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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孑然一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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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s make this fleeting moment last forever〔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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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调度部办公室时发现里面烟雾缭绕的,门窗紧闭,屋主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安迪瓦兰这个正主回来后调度部办公室就是他的天下,我现在连班都可以不上,因为事情全让他大包干,再加上他又不待见我,我自然没蠢到自讨苦吃。但是今天沈文宣三点就给我打电话叫我赶紧去调度部一趟,我云里雾里,起来洗了把脸就往协会赶,一进办公室就呛了一口的烟。
不管烟的品种有多么的高贵,气味还是如出一辙的啊喂。
“宋朴,别来添乱。”安迪瓦兰的口气很不客气,隔过重重烟雾涌过来,颇有不真实的扭曲感。我让门开着,站在书柜前没吭声,烟雾消散了些许,安迪瓦兰的脸露了出来,乍一看起来竟有末世贵公子的颓然艳丽感。
是的,艳丽,深入骨髓的艳,侵略性的丽。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以食指与中指夹住烟,露出的腕关节骨节突出,触目惊心。黑色衬衫使得他的上身看起来长而瘦,办公桌上赫然一把手/枪,他浅色的睫毛抖了抖,说话:“出去。”
我才不听他的。信沈文宣没错。
果然,几分钟后,见我没动弹,安迪瓦兰喘了一口气,松口说道:“算了,陪我说说话吧。”说罢,他摁灭烟头,转脸看了我一眼。
“我挺奇怪的,”我没话找话,努力引发话题,“你怎么知道,开门的是我?”
安迪瓦兰冷冷一笑:“只有你会敲三下停五秒再敲三下。”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忍不住盯着他看。哪有人无聊到没事情观察人家敲门规律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别忘了我是安保队队长,靠自己吃饭的。”
哦,原来是这样。
我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沈文宣凌晨把我叫醒,让我来调度部,出什么事了?”
安迪瓦兰又夹了根烟放在手里,低头似乎在欣赏着那把手/枪:“也就是一条人命的事。”
他这句话说得好轻巧:一条人命,仅此而已。也是,他们安保队的,一整天都风里来雨里去的,浴血作水,手刀为杖,怕是见惯了尸体。我却做不到,并隐隐感觉这事和羽之冒险队有关,基于此我更加好奇:“说呀?”
“于飞飞死了。”安迪瓦兰说,“羽之冒险队成功营救出人质,代价是牺牲自己一名队员,协会已经在中东安葬了于飞飞。”
我一不小心说了真话:“安葬在中东。你们明不明白落叶归根。”
安迪瓦兰脸上却是很泰然的表情:“啊,这是于飞飞本人的意愿。”
本人的意愿。我可不相信有人死亡临到头顶还这么有英雄主义意识,即使死了也要葬在自己英勇就义的地方,迫使与此事有关的人不断的回忆起这个死人。这绝对是协会方面主观判断的“本人意愿”。
多说无益,不如关心生者。我又问了一句:“那么,洛基呢?”
我不想提唐晓翼这个名字,仿佛提起了他就暗示他是不同的,不然为什么偏偏只点他一个人的名?因此只好说了他的坐骑的名字借以暗示。
安迪瓦兰是个揣度人心的中好手,心知肚明,戳破这一层窗户纸:“协会给唐晓翼复了总管的职。”
哦。这算是安慰奖,给得再大也比不过人命。
“啪”的一声,安迪瓦兰点燃火机,但不急着把烟凑过去,而是不断开关火机自娱自乐:“可惜他没有把你要回去。”
我下意识粲然一笑:“没事,待在你身边挺好。”说完我才反应过来,登时无地自容——这么酸楚的话说出来的确有失颜面。
果然,他又看了我一眼。这回他眼神里全是“你是个智障吗”的意思。
正窘迫难容时,有人“叩叩”地敲门,我转头一看,是沈文宣。他的眼镜都滑到鼻尖上了也不知道扶一下,神色凝重的看着安迪瓦兰:“总管召开紧急会议,要你带宋朴去。”
“瞧,”安迪瓦兰把烟和火机毫不在意的一抛,抄起手/枪插/进腰带,边披大衣边夺门而出,“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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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部门头脑的助手一起坐在茶水间里喝咖啡,当然我是非常怂逼的捂着杯子。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复职的总管大人正高谈阔论着自己的远大理想,对此各部门都保留最终解释权。这群老狐狸,见风使舵,知道太早暴露自己真实想法不好。
何况用沈文宣的话来说——“总管是不可能错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沈文宣对唐晓翼这么有自信,也许是阿谀奉承,但这个评价算是很高的。我也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唐晓翼,不过就他们隐忍宽和的模样,大概是有看他不高兴的人存在的。
不过这和我似乎没多大联系。我郁闷的盯着马克杯中缓缓旋转的液面。
“宋朴小姐。”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太紫——尺一太紫。只见她一袭黑衣,披着雪白的纱巾脸上化着浓妆,染着暗紫色眼影,那双眼睛猛一看上去竟有如从万花筒中窥伺世界的绚丽之觉。我定了定神,站起来望着她:“什么事,太紫小姐?”
尺一太紫露出迟疑的表情,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总管似乎在叫您的名字。”
话音未落,沈文宣从会议室里探出头,气壮山河的叫了一声:“宋朴!”
于是我在一众人等的惊讶眼神里,狼狈的逃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我就被坐在门边的沈文宣一把拉住坐在他身边,沈文宣边哗啦哗啦的翻文件边低声说:“别太生气也别太高兴,这事有点玄。”
我没来得及询问情况,上位处一人慢慢吞吞道:“安迪瓦兰的助手叫宋什么来着?”
我:“……”
大哥,好歹我们合作了一段时间,你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贵人多忘事啊。
而安迪瓦兰懒懒的回了一句:“宋朴,Pastme。”
“Pastme,是,Pastme。”唐晓翼重复了两遍,面容含笑,可是这人一笑就显得妖气森森,“我们两个又要合作了。这回任务有点意思。”
一个姑娘似的嗓音咳了咳:“总管,注意公私分开。”
是尺一太鸿。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安保队代理”五个字,想必是因为安迪瓦兰负责了调度部,于是派了尺一太鸿负责安保队。他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我倒是莫名其妙,沈文宣见我盯着尺一太鸿看,在桌子下扯了扯我的衣角:“别看了,尺一先生对于安迪瓦兰有好感,他觉得是你抢走了安迪瓦兰,自然对你有敌意。”
“……”这么一解释我反而觉得不意外了。感情嘛,谁说得准呢。不过尺一太鸿的眼光的确有点……不敢恭维。
“其实安迪瓦兰很礼贤下士的,对下属比对自己还要重视。”沈文宣说着看了我一眼,“不过不知道你惹到他哪了,他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很抵触你。”
是啊,我也很好奇。我不管做什么都能踩到某些人的敏感点,无事生非。
也许是我们的窃窃私语声太大了,尺一太鸿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观点:“沈部长,注意公私分开。”
沈文宣不和他吵,举手表示你们随意。
唐晓翼拍了拍手,站起来却没有走的意思:“今天的会开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辛苦了。”
都七点了,也差不多到上班打卡的时间了,这就等于开了个特别特别早的晨会。各部门头脑都是习惯总管这怪癖的,当下也没人说什么,收拾了东西转身离开。我本来也想走,不料沈文宣拉住我,我理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要我了留下来,立刻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的照着尺一太鸿那四个字:公私分开。
不一会儿会议室里就只剩下我和唐晓翼了。他慢悠悠的踱着步,时不时停下来用余光瞥我一下,我如履薄冰,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脸一把揭下塞进缝里。
“宋朴,是吧,这个名字……”他似乎斟酌了一下形容词,口齿顿了顿,“不错。”
我本来还期待着他说出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朴素大方,于低调之中展现出奢华本色,于隐世之间透露出王霸之气”一类的褒义词句,不想唐晓翼只是用两个字就打发了我的虚荣心,不禁有些悻悻然。可是我一抬头,看清他脸上居然是失落的神色。
……怎么回事,失落的不应该是我吗?
他在想谁呢?透过我在想谁呢?
八卦不是我的本意,但八卦是拉近距离的最佳方式。我只想了一下就体味过来,唐晓翼一定是在想我那位绝代风华的表姐。
哇真是鹣鲽情深、浓情蜜意啊。
我可没有艳羡别人的好情怀,今天是我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急着回学校。眼看着下一周就要进行期末考试,而我还大脑空空两手空空,拿什么去打仗?我想过找沈文宣补习,但他也因为高二的学业水平考试和人事部而焦头烂额,我委实不是很好意思去麻烦他,最终导致我必须回学校,而且还是火速、立刻、马上……
思及此,我学着尺一太鸿咳了咳:“总管,注意公私分开。”
突然发现这个人的技能还挺好用的!
唐晓翼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了,仿佛是如梦方醒:“啊,就是协会要我去做引导者任务,指派你做记录官。”
“……记录官?”
“协会里俗称保姆。”
“……”我真的是无话好说。保姆?上天啊不是他们照顾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当然不能明说,我闪烁其词:“可是我还没有期末考。”
唐晓翼一脸的理所当然:“哦,等你考完不就得了。”
这人长得好就有个好处,做戏都显得可信度极高,他这副呆萌傻缺任君采撷的模样真是诱人犯罪。我忍了又忍,控制住自己打人的欲/望,又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
毕竟吃着人家的饭怎么能不做事,服从命令听指挥嘛。我说:“好,不过先让我回去考试。”说完,看着唐晓翼逐渐扩大的狡黠笑意,深感自己被贱卖。
走出会议室时我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还站在那里,眼睫垂下,唇角也是往下弯的,在白炽灯下显现出冷漠的神态。十指撑在桌上,突然之间对着一个席位微笑了起来。
那个席位的牌子上写着——“第三区代表”。
于是我在光明敞亮的走廊里,蓦地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幽长墓穴,千年以前的风穿越甬道呼啸而来。
那是归于尘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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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初茉与唐晓翼在走廊里长久的伫立着,前者咬了咬唇,全不在意唇膏被自己卷进口中些许。
唐晓翼挑了挑眉,表情似乎是兴致盎然:“什么事?”
他这副样子说明他对她接下来说的话是一点都不在乎的,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即使是这样她也要说,真是乱来。尹初茉越想心下越凉,冷飕飕的,如穿堂风过,零零落落,枯树飘了几片叶。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说着,尽量让他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清楚,说到底也是骗自己,以为他听进去了:“为了一个人牺牲这么多人,值得吗?”
“从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在重复这个观点了,‘为了一个人’,你可知有些人轻于鸿毛,有些人重于泰山。”对她,唐晓翼难得说这么多,“我说过了,已经找了这么久了,终于确认了答案,我怎么可能放弃?时间,我耗得起。我不信我这么让人讨厌。”
——可是小朴的确是讨厌你的。
尹初茉张了张嘴,用十字架按着唇安慰自己不要声张,迷茫的望着面前情态自然的少年。
伤害再多又何妨,山河一担,散不尽千秋冷寒。
如何临皓魂,不见月中人?〔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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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歌词来自-《Alive》
〔注②〕诗句来自-《西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