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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玖 登门及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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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隆元年,李朝新皇登基,新皇便是当年表面被先皇所宠爱,实则受尽冷落排挤的五皇子李如贤,为人表温良恭俭,里却嗜血暴戾。先弑杀兄弟,后皇驾崩薨逝,因此民间时时流传着李如贤毒杀自己亲父的流言蜚语。
不过百姓还未来得及宣扬扩大这个新皇的劣行,他就颁布诏书宣布天下大赦三年,所有因文字狱受连累入狱流放左迁之人统统召回赦免,死囚犯免去死刑,女囚多赦免,百姓徭役赋税减半三年……出台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因为在李如贤刚登基之初,就打下了牢固的江山基础,因而深得民心。
正值十一月,新皇和换届的臣子正在商议变更选官制度之事。次年一月,新的官职考试办法一一得以修订更改,十七岁便可以参加秋试了。
而对影似乎是运气很好,赶上了父亲被召回京城任职,大姐也真正的飞上枝头,成为一国之母,而今年自己在夏末秋初正好满十七岁,也到了可以做官的年龄了,对影表面上冷漠缄默,内心却是激动不已。如果能借此机会大展宏图的话……也算是为这么多年悉心照料被病魔折磨的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们的一份回报吧。
数年的积累,就在这一瞬间被激活,然后一并迸发出来,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天才盛誉,终归是不能负了乡人的。
京城湘山的红叶的颜色渐渐浓郁了起来,红红火火,一如朝霞,也似夕阳,点点洒洒,黄的红的交互掺杂,就像是皇宫头上片片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一样辉煌和灿烂。
而这些红叶,似乎飘扬不知道哪里,也许是他们的同伴,在瑰丽胸围的建筑前铺就了一条璀璨的道路,像是红毯一样,对影穿着新打的鞋子,整条道路都变得明晃晃起来,脚步踏着树叶发出簌簌沙沙的声响,声音听起来很是舒适。
就好像是要踏上一场孤独却荣耀的旅程,并没有人送对影来,按理来说江云汉是不支持对影去参加科考的,对影偷偷的报了名字,孑然一人,来到了人头攒动的考场,心中朝圣的感情逐渐浓郁了起来,仿佛是参加着自己人生的盛大的仪式又仿佛是见到了孔圣人一样。
落叶飞舞,有一片轻悄悄的落在了对影的肩头,距离可以进入考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轻轻剃去肩膀上有些桎梏的东西,手捻着却发现是一片落叶。
“你在祝福我吗?”对影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本已俊俏的面容因为岁月的磨合变得更加英气逼人,他并不希望这张脸被人认出来,也不希望有人能够知道他是个瞎子,因此带着斗笠和面纱,手中捏着落叶的梗,充满了自信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考场。“多谢了,落叶兄。”
对影很早就落笔了,他也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人,全然不像那些在考场中憋了三天三夜出来一如被鬼缠身一样的丑态,而是神采奕奕,精神昂扬。对影并没有完全的自信自己能够提名金榜,高中状元,至少能取个名次,谋求一官职也算是志在必得。
半月之后,一封绣着金线,大红色的加急书信送进了江府,入木三分豪放狂野的字码像是雕刻在纸张之上,足以令人目瞪口呆,而内容,更是令江家人大跌眼镜——
随着一个下人的大声喊叫:“啊——少爷中状元啦!少爷要去参加殿试啦!”只听得整个江府开始轰然闹腾起来,人声逐渐鼎沸,又是难得的热闹。
此时,江对影正在后山上抚琴赋诗,以药代茶,用已经渐成麻木的味觉品着药中熟悉的苦涩咸腥,虽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可是江对影依旧被大夫反复叮嘱要终身服药,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总有种那大夫心术不正哄骗自己的感觉,仔细思索更多的是自己被欺瞒的不知情之感。对影只是满心疑虑,虽然他并不是非常容易动摇的人,那种出于自保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开始思绪连篇。
举家上下都万分兴奋,要不了多久就有一些下人兴冲冲的跑来通知江对影,听到自己高中状元的消息对影有几分惊愕,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甚至说有几分突兀,对影立身怔在原地,脑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洗的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机械的问道:“你说,我……中了?”
“是啊,少爷,您可……”
“你回去吧——”下人恍然间似乎见到了少爷嘴角月牙样的笑容,只是那种笑容太过于缥缈,以至于总给人记忆错乱的感觉。少爷薄凉淡漠的语气更是令人怀疑,下人根本不懂少爷所思所虑,他看起来云淡风轻,就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江对影并没有感觉到面前的空气又怎样流动,风气闷固在原地,呆滞而安静。“怎了?不愿离去?”
下人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缓慢的吐出几个字:“并……并没有,只是觉得少爷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对影侧过身去,似是想要看仆人,但是想到自己是失明也就作罢,语调依旧平白,带着打发人的语气,劝了下人:“你多心了,不必管我,按你们自己的想法行事吧。”
对影的性格变得有些阴翳,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逐渐变成这样,不过也因为这样子,一副清冷凄清的面庞,略白,深邃如墨海的眼眸,带着刀锋一样锐利的光芒,身体现在也健朗的很,锻炼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所以大家对他也不是非常上心。
对影正巧喜欢这种孤独,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打扰的做更多想更多,思绪在瀚海中沉浮变得更加的睿智。如果非要拉扯一个人陪伴的话,他更想要独酌出现,过了这么久,独酌也一定变了很多吧,十七岁既已成年,那么十九岁的他……已经是非常合乎规矩礼数的大人了。
江府的仆人们被温和的江夫人和江老爷很是宽待,所以只要是在规矩之内,守着本分,做的事情稍微出格一点也不会受什么严重的惩罚。于是现任管家就和众仆人丫鬟到外面采购了些许装饰品,绯色通红的纸灯笼高高挂着,染坊的通红的绒毯铺在地上,到处是金碧辉煌熠熠生辉,到处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江家就是这样,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冷清至极,一点小事就会像爆炸一样席卷整个江府,然后大家的热情都像熊熊大火一样燃烧起来。
入夜,整个京城逐渐的安息下来,偶尔巷头街尾会出现垂垂老矣的枯涩的嗓音竭力的挤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咳咳、咳,小心火烛啊——”
那是不知名的守夜人,没人认识他,只是在固定的时间,受了不知谁的嘱托,或是自发的,因为那些枯旧泛黄的记忆而担惊受怕,踽踽而行在街巷,脚步蹒跚,满面沟壑,粗糙的嗓音就这样传遍了大街小巷。
“天干物燥——”
鞋子趿拉摩挲地面的声音细小,挑逗着大家准备安睡那颗稍有不安的心。
“小心火烛——”
灯笼明灭,红黄交错出绚烂的色彩,摇曳,不停的摇曳,摇荡着无法安稳的人心更加的战栗。
江云汉也正于这时候赶回来,在皇宫中早就被新皇李如贤通知了这个消息的他显然有几分焦躁和愠色,他告诫过自己的儿子不要去进京科考,但是儿子并没有听他的意见,就这样执拗。
不过结果还好,并没有出现名落孙山或是无法及第的情景,悬着的心还算是被重重的摔下来,硬生生的砸下来总比吊起舒适的多。
自己的儿子中了状元,这种事……发生在了他江云汉的身上,脑中萦绕着这些年辛苦培育的江对影,本只是希望他多活几日,少吃点奇毒之苦,最好能熬到娶妻生子为江家留后,却没想到这孩子胸中的宏图之才和不屈之志,他宁愿踩着荆棘和枝杈,蹈的双足血肉模糊,也要踏出一条康庄大道。
江云汉步伐匆匆却抬头瞥了一眼苍天,心中默思:“是我有眼无珠——苍天,我是几时休来福分,才得以有这样的光耀门楣的儿子。”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漫漫长夜,对影合枕却无眠。起身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月光泻了一地,铁银色涂抹在对影如瀑布般的青黑色长发上,明晃晃的。
他跑到后山上,对着林木舞剑,以抒心中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