载潋的脑袋,转头又对载沣道,“载沣,照顾好你弟弟妹妹,别回来晚了。”
      “请额娘放心。”载沣颔首答应,转身带着载洵与载潋离开。

      载泽早已在王府外套好马,他见载沣领着弟弟妹妹出来,便转身上马。载泽身边的额纳图笑道,“泽公爷难得今天有兴致,肯各处去转转。”
      载泽不禁一笑道,“三妹开口邀请,怎能推拒。”
      额纳图也不禁一笑,“今儿早上您还说三格格不太认识您呢。”
      载泽不再理会他,而是对走来的载沣说道,“我单独骑马,你们坐车吧。”载沣点头,转身又对载潋笑道,“泽兄骑术好,阿玛时常夸他,还请外头的摄影师来给他在咱大戏楼濠梁乐趣前留影呢。”

      载洵也在一旁笑道,“你往后要学骑马,就找泽兄教你吧。”
      载潋噘一噘嘴,抢在哥哥们前面上马车,“我又没说我要学。”
      载沣与载洵看了看载泽,颇有些愧疚与窘意。而载泽听到,只是拉紧马缰,略略一笑叹道,“潋儿还小呢,等她大了就愿意学了,现在不要勉强她。”

      兄妹三人同坐一辆马车,苏和泰为三人驾马,载潋身边的教引姑姑和小丫头瑛隐跟在一旁。
      载潋掀帘望着街景,远离了醇亲王府外的街巷后,她才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们,人们穿着不同的衣裳,梳不同的发式,只有在此刻,载潋才感觉自己是在呼吸着的。她痴痴望着,思绪越来越抽离,回忆很模糊,像是被冰天雪地的一场大雪掩埋了——自记事起,身边的人总说她的福气好,说她一跃枝头变凤凰,说她皇室贵胄,尊贵非常。可她很少离开那座围墙高大的王府,她并不知道自己与外面这些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每次当她问起自己信任的哥哥,载沣总是告诉她,因为他们的一位兄长是夜空里的星星,高高悬挂,俯视一切。载潋不明白什么意思,每当她看星星,星星并没有给她答案。

      很快就到了隆福寺,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几处所在之一,这里有热闹的集市,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有载潋很难一见的杂耍把戏,有她看着就新鲜的小吃,有她从来没感受过的人间烟火。
      载潋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静心和瑛隐连忙跟着跑下去,静心一把拉住载潋,压低了声音道,“格格,在外头不许这样,要规规矩矩的。你这样,若让市井百姓看了去,让他们如何评说皇亲宗室的女眷们呀?”

      载潋心底忽然烦躁起来,她甩开静心的手,“姑姑,皇室贵胄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什么皇帝皇帝的,我只在戏里看过,我怎么样,究竟碍着他什么事啦!”
      载沣连忙走过来,他挥手示意静心先退下,“姑姑,我来看着她吧。”静心无奈地摇一摇头,退后了几步。载沣牵过载潋的小手,低头对她笑道,“小潋儿,你好好儿跟着我就行了。以后不许顶撞姑姑。”

      载潋闷闷地点了点头,他抓着载沣的衣角,跟在他的身后。载泽让小厮拴好马,他走到载沣与载洵的身边来,他望一望远处人潮熙攘的集市,低头对载潋笑道,“小潋儿平时很少见着这些吧,你想看什么?我与你哥哥带你去瞧。”
      载潋歪着仰起头望向载泽,笑问他道,“泽公爷总见这些吗?”载泽默默一笑,点头道,“是啊,我一个人惯了,到哪里去都没人管我的。”

      “泽兄,”载沣打断了载泽与载潋之间的谈话,他不希望载泽再说下去,他怕载潋会问起为什么阿玛额娘总对她格外管束,问起她为什么和宗室中的兄弟姐妹都不同,“那些杂耍把戏的,多看无益,不如就带潋儿去书肆看看吧。”
      载泽点头笑道,“也好,潋儿想来也是爱看书的。”载泽低头望着载潋一笑,载潋却叹气道,“我又不是书虫,出来玩儿还要去看书,我看是我五哥想去吧,他平日里就喜欢看书,我和六哥都管他叫书癖。”
      载泽与载洵在一旁发笑,载沣只是牵着载潋的手,一路向书肆走去。

      这家书肆载沣时常派人来淘换旧书,他自己也经常私下里前来,所以早已轻车熟路。载潋跟在他身边,歪着头朝他笑道,“我说小五爷,你平日里没少来这里吧?”
      载沣低头望着她,他用手指点了点载潋的脑门儿,笑骂道,“怎么和兄长说话的?越发没规矩了。”
      载潋叹了叹,她揪紧了载沣的衣袖,忽然站住了脚步问他道,“五哥,我想问你…”载沣停下脚步来望着他,已隐隐能感觉到她要问些什么。载潋抬头望进他眼睛里,认真地一字一句问出来,“五哥,我是不是哪里和咱们的兄弟姐妹们不一样?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一个人出府来玩儿,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去认识那些我们的兄弟姐妹们?”

      载沣望着她,当他看见她眼里的光,心中的愧疚几乎要撕碎他。他何尝愿意欺瞒她,何尝愿意她这样困惑着。可是他不能说,不忍心让她知道真相,更不忍欺骗她。
      “潋儿…你与咱们兄弟姐妹们自然都一样,只是…”载沣才刚开口,载潋便打断了他,“哥哥你可不要再说什么我是女孩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借口了,你当我真不明白吗?我们旗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在外抛头露面的呢?”
      载沣缄默了,他轻轻摸着载潋的鬓发,他不忍心看她的眼睛——他怎么忍心让她知道呢,其实她的父母兄长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其实她只是皇太后手里一枚棋子,只是用来拆散他们亲兄弟的工具。她还这样年幼,这样美好,美好到让他不忍心破坏。

      “你长没长眼啊?跟哪儿站呢!”载沣正不知如何回答载潋尖锐的问题,他忽然听见王府随从苏和泰与人争吵的声音,“看不见我们爷要往这儿走吗,站这儿当门神呢?”
      载潋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苏和泰正与书肆门前一个陌生男人争执,苏和泰嫌弃他站在门前,挡住了载沣几人的路。
      载沣见状急忙让阿林保喊他回来,阿林保上前去叫他,“苏和泰!小五爷叫你呢!快点的!”
      苏和泰转头瞧了瞧阿林保,书肆门前陌生的男子却叫嚣起来,“你们爷,你们爷什么人物?说出来也让我知道知道,别在这儿虚张声势的,没听过一句话么,咬人的狗不叫。”

      苏和泰被眼前的男人气得失去了理智,他开口便骂道,“你什么人,也配听我们爷的名字,说出来怕吓死了你。”
      男子冷冷发笑,摇头叹道,“看来你们爷非富即贵了,恐怕还是什么皇亲贵胄,宗室子弟。我一点也不奇怪,宗室贵胄中人,待人接物一向如此傲慢无礼,从你一介家奴身上便可知一二。”
      “你休要胡乱揣测!”苏和泰听他如此说,更惊讶起来,载沣在一旁听得心急如焚,他顾不得许多,亲自去吼他回来,“苏和泰!我让你过来,你听见没有?”
      苏和泰听见载沣叫他,当即不再说话了,他小跑着回到载沣身边来连连道歉,“小五爷,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和这样的人多费口舌。”

      载沣抬眼瞧了瞧站在门前的男子,他虽然只穿着素色长衫,但可知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心高气傲,不是所有人都对科举仕途趋之若鹜,也有人对王权富贵不屑一顾。载沣心中颇为不快,他狠狠打了苏和泰一巴掌,骂道,“你个糊涂奴才,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都忘了!”
      苏和泰当街便跪下磕头,“小五爷,奴才糊涂,奴才只想着,不能让他挡了您,还有小六爷和三格格的驾啊!”

      载沣连看他也不看,只蹙着眉骂道,“你站起来回话,当街上,成什么样子。”苏和泰不敢起来,载潋看了看载沣,又看了看苏和泰,她打圆场道,“苏和泰,你先起来回话,别再惹我五哥生气。”
      苏和泰知道有载潋让他起来,载沣便不能再骂他,于是站起身来回话。
      载沣气愤地转头瞧了瞧他,努力压低了声音骂道,“苏和泰,你不是不明白,百姓人家对我们宗室中人一向多有揣测物议,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无从知道,我们更无从去表达,我们一向是活在揣测和误解里的。你这样招摇无礼,岂非坐实他们对我们的误解吗?你怎么这样糊涂!”

      苏和泰扑通一声复又跪倒,他掉起眼泪来,“小五爷!奴才真没想得了这么多!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这样坏府上的家教和规矩,的确该死。”载沣冷冷骂道,载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连忙站到苏和泰面前去,替他解释道,“五哥,苏和泰是不对,他无礼在先,该打该打!可你不能说他该死啊!阿玛平时怎么言传身教的?他都是怎么对待府上的人的,你可都看着的!你若这么狠心,我就生你气了!”

      “奴才的三格格,奴才是该死,您不要为了奴才和小五爷闹别扭!”苏和泰哽咽着,载潋无奈地看着他,对他喊道,“你站起来!去给人家道个歉也就好了,以后不许这样招摇放肆了。”
      苏和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载沣,载沣横眉冷对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格格的话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苏和泰急忙站起身去,去向方才站在书肆门前的读书人道歉。

      载洵此刻也上来劝慰载沣道,“五哥,都怪我,平时骄纵苏和泰了,往后我好好管他就是了!你别生气,好不容易带小潋儿上街来,你可别坏了兴致。”
      载沣气未消,转头给了载洵胸口一拳头,“你还知道是你骄纵了这些人啊?往后你再不好好儿管教,我就替你管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成日里哄着你玩乐,我不说,只是不愿意阿玛额娘知道!”
      载潋见他这样生气,只好拍一拍他的胸口笑道,“小五爷别生气了,六哥和六哥手底下这些人,平日里是大大咧咧的,可是没有坏心思呀!你怎么总发脾气?”

      载沣低头看了看载潋,无奈地长出一口气,不再说话。此时苏和泰也向男子道过了歉,蔫蔫地站回到载洵身后去。载泽此刻在一旁笑起来道,“小五,不怨你,临近年下了,万勿轻纵下人在街市上招摇生事。”
      载沣点头,“是,泽兄见地清楚,你能明白我。”载泽只摇摇头,“此事说来也是小事,只不过百姓人家喜欢物议揣测宗室皇亲,是一以贯之的,我们与他们被一道高墙所隔,彼此无法表白,偶尔接触,若骄纵下人生事,反倒坐实他们的揣测。”
      “你们听明白了没有?”载沣语气严厉地问载洵与载潋,载潋不敢再玩笑,只乖乖点头,“是,五哥,我知道了。”载洵也连忙道,“我回去就管教这些下人。”
      载沣重新牵起载潋的手向前走去,“小六你自己想想吧,今日这事儿,和妹妹可没关系,往后要再让她陪你一起挨骂,我头一个不放过你。”
      载潋颇为同情地转头看了看载洵,只见他冲自己和载沣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地又跟上来。

      几人走进书肆,载泽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书来,他吹了吹书脊上落着的灰尘,翻开看了几页,转头便对载沣笑道,“小五,绢本的桃花源记。你不是一直想要么?”
      载沣小跑过去,他双手接过,惊喜地对载泽道,“泽兄,你怎么知道?”载泽不觉发笑,“你平日喜欢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么,我们日日在一处上学。”
      载沣让阿林保将书拿去结账,载潋转了一圈回到载沣身边来,载泽笑问她道,“怎么样,三妹妹,没喜欢的么?”
      载潋叹气叹气,“我本来也不爱看书,你们不如带我去吃点儿好吃的。”载泽放声笑起来,他弯下腰去对载潋说道,“好,好,小潋儿想吃好吃的,那我们一会儿就去。”

      “苏和泰,你也在这儿呢!”阿林保刚将包好的书捧回来,载潋便听见书肆门外有人与苏和泰打招呼,载潋心底一紧,生怕苏和泰又要惹事,连忙拉着哥哥出去看。
      苏和泰站在书肆门外的台阶上,他与另一名穿戴整齐的年轻人正见礼问好,苏和泰还礼笑道,“小阿升,你也来了!久不见你了啊!”
      年轻人笑道,“是啊,实在是巧,今儿我陪咱们小七爷来转转,小七爷说想看看书。”

      载沣牵着载潋的手站在苏和泰的身后,当他望见与苏和泰交谈的年轻人,载潋感觉载沣紧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松了。她疑惑地转头望向兄长的脸,却看见他脸上遍布的思念与哀伤。
      载潋很少看见哥哥像这样,她担忧地主动去攥紧哥哥的手,载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载潋还在身边,他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意,他低头对载潋笑道,“妹妹,妹妹…没事儿的,哥哥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哥哥…你怎么了?”载潋的话还没有问完,载洵此刻也站出门来,他笑嘻嘻地问载潋,“潋儿,这是看什么呢?”载潋指了指台阶下的年轻人,载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立时怔在原地,不再同载潋说话。

      一个相貌清俊的年轻人从后面的马车里走下来,他戴一顶石青色流苏的便帽,身上穿一件蓝地的长袍,外套一件坎肩,腰间系着几串玉佩。
      载潋不觉间看得怔住——她从未见过他,可他的模样却与自己的哥哥们如此相似,相似到难以分辨。
      载潋只感觉耳边有风呼呼吹过,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余的声音。她最信任依赖的五哥此刻也不再看向她,而是望向那个从马车上走来的少年。

      “小七,你也来了。”载潋听见载沣温柔的声音在忍不住颤抖,像是要极力克制住声音中的思念却无济于事。载潋的心倏忽地被揪紧——哥哥竟叫他“小七”,这个称谓何以如此亲昵。他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

      年轻人站定在马车下,他抬头望去,他看见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长载沣与载洵,他们两人距离自己这样近,却又那样远。因为他们站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中间簇拥着另一个小女孩儿,那个他们认定了是他们“亲妹妹”的人。他当然知道她是谁,她叫载潋——就是她,夺走了自己的亲人,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是他知道,原本属于自己的亲人们,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与他们毫无血缘的女孩儿。他们为了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甚至不让自己当着她的面出现。
      这是他与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相见,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亲兄长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早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其实早就知道他的亲兄长会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表现出那个女孩儿的疼爱。

      “小七,你也到这儿来看书么?”他听见自己亲兄长载沣又问了一遍,他才抬起头去与兄长四目相对。多么相似的一双眉眼,连他自己都能看得出来。
      可当着他们的“妹妹”,他却不能表露分毫的近亲。
      “是,我想来这里走走。”他低头轻声笑了笑,怔了片刻后他才略略见礼,道,“请小五爷安,小六爷安。”他抬头又看见载泽,于是又见礼道,“请泽公爷大安。”
      “载涛,你何须与我们这样客气。”载洵从台阶上跑下来,他抱紧载涛的双臂,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良久后才说一句,“你实在太清瘦了些,嬷嬷们每次来回话,都说你吃的很好,果真如此吗?”
      载涛看着载洵,他多想与他亲近,表达自己无尽的思念。他们年岁相近,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啊。

      “五哥,五哥,他是谁?”载涛听见她的声音,这也是他第一次亲耳听见她的声音。这个他养父的亲生女儿,竟不像他养父家中其他的女孩子们,她的声音里是有温度的。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看她——不知是不是错觉,或许与他的亲生父母与亲兄长生活得久了,他竟感觉,这个女孩儿的眉眼间与他们兄弟三人有几分真正的相似。
      载涛面向着她站住脚步,第一次与她四目相接,他在等自己的哥哥载沣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

      载沣低头望着她,愧疚地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知道,载潋渴望答案,渴望再也不要活在疑惑中。他也知道,载涛渴望被承认,渴望在载潋面前被承认。
      载沣知道,这些年来,载涛身边只有王府里跟去的下人们,他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亲人。他的孤独与心酸,载沣连细想都不敢,愧疚和牵挂会在夜深的时候吞没他。可为了消除皇太后的一切忌惮和猜疑,他不敢和被过继出去的弟弟有任何紧密的联结,只能任由弟弟在孤独里一天一天长大。

      “五哥,他到底是谁呀?你为什么叫他小七?”载潋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载沣紧紧合了合眼,他死死攥住载潋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该如何回答呢,到底要伤害载潋的心,还是要伤害载涛的心?
      他睁开眼来,当看见载潋那一双眼睛,他瞬间心软了,他怎么忍心破坏这双干净的眼眸,怎么忍心让她知道其实每天将她捧在掌心里的亲人们都是假的。
      “妹妹,他是…他是…”载沣的声音颤抖着,他一边看着身旁的载潋,一边又忍不住要去看向自己的亲弟弟载涛。他此刻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深爱的弟弟和妹妹,无法两全。

      载涛看着他们,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他很明白,载沣是真心疼爱这位没有血亲的“妹妹”的。从他的眼神里,载涛就能看得明白,载沣生怕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要他夹在自己和“妹妹”中间做出抉择,实在太残忍了。既然自己是知道答案的那个人,不如就成全他们吧。载涛讪笑了笑,他道,“这位就是三格格吧,你我从前没见过,你不认得我很正常。我是贝勒爷奕谟的小儿子,在家排行第七,所以你哥哥他喊我小七。往后多走动些,也就熟识了。”
      载涛一番话毕,当即转身离开。怎么会不心痛呢,哪怕知道会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心痛,灼烧五脏肺腑。他的亲兄长,终究没能在那个换走了自己的女孩儿面前承认自己。

      “诶,小七爷你等等!”载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载潋的声音,他不仅错愕,却还是停下脚步等待她。
      “小七爷,既然认识了,为什么还要走呢?多在一处玩一玩,我们才好熟识呀!”载涛听见她的声音里含着笑意,他转身望向她,微微一笑道,“不了,我不打扰三格格和兄长们。”
      “我刚刚还想说呢,小七爷。”载潋认真望着他的眼睛,望了许久她才又开口说道,“你和我的哥哥们长得很像,太像了。我以为,你也该是我的哥哥,一定是这样的。”

      载涛不禁被她逗笑了,他轻笑起来,“你凭什么认为,天下的人都一定该做你的哥哥呢?”
      “我不揣测天下人,可我以为,你该是我的哥哥。”载潋也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春天的湖水正在解冻,“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像呢?”
      载涛看着她,忽然有一瞬间能明白自己两个哥哥的感情——当经历了太多身不由己和聚少离多之后,他也会忍不住地想保护这样一颗仍未经污染的心。
      载涛对她笑了笑,道,“行啦,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回去吧,去吧,别让哥哥们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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