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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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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啊!我做了您最喜欢的桂花酒酿小团子,多少吃些吧。”绿倚将碗放在案几上,苦苦相劝。
澜樰淡淡向过扫了一眼,又将头偏向远方,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袖,神色纠结。听说鹞生病了,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每日殿中都有太医进进出出,阿远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想必,他病得很重吧?
“夫人,如果您担心陛下,何不亲自去看看?说不定您一去,陛下见了高兴,兴许病就好了呢?”绿倚在一旁提醒。
“不,我不能去。”澜樰神色黯然,终是低下头去。
绿倚看着澜樰拖着迤逦的素色衣裙转进内殿,知道她又要小憩了,忙疾步跟上,去收拾被褥。
内室的火盆烧得正旺,一进去,温暖便扑面而来,澜樰脱去外衣,将整个人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躺了有大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困意也无,就这样辗转反侧着,突然想起了鹞那夜翻窗而入,他说:“樰,我念你念的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为解相思之苦,便过来看看你。”虽是眸中带笑的戏虐语气,但如今想来,竟如此怀念。
澜樰死死咬住嘴唇,在被中缩成了一团,空气中弥散着甘甜的香气,正是那日所制的梅开二度,耳边又响起了鹞温暖的声音:“朕要你答应朕,每日朕来你这儿,你必亲自将香点上。”
澜樰蜷缩的身子一点点开始发抖,任凭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那熟悉的,温润的声音却像扎根在脑中似的,一句一句的向外涌。
“唤我‘鹞’,这天下九州,我想你这么喊,也只许你这样喊。”
“樰,别害怕,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终其一生,不离不弃。”
……
澜樰猛地一把掀开被子,剧烈的喘着气,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并没爱上他。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去期待温暖和爱呢?尤其是对他。她只不过是有些动心了,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陷进去,斩断彼此之间的感情才是最理智的作法,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就这样吧,做一颗无用的、荒废的、被遗弃的棋子,如此,她便可以安安心心的住在这里了,谁都不用背叛,所辜负的唯有自己而已。
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澜樰又一次躺回了榻上,莲花云纹香炉里散出的香气仍旧让她心中沉闷,索性唤来绿倚,吩咐道:“将香熄了吧,还有,剩下的香全都封起来,以后不要再点了。对了,将陛下赏的这个香炉也收起来,换上原来的。”
“是,娘娘。”绿倚将香炉捧在手中,转向外殿。
澜樰刚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见外殿有声音传来,仔细一分辨,分明是常常跟在鹞身边的阿远,阿远亲自来了,难不成,鹞真的病重?
澜樰再也顾不得了,匆匆披上了衣服,就往外走。
来的人果真是阿远,阿远面色如常,并未有惊慌之色,澜樰一时放下了心,问道:“远公公,有何事?”
“夫人,请摒退众人,陛下有话要奴才转告夫人。”
澜樰向众侍婢挥了挥手,大殿上很快就余下她与阿远二人。
澜樰微一欠身:“陛下有何话要说,还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阿远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其实陛下没有生病,只不过去了北漠的镇国公府。”
“什么?”澜樰一惊,听到最后四个字,她浑身一震,“陛下去那里做什么,为何要谎称有疾,瞒住整个京都?”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陛下只告诉奴才,在他养病的这段时日,若是夫人亲自来看他,就让奴才告诉夫人,他去了镇国公府,若是夫人想念他,可以去找他。马车与护卫都是陛下提前安排好了的,陛下担心夫人找不到他,特地将这一路所要走的路线绘成图,装在火漆密封了的信件里。若是夫人对他不闻不问,便不让夫人知道此事。”
阿远看着澜樰捉摸不定的神色,顿了顿接着道:“奴才等了三天,夫人都没有来,想必,夫人是不会来了。只怕陛下若是回来了,知道夫人从没去看过他,又要伤心了,陛下这个人,从不轻易动情,可奴才看得出来,陛下对夫人是真心的,奴才不想看陛下伤心,便偷偷过来找夫人,将这件事告诉夫人。”阿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在案几上,“奴才言尽于此,至于夫人去不去,奴才也不能强求。奴才只是想让陛下知道,他生病了,夫人还是很挂念他的。”
阿远说罢,便作了个礼回去了。
殿内唯余澜樰一人,她拿起信件,看着上面密封的火漆,久久伫立。心绪摇摆不定,又想起‘镇国公府’四个字,一时间将眉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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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奴才只能送你到这儿了,离开太久,怕有人会起疑。”阿远说着,将马车的帘子替澜樰放下,在他转身走的时候,忽听得澜樰低低的说了一声:“阿远,谢谢你。”
阿远站在一侧,看见马车迅速飞奔而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阿远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从来都爱笑的阿远,此时此刻,脸上第一次浮现了黯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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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朔城休整了两日后,我便打算继续动身。阿京对这次出行很是小心,怕再遇到什么不测,向我建议道:“陛下,要不然咱们换条路走,这次的刺杀怎么想都是有人故意泄漏了陛下的行踪所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点点头,“那就混在商队里,和他们一起走,到了漠城之后,先联系上楚将军再说。”
我与阿京混在商队里,一路向北,三日后,便抵达了漠城。
秘密联系上了楚乔后,为防止靖国公府的人有所察觉,我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茶楼里。
换上了茶馆小厮的衣袍,我端了装有满满一大壶茶的托盘,慢慢的走上二楼。抬头看着写了‘揽月阁’的天字房,我屈起食指,‘咚咚’的敲了几下门,门里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请进。”声音乍一入耳,心底便涌起一股暖流,险些端不住茶盘,我正了正神色,推门而入。
一个墨蓝色的身影立在窗边,神情专注,似在眺望着什么。我走到案几前,将茶盏放下,然后静静地立在里,看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许是注意到了我,楚乔的声音再次响起,“多谢,你可以出去了。”他始终没有回头,墨蓝色的身影挺拔俊朗,轮廓分明。
“楚乔,是我。”
“陛下?”他讶异的转身,几步上前,就要跪倒,我赶忙扶住他。
楚乔打量了我一眼,惊讶过后,便是愤恨:“让陛下受苦了,真想不到,镇国公他竟会做出弑君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这边情况怎么样?”我有些迫切的问道。
楚乔则是摇了摇头,“镇国公看了陛下给他的信后,就将我安排到营中,名义上是副统领,但实则一点实权也没有,他让我暂住在一座别院里,派了好多人来,说是为了护我周全,但论谁都看得出来,这分明就是软禁!幸而我在踏入镇国公府之前,将一干心腹都留在了外面。否则,就真要沦为涸辙之鱼了。我去过几次大营,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几位将军,不出所料,无一例外都是只知镇国公而不知陛下。”
我抚着额,语气沉重:“原本是打算来此地,好好与镇国公谈谈的,因为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来说,没想到几年时间,他的根竟扎的如此之深,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陛下,目前形式,只怕不宜在此地久留,趁镇国公眼下还不知道您在刺杀中逃脱,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虽然很险,但此次朕必须亲自和镇国公谈一谈,若直接回去,怕是要前功尽弃了。”我皱着眉,“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
楚乔思索片刻,开口问道:“臣原来问过陛下此行目的,陛下只说,时机到了臣就会知道了,臣来到此地后,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陛下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与杞国开展!”我目光炯炯。
楚乔猛然一惊,杯盏中的茶水溅出,洒在他墨蓝的袍子上面,他却不甚在意,急急问道:“陛下,您这是要……。”
“没错,让镇国公在这一战中身死,然后朕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杞国,想必这北漠的兵马,为了给他们的主帅报仇,会更加骁勇才是!只是这事,一定要镇国公与朕配合,在兵力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败了这一仗。”我将茶壶高高扬起,向杯盏中注入茶水,水柱细长,发出泉水叮宁之音。
“陛下有何筹码确定镇国公会应允?若是镇国公一怒之下,再次对陛下下手怎么办?”楚乔眸光闪过忧色。
我将眼眯起来,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朕有一个,让镇国公绝对拒绝不了的筹码,他一定会答应。楚乔,可有法子,后日午时,将镇国公约来这间茶馆?”
“臣必尽力一试,只是陛下要做好万全准备,臣不知陛下为何如此自信,但为了以防万一,臣还是安排些人手在这里,一旦谈判不成,立刻护送陛下回京。”
“如此,便辛苦你了,对了,那幅画像的事可有着落?”
“那画像上的女子,乃是镇国公手下一个谋士的女儿。陛下昔日在朝堂中剪除各王党羽,恰好将那谋士牵连在内。陛下当年判了那谋士一家流放之刑,不知为何,他的小女儿却被镇国公收养,那女孩与镇国公的妹妹,也就是咸宁公主一般大小,住在一处后,她们时常在一起,几年下来,竟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后来,朝中盛传,陛下要纳妃,镇国公于是便想送那女孩子进宫,结果,咸宁公主在半夜里拉了那女孩子偷偷跑了,镇国公大怒,派人四下寻找,但都没有一丝半毫的踪迹,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般,再也寻不到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诺儿叫她姑姑,如果是这样,那晴柔不就是咸宁公主,我的妹妹?若两人是从镇国公府出逃的,那恰巧遇见我,是无心还是有意?晴柔的死,是巧合还是设计?澜樰入宫,是真的无处可去还是从一开始就有所图谋?
我将这次出行的路线图托阿远交到澜樰手上,果真半路遇刺,我原本以为,是澜樰心里有恨,一直以为晴柔是我害死的,才会如此做,我虽是很伤心,但也能谅解一二。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却赌输了,澜樰她,从来也没有信过我。可现在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原本的想象。看来,事情远非那么简单。
我的思绪还是被楚乔的一声‘陛下?’拉回来的,一回过神,我看向楚乔,做着最后的挣扎:“咸宁公主她的闺名是什么?”对这个妹妹,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楚乔敛了敛衣襟道:“据打探的人回报,似乎唤作‘晴柔’。”
果真如此!
“陛下,臣斗胆猜测,那女子,就是樰夫人吧?听闻从前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小世子特别喜欢她。”楚乔边说,边将我杯中凉透的茶换掉,捧着茶盏,看着滚烫的茶水冒出缕缕热气,我点头。
“陛下,即使再喜欢她,也要早日下决断,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镇国公。稍有不慎,后果都不堪设想。”楚乔劝道。
“对于此事,朕会好好斟酌一下,你出来久了,快些回去吧,免得他们起疑。”
“那臣先走了,陛下这几日要万分小心,听闻一路护送陛下的侍卫只剩一个了,臣在这里还有一批护卫,陛下先留在身边,就在东门外的九合堂里,陛下拿着这个玉佩到那儿,他们自会领命。”楚乔说着,便将腰间玉佩解下,塞在我手里。
“朕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看着楚乔离去的背影,我攥了攥手中的玉佩,心里百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