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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指引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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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构的人相当客气的接待了我们。
一个身材高大的络腮胡子态度热情,握手时我看见他手臂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想起以色列乃是“全民皆兵”的战争国家,旋即明白眼前这位定是真正经历过战火的老兵。
以色列的男女老少到了一定年龄都要服兵役,他们的兵役有点类似于中国的高考,人们根据自己想去的部门而分别参加考试,有的部门很容易进——就像专科大学与二本大学——有的部门则相当难进——就像一本大学甚至双一流大学。
络腮胡子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美式英语,我这人的英语全是为了应试教育,口语上不了台面,因此交流全靠唐晓翼,我磕磕绊绊地听译。
络腮胡子对我的沉默感到很奇怪,唐晓翼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我嗓子不舒服。
我们一路向前走,路过装着大块透明玻璃的实验室、挂满银色防菌服的更衣间、立满白色隔断的办公室,最终抵达温室。
温室位于室内,依赖人为制造适合植物生长的环境,此刻隔着玻璃向里看去,能看见一排一排的青绿植苗,整齐地扎根在薄薄的土壤里,每一排植苗下都铺着一条细细的管子,在规定的时间里为植苗送来稀少而金贵的水源。
络腮胡子似乎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对滴管技术仿佛很精通,他眉飞色舞地同唐晓翼解释着原理和运作机制、唐晓翼连连点头并提出问题——他们的对话中多了许多专业词汇,我的听译已经跟不上了,索性放弃。
左右看了看,附近没人,只有监控器默默地注视着我们。我盯着它看了几秒钟,显示监控器运转中的绿灯倏地熄灭——它被关掉了。
这就是在鼓励我做出点跟违法犯罪沾边的事情了。
我悄悄离开这两个人正在激烈讨论学术问题的人,朝着旁边一条走廊走去。
走廊四壁皆是极具科技感的金属墙,头顶灯光敞亮。走廊上无人,我独自走在走廊里,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幽魂,沿着长长的墓穴通道一路走向更深处。
两边都是办公室,装的都是玻璃墙,因此我可以很方便的看见里面的情况。无人、无人、无人……都是无人。
人都去哪了?
我往后看一眼,空空荡荡,而前方也空空荡荡、两边的房间也空空荡荡……
这很不对劲。
墙角的监控和温室的监控一样,都没有亮绿灯,死寂。
我的进入仿佛被默许了,甚至没有被发现的风险。
我随意地走进某个房间,钢铁打造的大方桌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资料,我拿起一份来看,满目都是英文……每一个词都极长极复杂,是专业词汇。
我一路摸着文件看过去,从方桌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这些文件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科研文件。我想了想,还是用相机拍了照。
放下相机,我正想离开,目光却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住。
在一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副眼镜,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熟悉……
我索性走得更近,拿起眼镜来看。右镜腿有三道划痕,看厚度应该是四百度左右的镜片,框和腿都是黑色的……总觉得很熟悉……
记忆一层一层地翻出来,渐渐回到那个晚上。
我看见光影交错之中的沉睡的沈文宣,我从他脸上把眼镜取下来。
一束光正好落在我手中的眼镜上,黑框黑腿,右镜腿上三道划痕……
这是沈文宣的眼镜。
他这些年来都没有换新的眼镜框,一直都用的是这一个。
现在他的眼镜在这里……看来他的确来过这里,TAOYE的线索没有错。
我按了按耳麦,手顺着柜台摸过去,按照我在小说里看过的、开始寻找各种可能的暗门开关……
总得是这样的剧情发展吧!不然该怎么开启下一段剧情呢?
如果我的经历是一本小说的话,那么看到这里,读者们应该也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结果就是,经过了几分钟的摸索后,我果真找到了一个……不怎么隐蔽的暗门开关。
在一边的文件夹区,竖立叠放着一大沓的蓝色文件夹,我一个一个地抽出来试验,当我抽出第五本时,地板上传来“嗡”地一声——我回头一看,地板上已霍然开了一块方形的入口。
很好懂的机关,对于身为理科生的我而言一点也不巧妙。
非常简单粗暴的重力设置,一旦感应板上的重物(文件夹)被移除,装置反应,打开暗门。
正当我走向暗门时,TAOYE的声音骤然在我耳中响起:“宋朴,不要往那里走。”
耳麦是没有话筒的,我没有办法与TAOYE交流,因此我暂且停下脚步,听它说。
“那里没有沈文宣的线索,无效,立刻恢复机关,回到唐晓翼身边去。”
我想了一下。
如果没有沈文宣的线索的话,为什么他的眼镜会在这里?总不会是偶然为之——我相信我的这个哥哥,他不会做无用功,他留下眼镜,必定是在给某个人以某种提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坚定地相信这是沈文宣给我留下的提示。按理说他“叛逃”之前不可能预料到追捕他的专员会是我和唐晓翼,但是——不管怎么样、不管这如何的唯心主义意气用事,我也仍然相信,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某种难以言表的默契。
因此,我必须要去。
我关掉耳麦,无视TAOYE接连不断的尖锐警告声,顺着洞口下的钢制爬梯爬了下去。
爬梯不长,不到两分钟,我便踩到了坚实的地板上。
这里意外的居然有灯,柔和的白色灯光镶嵌在墙壁里,我得以看清前路。
这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我沿着这唯一的路线往前,很快来到一间庞大的实验室里。
对,实验室。
庞大的实验室。
映入眼帘的是种种只可能出现在科幻电影里的高科技设备,诸如等人高的巨大培养皿、插满管子的半圆形头盔、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细长试管,以及散落一地无人整理的资料。
培养皿全都整齐地贴着墙壁排列,我沿着它们走过去,莹绿色的培养液仿佛会发光,将我的脸也染成淡淡的绿色。
我隐约地看见培养皿里漂浮着某样东西……我情不自禁地将脸凑近,想要看清那是什么。那个东西仿佛感知到了我的想法,也向我漂来……突然,一张苍白的脸映在了玻璃上!
即使隔着一道厚实的玻璃,我也仍然被吓了一跳,连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那张脸的意象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浸泡在水中时间过长而皱起泛白的皮肤、呆滞却在转动的眼睛、缓慢开合的双唇……那一张脸不像是人脸,反而像是地狱中那饱受折磨的鬼魂的残响,那双眼睛——眼睛!
它盯着我、它盯着我、它……
我定了定神,再抬头看去时,那张脸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隐约的人影漂浮在培养液当中。
望着这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培养皿,我的脑袋里忍不住冒出来一个恐怖的想法:不会每一个培养皿里,都禁丨锢着一个人吧?
即使内心不住地恐惧,我依然控制不住我的双腿,它们带着我往培养皿的尽头走去。
一、二、三……
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五十。最后一个。
我抬头看去,培养液里漂浮着一个纤细羸弱的少女体型的人。
它向我漂来,我定睛看去——
贴在玻璃上的,分明便是我的脸。
我这下是直接跌坐在地了。
而那张脸也没有远离,紧贴着玻璃,于是,两个我,隔着一道玻璃对视。
培养皿里的那个“我”仿佛也有着个人意识,她困惑地眨着眼睛,似乎在思考我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你,你就是我……
我的头好痛。
那副眼镜好似一只手,牵引着我一步步走到这里,陡然撞破如此惊天的秘密。
好一会儿我才有力气从地上起来,趔趄着走到培养皿前,伸出颤抖的手,把它放在玻璃上。里面的那个我也抬起手,与我的手掌贴合在一起。
就连神态都一模一样。
培养皿里的我显得脸色苍白失血,两颊消瘦,身上只穿着简陋的绿色衣服,全身上下都插满了奇怪的管子。
我——她戴着透明的氧气面罩,眼神清澈明亮,还在为我的到来感到困惑不已。
我离开她,走向一旁的写字台。
写字台上,一沓一沓的资料凌乱地交叠在一起,我翻看了起来。
目光落在一份文件上,我把它拿起来,打开了塑料外封。
“第五十号实验体报告
实验体身体状况正常
营养摄入正常
呼吸正常
心跳正常
有轻微排异反应,可注射[——]溶液缓解
有清醒意识,可正常对话
……
与NME系统同步,导入梦境
……
情绪剧烈波动,中止实验
实验结束。”
第五十号实验体——我看向第五十号培养皿,她依然贴着玻璃壁,天真地望着我。
我像是看见了倒映在梦境里的另一个我。无暇、纯粹、懵懂、无知。
指尖轻轻滑过纸张,最终停留在“NME”三个字母上。
这家机构与协会的NME计划也有关系。
他们甚至有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实验体。
这是否在暗示着什么?
答案冥冥之中已经浮现在了我的心中。
破土而出,向我一字一句地宣告说……
NME计划,本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计划。
有人要借此将我困在NME系统中,深陷梦魇无穷无尽。
沈文宣留下眼镜的用意,是指引我来到这里,发现NME的本质与真相。
而TAOYE阻止我……究竟是因为协会高层的授意,还是因为,即使变成了冰冷的AI,TAOYE……不,桃叶姐姐也仍然残留着一抹对于我的柔情?
我知道有后一种温情的猜测是不切实际的,但我仍旧忍不住做出假设。
是不是桃叶姐姐实在不忍心让我知道这残酷的现实,所以出言阻止我去发现去探索?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对我最残忍的,也是桃叶姐姐啊。
放下文件,我在实验室里走了一圈,找到一份报告。
那似乎是这个机构负责的NME计划部分的总表,上面详尽的记录了每一份有效数据。这个机构负责的是NME计划中的维系实验体状态稳定的部分,简单来说,就是让实验体的精神处于虚拟的NME系统中时,遗留在现实世界的□□维持着最低标准的生存状态。
报告到了最后,显示全部工作已经完成了将近百分之九十,可是却戛然而止——我想起之前在内部法庭上说过的,NME计划只差最后一个数据的核对就可以完成,但携带着那个数据的专员却被沈文宣和安迪瓦兰劫持了……
看来那个数据要是不追回,NME计划就得无疾而终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害怕。
会不会沈文宣就是为了不让NME计划完成、所以劫持了专员?
——不合理。
沈文宣是联合了华清璃,一起劫持的专员。
而华清璃——我心脏深处有一处剧烈疼痛——他——我闭上眼——他不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
过去与他相处的种种场景犹如一幅画卷,在我的意识当中铺陈开来。
山水横拖千里外。
在TOUCH号上,他与罗伯特枪战后倒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腕放在鼻前用力吸气;在L城的医院里,他告诉我他是我的娃娃亲;在崐色灵山的华氏,他舞蹈过后向我走来;在岐苏的我的家中,他把我抱在怀里酣然睡去……
回忆汹涌。
这美好甜蜜的故事的结尾,竟是那日,也是在华氏,他一舞过后,看见被唐迁击倒的栗本抚遗,那一刹那呼吸都要暂停的紧张与毁天灭地的怒火。华清璃甚至没有看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我一眼,眼神始终追逐着栗本抚遗,连“分手”都说得那么风轻云淡。
……所以。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记忆伸出细长的手,揪住我的衣领,不放我走。
我要溺死在这美丽而残酷的海洋里。
是否女孩子都会有初恋情结?
华清璃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却是我第一个堂堂正正的男朋友。
即使他对我再如何残忍如何无情,我也会拿出我们过去的种种温柔回忆,借以安慰自己。
但其实我的内心比谁都要清楚……
这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
世间三千烦恼,以一句“不合时宜”便足以囊括。
他……是不可能为了我,做出与协会对抗的事情的。
他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意图。
放下报告,我正想原路返回,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条路是走不了了,那么……
我把目光投向墙壁上的通风口。
我把袍子一把抓在手里方便行动,利索地爬上了通风口,往更深处钻去。
我不知道我在往哪里走,我只知道绝对不可以被人发现我来过这里。
严格来说我现在可是追捕叛徒的专员,说起来也是十分上道,要是被抓到在实验室干偷窥这种不大地道的事情,还是比较丢脸的。
通风管道一直往上延伸,这对我来说是个好兆头。
爬着爬着,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唐晓翼知道我去哪了吗?TAOYE通知他了吗?TAOYE又有没有给我新指示呢……
我打开耳麦,等待了一会儿,TAOYE的声音响了起来:“宋朴,一直往前走,在下一个岔道口向右拐,打开第三个窗口,然后跳下去。”
哎,果然有新指示。
我就知道TAOYE不会因为我暂时禁了它的言而放弃对我的指挥权的。
我依言行事,拐弯后打开第三个窗口,跳了下去。
意料之外的,我并没有直接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是落入了一双温暖的臂弯。
我睁眼,落入眼中的果然是唐晓翼的脸庞。
我顿时觉得窘迫,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早!”
这种感觉就像是……孩子偷偷跑出去玩,玩得一身泥之后回家就被父母抓现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