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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阳关大道 ...

  •   回到岐苏后,我重新投身于繁重的高三复习,生活上却发生了变化。
      主要表现为:我的父亲为我办理了通校手续,我成为了走读生,我父亲成为了陪读家长。

      本来,我家离学校就不算远,坐公交车来回不超过十分钟,我星期五放学时还经常走路回家。此前没有办理通校手续,一是因为我嫌麻烦,二是因为家里并没有赋闲的大人,生活起居上不够方便。
      现在父亲回来,坐镇家中,拿出了“倾尽所有护卫高考”的架势,我也就安心地做国家保护动物了。

      奇怪的苗头出现在四月份。
      这天中午,父亲有事外出,让我在学校吃午饭。我和秦卿结伴去食堂,排队时,秦卿看见食堂每天更新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菜单,兴奋地拽着我的衣服,指给我看:“小朴你看,今天有清蒸鱼排诶,我们等会儿点一份吧?”

      正好有人端着饭盘经过,点的就是清蒸鱼排,平时闻起来诱人无比的香味,今天钻进我鼻子时,我却突地感到一阵恶心——我捂住嘴巴,顿了一顿,才把这股呕吐感压下去。
      秦卿注意到了我的异状,忧心忡忡地问我:“小朴,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感冒了?”

      “……有点想吐,但没什么大事。”我回答道。
      “是不是最近天气变化无常,你没太注意,所以感冒了?感冒了会有想呕吐的状况哦。”秦卿说道,这时队伍排到了我们,她转过身去,嗓音轻快地对食堂大婶说“我要一份清蒸鱼排”。
      我把目光移到了电子屏上。红烧肉、清蒸鱼排、芹菜牛肉,这些菜我都没有食欲。最后,我也只是点了最清淡的素炒白菜。

      起初,我真的以为是我感冒了,毕竟最近我的确有点小咳嗽,摸额头时也觉得温度似乎有些偏高。但轻伤不下火线,既然这点小病小痛并没有影响到日常学习,那我就没必要大费周章地请假专门去医院检查。
      高三的时间宝贵,我蹉跎不起。

      直到那一天晚上,在闻到父亲给我煮的夜宵——乌鸡汤的香味时,我再也无法扼制那股骤然涌起的呕吐冲动,冲进厕所,吐得昏天黑地,像是把胃液都要一齐吐出来。
      蹲着休息了一会儿,我起身漱口时,终于捡起了之前的怀疑:这个闻不得腥味的症状实在是太像怀孕初期了,况且我也确实在前段时间做了相应的事情。

      扶着洗手台休息了一会儿,洗了把脸,我转身出门时,直直撞上了守在浴室门口的父亲。
      他还系着围裙,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小朴,你……”
      我自知是瞒不过我父亲这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的,我也不打算隐瞒,这毕竟事关人命,我不是草菅人命的狠人。
      摆摆手:“爸,别说什么了,先让我坐下吧,我们好好谈谈。”

      于是,这天晚上,我牺牲了我晚自习下课后半个小时的在家自习时间,坐在客厅里,和我父亲来了一场父女之间的促膝长谈。
      不等父亲盘问我这些那些,我直接坦白:“没有做安全措施。”
      当时我只想着让自己痛了,什么安全措施、保护自己,早就抛之脑后了。

      父亲张了张嘴,可能觉得下个问题有点尴尬:“……你们、有几次?”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记忆不清。我和唐晓翼最近一次见面就是在母亲的葬礼期间,撇去第一次,我们还……嘶,谁记得这么多,不确定的话大概是一两次吧,葬礼举办期间晚上我一直睡不安稳,有时缠着缠着不就又……唉,宋朴你真是傻了,什么生理知识教育,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我半天也没说话,父亲做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表情。而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看见他看的是美国的时间。
      然后父亲拿过我的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我的天。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难熬,漫长难熬到我忍不住起身,去卧室里拿了本英语单词书,回来坐在沙发上看。
      当父亲严肃地告知大洋彼岸的唐晓翼、我怀孕的这个可能性时,这厮的反应竟然是:“那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让宋朴去睡觉?叔叔——不好意思,现在可以改口喊爸爸了。爸爸,晚睡对孕妇和胎儿都不好。”
      父亲和我对了个眼神,我们两个默契十足地同时翻了个白眼。

      幸好唐晓翼随后立刻表明态度,说明“明天就会回来”,父亲这才放过他,不然我怀疑唐晓翼可能这辈子就能叫我父亲这么一次“爸爸”。
      挂断电话后,父亲把我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十指穿插在一起,低头想了想,问我:“你要留下他吗?”
      我正好记完了这一页的单词,在脑子里简单地过了一遍,合上书本回答父亲:“这难道不是众望所归的吗?”

      被转嫁了灾祸的孩子。
      这难道不是你和其他人所期待的吗,父亲?

      我说这话虽然有讽刺的意思,但看见父亲瞬间黯然的神色时,我还是感到不忍和愧疚,连忙说道:“我很期待他的到来。”
      父亲偏过头,深深地看着我:“但是,小朴,你还这么年轻,你的人生还很长,如果过早地生下孩子,可能你的未来都会因此改变……”
      “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会在未来到来,只是说,现在他到得早了点儿。”我说道。

      父亲果然不再说话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又把唐晓翼说的话放在了心上,赶我去睡觉:“都可能是个要做妈妈的人了,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点睡觉去。”
      我进了房间,关上门。贴着门板而立,我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手掌覆上去,隔着衣服缓缓地抚摸着。
      这一切都发生得这么快这么紧凑,事情接踵而来,我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来思考更多。都说一孕蠢三年,怀孕会不会影响我的智商?我高考会不会因此失利?

      第二天是星期五,唐晓翼下午到的,正好和放学回家的我在我家门口碰上。
      我哼哧哼哧爬上楼梯时,一抬头就看见提着行李箱的唐晓翼站在我家门口,我和他隔着一段楼梯对视,不知怎的我感到有点尴尬。
      这尴尬甚至令我萌生出了转身下楼的冲动。

      但我把持住了,我继续爬完了这段楼梯,掏出钥匙:“让一让。”

      接下来就是我再也不想经历的家庭伦理剧时间。
      父亲抱胸,威风堂堂地坐在沙发上,怒气冲冲地盯着还在门口换鞋的唐晓翼,我抱着书包躲进了房间,随后便被唐晓翼提了出来,我和他站在一起,接受我父亲的死亡审讯。

      父亲先抬了抬下巴,对我和颜悦色:“小朴坐下,上了一天课该累了,休息一下。”
      我胆战心惊地坐下了,觉得有必要帮唐晓翼说几句话:“呃……爸,他飞了小半个地球回来,也累了,让他也坐吧。”

      在父亲威慑力极强的目光下,唐晓翼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我旁边。
      我看看对面的小沙发,又看看因为坐着小马扎所以比我矮了一头的唐晓翼,不太理解他这个坐法。

      因为谈话内容过于无聊无营养,且没有多少我的戏份,于是我拿出了理综练习题,放在茶几上,边做边旁听这两个男人的对话。
      有时做题做到卡壳了,我还要冒昧地打断他们,请两个人一起来帮我看看某道题。
      就在这样融洽温暖(?)的家庭氛围中,两个人达成了共识:明天利用我的半天假期,带我去医院里做检查。如果确诊无误,那么唐晓翼就需要留下来,和父亲一起照顾我——他们说到这里时我觉得话题走向好像不太对,提出抗议:“这和唐晓翼有什么关系?他也有学业。”怎么可能留下来照顾我。

      唐晓翼立刻表态:“我那边快结业了,所以问题不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这不是你结不结业的问题啊大哥。

      终于意识到不可能说动这两个达成共识的男人的我继续做题,并深感男人都是不可靠不可控的,只有题目随我心意。

      -----

      第二天,我被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夹着,挟持一般地去了医院。妇产科里到处都是孕和孩子,我这个未成年少女出现在妇产科里,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因为我看见科室外等待孕检的,甚至还有目测初中未毕业的小妹妹。
      更让我惊讶的是,小妹妹的身边没有陪着任何人。她孤零零地坐在塑料椅上,肚子鼓起的幅度已经很大了,而她脸上的表情——我说不出,那是一种极端的漠然和平静,带有一种被世俗反复折磨的痛苦与服从。

      我坐到了她身边,拿着书在看。
      小妹妹果然注意到了我,她偷偷地瞟了我一会儿,主动说话了:“姐姐你是高考生吗?”

      我顺势聊下去:“是的,你呢?”
      小妹妹愣了一下,旋即一笑,这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我这才注意到她脸上还化了风尘味很重的妆容,使她看起来成熟,她的真实年龄可能还要更小。
      身上穿的衣服也说不上材质多好,有些地方甚至起球了,但它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是高饱和度的鲜艳颜色。

      这时,叫号叫到了小妹妹,她起身向诊室走去。我还坐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膝盖上突然落了一件外衣,接着旁边就坐了人,是唐晓翼。
      父亲非赶他进来,说什么“孕检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啊”。

      我却只觉得尴尬。我一开始就只是利用他来排遣我的痛苦,因此这个孩子的出现都像是我咎由自取,这只是我的孩子,他完全可以不用负任何责任。但唐晓翼还是来了,把这个责任担得自然又漂亮,且显得心甘情愿。但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
      一时间都无话,我假装看书,眼角余光偷瞄他。

      他今天难得穿了回现代装,浅咖啡色的短袖衬衫上衣,黑色长裤,外套搭在我腿上。都不需要做什么,只坐在这里,就足够吸引眼球。
      路过的护士不住地往他这边看,转过去和同事们窃窃私语,接着就是一阵阵善意又羞涩的笑声。

      终于叫到了我的号,我起身时顺手把书和外套递给唐晓翼,随即想起他也要进去。我偏头看他一眼,他拿着东西,低垂着眉眼,跟在我身后进了诊室。
      我收回视线。我怕这一切于他而言是飞来横祸。

      经过了一系列的检查,当检查单出来时,父亲把它放在掌心上,反复地看。薄薄的一张纸,好似有千钧重,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先问我:“你上回模拟考多少分?”
      上回模拟考是四月初,现在已是四月末,我记不太清,好半晌才迟疑着回答道:“719?”
      父亲点点头:“你也快三模了,就在五月初,其余的你不用关心,你只要全心全意保证成绩稳定,不求进步,不准退步。”
      他晃了晃手里的检查单:“至于你肚子里那颗豆子,让爸爸来。”

      我惊了一下。虽然我已以理科生的严谨思维推理断定,我百分之九十的确是有了,但我难免也有侥幸心理,毕竟怀孕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学习,而作为我是绝对不想学习出现问题的。
      拿过检查单,映入眼帘的一句话是:已确认怀孕五周。我看了唐晓翼一眼,把检查单拍在他身上:“恭喜,你已经做了五周的爸爸了。”

      下午时我返校上课,一直上到第四节晚自习之后。当我走出学校大门时,我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校门口大树下的唐晓翼。
      这时当然不可能转头跑掉——虽然我的确想这么做。我控制住了自己想逃跑的脚,走向唐晓翼。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里我想了很多、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当然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他是我的男朋友,未来是我的丈夫、是我肚子里那颗小豆子的父亲,跑是跑不掉的,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还是……早点说清楚。

      这时已是晚上十点二十分,岐苏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照亮了我和唐晓翼的身影。
      我手里捧着书本,预备着晚上回家看,低头盯着铺路砖,慢悠悠地走着。他也不着急,迎合着我的速度,像是存了心要和我耗着。

      “我早有预谋。”最后,是我先开口,“我刻意地制造出这个孩子,是我自作自受,我想加深我的痛苦。”
      是我先引诱的唐晓翼。
      所以有什么结果,都是我有错在先。

      闻言,唐晓翼歪了歪头,他抬手,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全身都是一僵,旋即把头低得更深,暗暗发力想挣开他,可是无果。

      “话别说得那么绝情,宋朴。”唐晓翼从来都不叫我的昵称,从来都是宋朴来宋朴去的,“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他身上有一半的血来自于我。你是觉得给我添麻烦了吗?丝毫没有,我比谁都要期待他的到来。我和你的孩子,光是这么一想,我就知道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我停住了脚步,从唐晓翼的角度看我,他只能看见我低垂的脸,和两鬓垂下的头发。
      然后我把身体一转,脸埋到了他胸前。

      我在他胸口前闷闷地说:“所以,唐晓翼一直都太懂宋朴,而宋朴一直不懂唐晓翼。她是不是好差劲,因为自己是差劲的人,所以就把所有人都当成和她一样差劲的人。”
      手臂环过来,唐晓翼轻轻地拥着我,低低的声音里有着笑意:“唐晓翼一直都是差劲的人,可当他遇到宋朴时,就决定了要变成稍微好一些的人,是因为宋朴就是特别好的人啊。”

      他说:“如果他不变得更好一点,可就没法实现他的愿望了。他就是很喜欢宋朴啊。”

      我嗯了一声,索性扒着他的腰,两个人跟连体怪物似的,在街道上慢慢地走着。
      总感觉……我刚刚像是在撒娇。

      回家的路上,唐晓翼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让我好好考试,虽然他不太理解国内的高考制度,但我和父亲都如此重视,弄得他也不得不警觉起来。至于高考后,他说让我直接住回上京唐家,资源更优质丰富,利于我养胎……剩下的还有许多许多,但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我窝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的檀香、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不觉这一生像就这么过了,耗在这个男人的身边,被他以温柔、以深情款待。抬头时看到漫天星斗似在缓缓地旋转,我闭上眼,复又睁开。

      心底有感动,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他的确为了我在改,说明我确实是被他重视的、在意的。被喜欢着的宋朴,是很容易感受到幸福的。
      世间男男女女,各有各的期待和愿望,得到应许和满足时,就是花到了时间,“嘭”地一声粲然盛放,捧出一季的芬芳与美丽。全然展开,毫无保留,一颗赤子之心,向一人直奔而去。
      前方是阳关大道,坦荡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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