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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我的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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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的说,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我宁愿相信,华清璃曾与我真心相爱,我们两个在一起时,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奉献出自己卑微的爱。但现实总是很残酷,华清璃不喜欢我,他眼中的沉溺于恋情的我大概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无聊女人。
一旦想到华清璃如何看待我,我就恨不得杀死过去的自己。但那也是我,我需要坦然接受。
说白了,这些也只是我单方面的臆测。
也许华清璃眼中的我,还会更加美好一些。
我会这么欺骗自己。
在病床上躺着的那些日子里,我在迷蒙当中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我想华清璃,回忆与他共处的那些时光。他多温柔啊,吻和抚触都是轻柔的,像清风拂动铃铛。这些温柔的碎片与他冰冷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就是一把索命的利刃,是要把我扒皮去骨粉碎殆尽的。
人活得简单一点不好吗,其实更多的时候是我作茧自缚。
我又何必在意他怎么样,这些都已发生了,无法改变了,我应当放开手让它走。
也许和华清璃在一起,只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审视自己,看清我的弱点我的软肋。沐浴在爱河当中的宋朴,因为没有邂逅对的人,所以面目可憎。
再一想起来,只剩下羞耻感。
我不想沉溺于这令我难堪的回忆了,我要离开这处满溢着华清璃的海洋。
先是后颈有疼痛感蔓延出来,它爬满全身,灌满了四肢百骸。它唤醒了我,将我从海洋里打捞了起来。
睁开眼,视野一片昏暗。黑暗渐渐退去,只剩下模糊。
我怀疑我是不是盲了。
嘴唇上有龟裂的感觉,喉咙仿佛被黏住了,微微一扯动就是一阵疼痛。
手被紧紧地攥着,我动作迟缓地向旁边看去,模糊的视界里只有一个人的轮廓。
他看见了我转头的动作,我感觉到我的手被攥得更紧了。手指贴上了他的脸颊,冰凉直接抚触温热,带给我些许生者的触感。
他好像在说话,可我听不见。
慢慢地,听觉恢复了,我渐渐听得清只言片语。
他说,对不起。
我感到无边疲倦。明明我已经睡了这么久,在那片海洋里溯洄浮游了这么久,为何我回归现世时仍有倦怠附着于我,一听到唐晓翼的声音就下意识地要以睡眠逃避。
如果反复述说这三个字可以弥补过错抹消罪孽,如果你以真情待我即证明心意诚挚,如果我醒来时世界重置我不再是宋朴。
人类自鸣得意于比动物进化得更加完备,包括语言系统与思考能力,然而我们真正应当商榷的却是为什么我们凭依自己的特殊之处伤害利用他人。
我该说什么,我该对他的花言巧语作何感想。
我还要相信他吗。
我不想考虑这么多,我不知道我在我的恋人面前纠结反复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检验他。
真的没有必要。
我试了试,嗓子好像可以勉强工作,就是发出的声音略显沙哑。
要说什么呢,叫他的名字么。
手指动了动,迟钝地弯曲起来,虚虚地勾住唐晓翼的手。
我闭上眼,缓慢地调整着呼吸,试着发出声音:“……没事的,都没事。”
活着就是天下太平。
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一片空白的大脑指挥嘴巴开开合合,说出口的乃是千篇一律苍白无力的安慰人的话语。我为什么要安慰他呢,安慰他守在我旁边吗。
唐晓翼低下头,把脸埋在我的手掌里。
微凉的鼻尖抵着我的掌心,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指腹挨着他的双唇,我感觉到他在颤抖。
啊啊,真是难以想象……他也会这样。他也会像寻常爱人那样……
他也会恐惧失去吗?
本能驱使我翻过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什么话也没说,却像是话说尽了,不需多言。
唐晓翼抬起脸,离我很近,他靠在床边看着我。那双湿漉漉的黑色眸子好似初生的小狗,颤着纤长的睫毛像在撒娇。
我想他大概与弱质的情绪是挂不上钩的,年少时身有绝症显得气息比他人短上三分,但眼神始终是凌厉傲慢的,看什么都具有强烈的穿透力,即便眯起眼也像伺机而动的捕食者。偏生向上天借了十成十的美貌,于是一颦一笑都像是有了恃宠而骄的资本,会让人有类似“牡丹花下死”之类的心理感受。
他握住我的手,手指插丨进我的指缝,掌心相贴。我直觉这应该是谈情说爱的气氛,但我没那个风花雪月的心情,我只关心华清璃又给我注丨射了什么东西。
反应迟缓的大脑正在组织询问的语言,握着我的手的唐晓翼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我喜欢你。”
“……啊?”我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这猝不及防但又习以为常的告白,“我知道啊,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真的真的真的,”他顿了顿,像在思考该用多少个副词才能完美表达心意,“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难得见唐晓翼这一副傻样,我还觉得挺新奇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不是,”我笑得声音都在发颤,“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真的真的’了?我当然知道你很喜欢我……”
我当然知道……我也相信。
伸出手抚上他的下巴,这个漂亮的男子以潮湿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我,我垂下眼不愿意与他对视:“……就像我们角色对调了,你突然向我暴露出你内心的恐惧……”
在我和唐晓翼的关系当中,往往是他的生理与心理占主导地位,更多时候是我没有安全感。
我是自卑的,我知道他很漂亮,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我只是那些仰慕他的人里最不起眼也最幸运的一个。况且我知道我对他有利可图,他也许会竭尽手段毁坏我。
我很害怕,诚惶诚恐,怕这喜欢是草,风一吹即偃倒。这心理发展至今更有自暴自弃的倾向,我开始害怕我的价值穷尽了,不足以将他留在我身边。
我如此渴望着他。
犹如信徒以身祭祀,将神明缚在牺牲上。
「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向我吐露心声,他的动作、表情、眼神——无一不在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情绪——他害怕失去我,他要以热烈直白的言语将对我的情意诉说殆尽。
我们换了位,我成为了主导,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
我安慰他,像母亲安抚孩子:“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用这么害怕的,我还在这里,还好好地在这里。”
人类拥有自成体系的语言体系……我们利用它,交谈、争辩、抚慰、伤害。
是否以这轻飘飘的只言片语便可以治愈内心的惊惶呢。
我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靠近唐晓翼,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额上落下亲吻。他却仿佛触着了电,方才击中他的乃是电闪雷鸣,唐晓翼浑身都是一颤,眼底湿意似是更重了。
他垂一垂睫毛,像浸入湖水,轻易缭乱沉静。
“——华清璃给你注丨射的药剂。”他突兀地转移话题,讲到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上,“与‘小女’血统有关系——直接取用你是无效的,要取用你与我的子嗣……”
“……”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等一下……”
“小女”血统不是只有我具有吗?
难道还需要把这把利刃传接给下一代吗——
等一等,这一番话的重点好像落在——“唐晓翼与宋朴的子嗣”——?
“……………………”
我彻底地沉默了。
如果这扯犊子的解释是真的、是成立的,我应该怪华清璃恶趣味太重,并且积极思考——我思考什么?我十六岁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这扯犊子的解释是假的,那么——我要重新捡起我半年前的怀疑了……
……着实震撼我这个成长在社会主义法治民主社会的未成年少女。
我也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个梦。在那片旷野当中,那个唐白禧,他向我伸出手,一身都是血,笑着叫我妈妈。
他的确是我和唐晓翼的孩子。
他也的确死于非命。
啊啊,那些我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已经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曾经我以为我不会和唐晓翼在一起,可是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他。
如果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如果唐晓翼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唐白禧无论如何都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那么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
作为母亲,我绝对不愿意看见我的孩子从一开始就被判定了死刑。
但是我有这么多“不愿意”……有一样真的成为了“不会发生”吗?
“……我现在在哪里?”
我再次转移话题。
唐晓翼答得很快:“地中海海滨的一处私人别墅,这里是亚瑟的地产。”
“……”我想着还是要问问华清璃的情况,“华清璃他……”
“自杀。”
“啊?”我再次怀疑我听错了。
唐晓翼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他自杀了。穷途末路,走投无路。”
我寻思着我要也被你这么围追堵截穷追不舍,我也该自杀了。
可是那个天才的死亡过于寡淡平常,以简短“自杀”二字便一笔带过,太过轻盈平淡,像一部鸿篇巨制草草收尾,没有给出读者们期待的荡气回肠的结局。
但再一想,似乎很多名著的结尾都寥落寂静。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是一大堆我难以消化的信息,我要好好地整理一下才能理清头绪。
闭上眼表示拒绝交谈,唐晓翼起身离开,他走到门边,忽然抛了句话出来:“我不会强迫你的。”
我:?
他把门关上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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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又躺了几天,期间亚瑟和DODO冒险队都来探望了我。
亚瑟依然保持着童颜,我已经对一切超自然现象具有免疫能力了,和他不算关系多好,交谈也止步于寒暄。
DODO冒险队也客客气气的,他们都长大了几岁,比以前懂事不少。但到底是孩子心性,等我能下床走路了,他们就盛情邀请我去沙滩上玩。
我在临杭见过海,可惜临杭的海总是阴沉沉的,肮脏而混乱。但这里是保护良好的私人海滩,环境当然与开发过度污染严重的公共海滩不同,砂砾是白色的,干净的贝壳被埋在砂砾之中,冲上沙滩的海浪泛着白花。
天空湛蓝敞亮,海鸥鸣叫着飞翔,时高时低。
DODO冒险队在椰子树的阴影底下撑起帐篷,坐在帆布上,分食水果和甜点。
我脱了鞋拿在手上,走到沙滩上去,海水冲上沙滩时浸到我的小腿,我迎着海风顶着阳光,远眺海平面。远处有帆船,帆船手操控着它冲浪,在海面上翱翔。
我转过身,就看见唐晓翼站在我身后。他手里拿着一把鲜花,把它递给我。
我接过这把花,把鞋丢在沙滩上,另一只手拎起裙摆,走到海水里去,沿着平行的方向,在海边慢慢地走。
空气中有海水的湿咸气息,我突然奔跑起来,剧烈的风迎面扑来,掀起我的草帽将它带去很远的地方,我顶着灿烂的阳光竭尽全力地奔跑在温暖的海水当中。
某一刻我终于脱力,停了下来。当我回到沙滩上时,唐晓翼牵住我的手,我穿上鞋子,他领着我进了附近的葡萄园。
这片葡萄园是对外开放的,游客们可以进来参观。此时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我和他挽着手在里面走着。
阳光透过葡萄藤与葡萄叶之间的缝隙落下光斑,粼粼闪烁,落在眼皮上像强光绽放,一瞬间失明。
周遭并不是全然寂静的,DODO冒险队就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玩耍,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但在这处仿佛与世隔绝的葡萄园中,我目之所及的只有唐晓翼。
我把那把花凑到鼻前嗅闻:“你摘的?”
他“嗯”了一声:“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了,觉得很可爱,就摘了一把,送给你。”
我抽出一枝花来,将它别在耳畔。转过脸,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好看吗?”
汗水打湿了头发,黏黏地粘在脸上,微微潮湿的长发垂在身后。
身上穿的是法式复古风格的米白色裙子,胸前、手臂和小腿裸丨露出大片皮肤。
我感觉得到我脸上渗出了汗水,它在睫毛上结成小水珠,动一动眼皮,它就像要惊颤坠落。
唐晓翼对我一笑,弯下腰,唇贴着发丝擦过去,轻轻亲吻那朵被我别在耳畔的花朵。他的声音落入我的耳朵:“很好看。”
我察觉到他想吻我,偏过头想顺势与他接吻,附近突然响起墨多多的声音:“宋朴姐姐?——唐晓翼?你们在哪里呀?——亚瑟叫你们来吃东西?——”
我一惊,连忙后退,与他拉开距离。末了我才觉得好笑,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为什么我和唐晓翼谈恋爱都像小偷行窃般提心吊胆呢。
唐晓翼依旧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出葡萄园。我解开那把花,把它们分给DODO冒险队和亚瑟,最后一朵花,我把它插在了唐晓翼的耳后。
“挺漂亮的。”我评价道。
*来自风华绝代-梅艳芳/张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