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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一念众生 ...

  •   面对邀月如此强硬的态度,厉若海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平静至极地说:“赵构如何,人尽皆知,岳帅岂能不知?但天下之主,岂能轻易更替?”
      听见他这样说,邀月微微动容:“此话当真?”
      厉若海轻轻颌首:“半点不假。”
      他们遍读史料,对岳飞百般敬佩,唯独不解岳飞对赵构的愚忠。这也是为什么邀月一见厉若海,就要把态度先摆出来,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原因——换个皇帝,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但岳飞答不答应这样做,这就很成问题了。万一闹个不好,不得不与岳飞为敌,并非是邀月所希望看到的。
      厉若海亦是如此。
      他英雄盖世,自然不会如凡夫俗子一般对皇权畏惧有加。以他的能力,解决“风波亭”不费吹灰之力,可他保得了岳飞一时,保得了岳飞一世么?所以他也在反复思考,究竟怎样才能从根源处解决问题。
      然后,厉若海就发现,以岳飞为首的主战将领们,对赵构其实是很看不上的。
      进一步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厉若海就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原来,靖康元年年底,赵构奉命出使金营,与金议和。但他并没有与南下的金兵碰面,反而一路往北走。
      那时的金兵,虽然已经快兵临汴京城下,但他们并没有占领整个北方。虽说完颜娄室耗费大半年的时间,打下了太原,将宋军最精锐的西军堵在了潼关之外。但当时的金兵连南下通道都不能彻底保证,北方大部分州县,尤其是兵家必争之地,还是在宋手上的。
      很明显,赵构在动歪心思,而且他的策略也成功了——没过一个月,汴京就被金兵围了,整个赵家嫡系皇族,只有一个赵构在外头。宋钦宗就派人携带蜡丸诏令,任命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开府召集兵马勤王。
      赵构接到这则命令后,公开招兵买马,半月不到,两河山东一带的各路勤王军和民间应募从军的忠义之士就悉数聚集在了他的麾下,包括岳飞、韩世忠、张俊等人。光是这一次招募到的兵马,就有五万之多,更别提源源不断赶来投奔赵构的志士。可以说,这个兵力,挽救汴京,完全是够了的。
      但赵构不想。
      事情也很简单,他如果救了宋徽宗、宋钦宗,这两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兄长,名正言顺压在他头上,他讨不到半点好。还要因为巨大的声望和兵力被猜忌,劳心劳力,何必呢?所以他一边被宗泽等人缠着不耐烦,打发叫花子一般派了一万人去解汴京之围,一边从大名府跑到济州,本来想再逃到淮南的,但部下很多人都觉得不对了——既然是勤王,为何不援救京师,反而拖拖拉拉,各种绕路?
      赵构没办法,只能找借口猫在济州,这时候他的手下已经有了十几万兵马,不要说援救汴京,就算把金人连锅端都够了。要知道,当时汴京内还有几万兵马,牢牢守住城池,本来金兵连外城都是攻不破的。结果北宋的皇帝、臣子们相信了江湖骗子,把守军都撤下来,让这些江湖骗子“撒豆成兵”,才导致外城被破。
      即便如此,内城还是有守军的,金兵就算把外城打了下来,仍旧怕自己人手不足,不敢贸然进入内城。只可惜北宋一味妥协,搜刮金银、掠夺妇女这些事情,都是宋人自己干的,除了汉奸外,还有北宋朝廷的人,金兵压根没怎么动,天大的便宜就送到了自己嘴边。
      明知金兵从兵线到兵力,都是没办法久撑的,但赵构除了象征性派出去的一两万人之外,压根不动。拖到第二年三月底,金军押着徽钦二宗宋朝宗室和掳掠的人口北返后。漏网的少许宗室、大臣们南逃,开始挑选继承人,赵构理所当然的被选中,于四月底率军到南京应天府,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援救汴京最宝贵的小半年,勤王军满怀热血,结果跟着赵构在汴京周围饶了小半圈。这其中的不对,只要不是个傻子,谁不能察觉?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赵构是赵氏皇族仅存的嫡系血脉,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呢?
      赵构是什么人,岳飞能不知道么?他虽是隶属被派出去的兵力,一直和金人作战,没有跟着赵构,但也目睹了赵构几次夺宗泽的兵权,导致宗泽无法援救汴京,深深体会过那种无力。可正如厉若海所说,赵构虽然卑鄙无耻,坐视母亲、妻妾、姐妹、女儿受辱,可他在权术上到底有些能耐,能够稳住心思各异的朝臣,勉强稳定朝纲。换个人来,人品可能比他好,但未必做得有他好。
      天下之主的地位何等重要,以一人之身,关系万民生死荣辱。这等情况下,谁敢拍胸脯保证说“我选的皇帝一定是明君”?
      既然没办法换个更好的,那就只能忍耐,好歹不可能会更坏了。
      正因为如此,岳飞明明清楚赵构脾性,却只能一次次上书,恳求北伐——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招皇帝讨厌?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声望太高,功高震主,被皇帝忌惮?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必定会引导整个家族走向绝路?但他有什么办法?唯有功高、名望好,皇帝才会忌惮他几分,不敢轻易杀他,允他北伐。而唯有北伐,才能救出那些在金人铁蹄之下挣扎的百姓,还他们一份太平。
      哪怕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靖康之耻,北地陷落,错在赵构,不在岳飞。  
      “既是如此,事情或许好办一些——”邀月见厉若海神情,知他想说什么,便道,“我虽有和氏璧在手,却不会效仿慈航静斋。英雄乃时事造就,皇帝也一样,并不是什么人,什么事能够选出来的。”
      改朝换代的事情,她不是没做过,但那是时事的推动,叶孤城的品行、能力也无可挑剔,加上立场问题,她不过加了一把火。朝代更迭后,天下海晏河清,路不拾遗。即便如此,战火造成的创伤仍旧留在她心中,萦绕不去,已成心结。
      她虽心高气傲,自诩天下无双,无所不能,但这件事的立场始终站不太稳,哪怕能说服世人,却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天下人,天下事,本就是时事推动,而非谁“选”出来的。
      对于慈航静斋,两人的态度倒是非常一致,那就是非常、极其、相当地看不上,自然也不会效仿他们的所作所为。故邀月又补了一句:“我观赵构,与李亨也无甚区别,即便我不知晓这段历史,也知他们无生机可言。”
      她口中的李亨,便是唐玄宗之子唐肃宗,这位“中兴之主”,史书上多加溢美之词,邀月却嗤之以鼻——安史之乱时,虽说安禄山、史思明等人声势浩大,如日中天,却如无源之水,如果采纳布衣宰相李沁的策略,将他们围而杀之,非但能平息叛乱,还能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
      只可惜,李亨搞了个马嵬驿之变,逼迫唐玄宗退位,自己当了皇帝,始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为了“正名”,表示他比父亲更有能力,他坚持要先收复两京,再对付叛逆,为此还向回纥借兵。
      回纥当然不是白帮你打的,他们提出要求——收复两京后要大肆劫掠,李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不过想到自己以后要住在长安,他假惺惺地拦住了回纥要劫掠长安的举动,却纵容回纥在洛阳大肆劫掠三天,寸草不存。可怜洛阳的百姓眼巴巴地盼着“王师”归来,结果……而他这样一弄,也导致安史之乱,或者说地方割据再也无法收拾,唐王朝一直开始走下坡路。
      自唐以后,五代十国,赵宋之耻,多少年的心酸耻辱,不说全都由李亨而起,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厉若海知邀月的脾性,但他对这个世界也算有所了解,闻言便道:“话虽如此,此世又有何人堪为人君?”
      这句话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失望、落寞,正如一个绝顶的高手寻不到敌人那样,或者说,更加地令人沉闷、悲伤。
      他何等利眼,略略一扫,便知世道沦丧,世人多半唯利是图,良心早无,恰如他生长的那个世界般,黑暗遮天蔽日,光明荡然无存。庞斑纵横天下近百载,才出了一个浪翻云,即便如此,浪翻云也只是侠客,不可为君。
      他们虽有和氏璧在手,却不可能效仿慈航静斋,代天择主,那样的做法实在太傲慢,也太可笑了。但这一片狼藉的世道,又有谁来拯救,难道凭御座上的完颜亶或赵构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厉若海缓缓道:“为人君者,必有异象。”
      明白他想说什么,邀月沉吟片刻,才道:“你助岳飞北伐,我往金国一观。”
      厉若海本以为邀月想会一会李沉舟,毕竟在这个世界,江湖帮派的势力还是很大的,李沉舟的大名,厉若海也略有耳闻,确实一世人杰,赵师容又是皇族出身,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听邀月这么一说,他便已明白,权力帮与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八成是一丘之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凉。

  • 作者有话要说:  贸然揣度岳飞的想法,实在有些不敬【笑】,但我确实这样感觉的——岳飞不计后果,燃烧生命,也要坚持北伐,为得是千里江山,也为昔日的无力而出力【感觉好拗口】他并非为赵宋皇室,而是苍生黎民,他背上刺着的尽忠报国,也是他一生的写照。
    赵构是什么样,人尽皆知,压根不用对他心存妄想。这一点,岳飞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他的老上司宗泽为了北伐,向赵构上述24次,临死还不忘呼唤“过河,过河”,令人潸然泪下。但换了另一个人,未必就好,宋再也经不起任何改变,也只能得过且过(何况不是谁都敢随便换皇帝的)
    邀月和厉若海来这个世界,一是为了改变历史,二也是为了他们的心结:邀月策划了改朝换代,看到战火遍染大地,因此事心中有了破绽;厉若海……他心结在何处,大家都懂。至于为何这样设定,套用一代宗师的话来说就是,“既见天地,亦见众生”,这才是我理解的,破碎虚空的真正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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