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谣》木叶夏

2、壹 命运更迭

　　庆宣三年，江云汉右迁瑶州知府，也赶上江家独子江对影的五岁生日，江府上下都兴奋雀跃，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江家小少爷本是个性格乖张顽劣的主儿，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刻老实安分的时候，三岁那年正坐在房梁之上摇荡着双腿，却突然哭了起来，大喊着：“爹爹……娘亲……我怕！！”也不知为何，眼泪逐渐的变成了血水，水红的颜色一滴一滴染着新换的衣袍，最后竟然吐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的从房梁上摔了下去。
　　幸好赶得巧了，身负债款的下等下人阿财从亮风阁的门口路过，看见少爷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就扑了过去，最终的结果是少爷毫发无损，而阿财的双臂却养了足足有三个月。
　　不过因祸得福，阿财也因此晋升为小少爷的贴身管家，俸禄涨了十倍，江府也减免了一千两的债务。阿财对小少爷从那以后就死心塌地，因为少爷让他的人生从此转折。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江小少爷就会在每年的秋天发病，眼睛也一点一点的瞎掉，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整个人也开始变得很乖巧，小时候身上磕磕碰碰的伤口都逐步痊愈，留下了大大小小形状颜色不一的伤疤。大家都是欣喜若狂的模样，而小少爷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不动也不笑，睁着一双乌黑如棋子一样的眼睛却目光四处游离，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在看什么。
　　等到午后，屋内的一切陈设都布置和清理完毕，人去楼空，整个亮风阁除了风声和外面叶子摇曳作响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小少爷就静悄悄的从椅子上滑下来，一边摇晃着手中的拨浪鼓，一边皱着眉头，装着大人的样子，撅着嘴巴，撒娇一样的扯嗓子开始大喊：“阿财！！！我饿了——”
　　遥遥的听见小少爷的呼喊，正忙碌的灰头土脸的阿财就一脸无奈的疾驰而来，顺着声音也应声回答道：“来嘞——”
　　从膳厅中回廊穿过去，招呼也不打的将各色佳肴美味珍馐点心收入囊中，飞奔到少爷所处的大堂，将准备好的菜肴和糕饼一一呈现到小少爷的面前，逐个夹起来吹一吹喂给小少爷。
　　小少爷用手指了指自己想吃的是哪一个，虽然可能经常指错，但他还是把自己当成正常人来看。吃饱喝足的小少爷仰着身体瘫坐在椅子上，“呃——”的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惬意闲适的微笑着，像是享受了人间极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美好的令人由心底富足，不过小少爷并不仅仅满足于此，鬼头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眯成一条缝，坏笑着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阿——财——，我！要！出！去！玩！”
　　“少爷，您，您让阿财做什么都好……”面色难看，写满了难为情的阿财咧着嘴佯装笑容，心底却是苦涩不堪，笑容惨兮兮的。“只是……这个……阿财做不到啊。”
　　“我不要……我要出去玩！！！”小少爷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巴，眼看就要哭出来，两条腿蹬来蹬去，手紧紧的捂住耳朵。“我不要听阿财说话……阿财是痴子……”
　　阿财杵在一旁，用无奈而又同情的眼神看着小少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有几分酸楚。
　　老爷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把少爷带出府的，甚至连走出东苑都是严令禁止的。况且小少爷的病不允许他流泪，别人流的都是泪水，而他则是血水。
　　万般无奈之下阿财只好默默地走过去，背起小少爷在后花园一圈一圈的行走，时而不时就将小少爷放在地上，扮演着集市上形形色色的角色来逗小少爷玩。
　　聪明的小少爷当然知道阿财在骗自己，但是不想伤害阿财，于是就咋咋呼呼强颜欢笑的陪着阿财演戏。父母亲陪伴他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因为阿财陪着他，江对影的童年才多了那么一点色彩，虽然只是演戏在这种情况下却变成了难得的开心事。
　　江对影上有三个姐姐，江氏夫妇老来得子，对这个宝贝儿子自然是万千宠爱集一身，但因为江老爷公事繁忙，江夫人也无法陪在孩子的身旁，便请了书童和瑶州城最好的先生陪着小少爷，每日给小少爷诵读经文古典。小少爷天资聪颖，只听一遍便能够倒背如流。虽然对文中内容一知半解，自己也无法表达的逻辑条理清晰，但是对于先生的问题总能够认真回答，一语中的。因此深得先生的喜爱。
　　庆宣五年秋，叶零落飘摇之时，北书房正颂书的小少爷缓缓地趴在了桌子上，两眼睁得大大的，工整干净的宣纸上几道红印不停地渲染扩大，最终红糜扩散到满桌都是，此时阿财并不在，只有书童在一旁用砚台磨墨，墨香和血腥纠缠不清，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少爷，读书切忌贪懒，您怎能……啊！！”从没见过这情景的书童顿时吓呆了，头脑一片混乱，旋即脑中闪过阿财的脸便像救命稻草一样的开始大叫。“江管家！！！！！！少爷病倒了！！你快来啊——”
　　安顿好少爷，这次江老爷请来了瑶州城最好的大夫来医小少爷，但除了减轻少爷的痛苦外别无他法。他的病仍在缓缓地恶化，一点一点抽离着本来就脆弱的生命，希望总被失望无情的击碎。
　　江对影看着窗外病树落尽枯叶，心中苦楚，胡思乱想着自己会不会也如枯叶一般，终将在风雨中化为尘土，粉身碎骨。病恹恹躺在床上，软若无骨，思绪整日如麻，晨昏颠倒，一整个秋天，就在病榻缠绵中走过。到了冬日才能够勉强下地行走，脸色依旧苍白无色，就连笑容都虚弱无比，爹娘的每日殷勤看望，悉心关切和照料着他，对影无比感动，默默地憎恨起自己这多病的身躯来。
　　地处江南的瑶州是不会下雪的，今年却比往年都要寒冷彻骨，老爷把暖阁腾出来让对影居住。每天，对影倚靠在床边，听着书童读从来没听过的书，有所思虑。
　　“阿财，能帮我转告爹娘吗？我想成为像爹一样的人。”
　　冬雨也匆匆的来了，刚刚接到调任的江云汉在临走前留给自己溺爱的儿子一封家书，而书童就在一旁念给对影听：“汝为江家独子，自应子承父业，光耀门楣。念汝多病，常思弃之。今视吾儿之志，父深感惭愧。虽欲与常人之不可得，苦中作乐，漫道艰途，愿择此路否？继我江家光？”
　　“孩儿愿扬荣光，请娘亲父亲放心。”拿着阿财接过来的纸张，对影写下如下几个字，手有点颤抖，但是心却坚定地很。
　　天承元年春，八岁的对影再次活蹦乱跳的了，对影生于春天，过了生日，便要开始苦修了。就这样开始了在春时日以继夜的习武，在夏日没日没夜的著文背书，临帖赋诗。
　　秋天一到就泡在后山的药池里面，在药池中昏昏沉沉的度日，然后到了晚上被阿财背回房间，瘫软的躺在床上，还要在夜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服用极阳的药物。长此以往对影恍惚间对影觉得的自己好像神农一样了，尝遍百草，又有点像李时珍。他的记性极好，对草药也很是敏感，泡过的尝过的，虽然神志不清药名却总会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浮现在脑海里。
　　在清醒和昏沉的海洋中沉浮了两个季节，一直到冬天的终结，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才告一段落。
　　又这样过了四年，江云汉官至宰相，江家举家迁往京城，还好京城的名医都不是浪得虚名，有的大夫说出了小少爷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但是问是什么毒，好多医师都面露难色，最后逼问的连芸花三个字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江云汉沉默了。
　　连芸花，毒花之王。
　　生于仙岛鹭衡，却只能长于魔岛尧错，用烈火浇灌，用尸水施肥，花叶生而赴死，花开时绚丽如歌，花谢时尸横遍野。指甲大的一点花瓣，种在人的身上，便会代代相传，三十岁即死，从胸口溃烂，化为血水，然后再次长成。
　　世间无毒可解，无药可救。吃药也不过是缓解年年毒发的痛苦，但是进程依旧。小少爷胸口的连芸花已经紫的发红，星星点点的云散开来。
　　浑浑噩噩的活着的对影对自己的命运还浑然不知，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但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子罢了。
　　那年深感羞愧的江云汉为了向皇上讨要血灵芝来缓解儿子的痛苦，作为军师上了战场，伤痕累累凯旋而归，自那时也听闻了一些传说，关于连芸花，还有多年前的江湖恩怨。
　　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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