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游尧

38、第三十七章

　　永安地小农贫，没甚麽可贪的，故发配到此地的官员大多是不管事的泛泛之辈，然虽这米粒大的地方，却是联结临安和金陵的要塞，故想来个被贬职的大人物也不容易，怕你一不小心就咸鱼翻身了。故在此地出了帮土匪，着实很棘手。

　　“……哈哈……哈……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别动，哎别动啊——”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扶着白寂无的肩膀，一手满是泥巴，正要往他脸上涂，奈何我笑得太厉害，他又不甚听话，抹了半天依旧是一副“我是内奸”的模样。
　　俗话说得好，坑谁都没坑队友容易。在我们饱餐一顿后，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要放我去灭土匪，我表示让一介弱女子去面对上百抠脚大汉是极其不道德的，然而他们并没有我的觉悟，真是一群肤浅的小人。好在我十分机智，想出了一个办法——深入敌营，知己知彼。
　　他们很是赞同，强烈地表扬了我，并决定放我去做内奸……
　　不过就算打探了敌人的布局、战术、数量，没兵也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于是黑鹰同红燕正同邻城的官府联系，看能否临时调些民兵来充门面。这是黑鹰执意要去的，我对此不置可否，调兵谈何容易，兵力一向是大忌，没京城兵部尚书的令旗，岂是说调就能调的？
　　先不说他，为了更好地实施我作为双面内奸的任务，我果断地拉白寂无入伙了。他自是极其不情愿的，然而很不巧，此人之前曾应了我三个许诺。
　　我得意地长笑一声，继续用泥巴给他涂脸。
　　“好玩么？”白寂无语气不善。
　　我笑眯眯道：“好玩。”
　　“啊——你干嘛——”
　　“确实挺好玩的。”
　　“不行，你不能玩，我是要利用我的美貌去深入敌营的，你这是搅局。”我义正言辞。
　　白寂无又往我脸上抹了块臭泥巴，“土匪不会看上你的。”
　　“你胡说！老娘可漂亮了——”我挖了块硬泥巴朝他脸上丢去。
　　白寂无灵活地避开了，而我正在气头上，反应能力大大降低，被临面砸了两坨。
　　我一晃，倒了。
　　“走了。”
　　我愣了：“喂！你都不来看我有没有事这就走了啊！”

　　“站住！”
　　突然从两边的草堆中挑出几个面目黝黑、身型高大的典型土匪君，手中举着做工粗糙的狼牙棒，挥舞起来倒是气势十足，就是怕砸到身边的同伙。
　　“就凭你们俩个，还想做内奸？！”
　　我一脸惊慌失措，狠狠地掐住白寂无的手臂，颤巍巍道：“白……白小弟，咱们被发现了！”
　　白寂无黑了脸，额上青筋直抽。
　　土匪君不屑地笑笑。
　　“师姐莫怕，朝廷即将派兵救援，军事布防全都掌握在你手中，想必他们不会如何为难你。”白寂无笑得无邪。
　　我：“……”
　　周围几人一听，二话不说把我困了。白寂无很满意，“在下是来投奔甄王的。”

　　原本的计划是，我被追杀至敌营哨点，土匪看我美，把我救了，于是我开始施展美人计，获取军事机密，而白寂无则作为俘虏探查布防。然白寂无不同意，觉得美人计太掉价，于是便将计就计，故意在哨点泄露消息。而事情发展成这样，只能说，我被坑了。

　　甄王原名甄大侠，是土匪头子，古往今来占山为王的土匪都想过一把当王爷的瘾，这位甄大侠也不例外，且由于他干的勾当委实同大侠这个称呼不甚搭，有种老子就是要当婊子却被别人硬塞了块牌坊的无语感，于是这位大侠当即一拍大腿，就自己给自己封王了。
　　真是个烈性子，奈何甄王这个称呼，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总之，我同白寂无被蒙着双眼押到敌营的时候便失了联系，我估摸着自己是被关在了某处牢房中。
　　“谁！”
　　我转过头，三两下解开绳索，取下蒙眼的纱布。
　　“……鬼啊！”我惊得一跳，后退几步紧贴在墙上，戒备地盯着蹲在角落里披散着长发的白衣女子。
　　女子衣着褴褛，有几处破败不堪，白衣上落满了灰尘和斑斑血迹。似乎我的喊叫惊动了她，她动了动，抬起头，双目微微睁开，淡漠的眼中隐隐有流光倾泄，衬得她苍白的脸色有一种异样的美，即使身在肮脏不堪的牢狱也不失与生俱来的清冷高贵。
　　我愣了愣，往前凑了几步，“是个美人鬼嗳。”
　　“我不是鬼。”美人声音微冷，带着十分的疏离感。
　　“那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我索性蹲在她身前，好奇地瞧着她。
　　美人不答。
　　“看你这般模样，也是被抓进来的罢。”美人低垂着头，天可怜见的，我顿时心生怜惜，“别怕，我救你出去。”
　　美人闻言，看了我一眼，表示不屑。
　　“你不信哦？”
　　“我信我信！”
　　美人与我被突然跑出来的男声吓了一跳，倒不是别的甚么，主要是这声音圆润粗犷，在幽闭的牢房里回音不断，便显得沉闷可怖。
　　我循声朝着对面的牢房望去，却见一个体型圆胖、脸型胖圆的男子硬生生地把脸挤进木梁之间，对着我们呵呵直笑，“……我信。”
　　我：“……”
　　美人：“……”
　　“死胖子，吓死人啊！”我愣完，朝他大吼道。
　　“我不是死胖子，我叫许安。”
　　“……这名字忒书生气，委实不适合你。”
　　许胖子却忽然肃了张脸道：“我爷爷说，做人要么安国兴邦，要么平安渡日。”
　　我瞧了瞧他，问道：“那你呢？”
　　“安静吃饭。”
　　“……喂，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来做内奸的。”
　　“……幸会幸会”，我抽抽嘴角，这年头兴做奸细啊，“谁派你来的？”
　　“我爷爷啊。”
　　“你爷爷谁啊！”我按耐住即将失控的暴力。
　　“许岑。”
　　我一愣，“许师爷？”
　　“你认识我爷爷啊！”
　　这许老头也是个硬骨头，自己不怕死，连孙子都送进来当了内奸，只可惜……我朝许安望了一眼，他朝我憨直地笑了笑。怎么他笑起来就那么欠扁呢……
　　“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司马浔香，是原顺天府尹司马兴的独女，司马兴被调到金陵作右副都御史后她就被抓了。”许胖子很积极。
　　我挑挑眉，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内奸做得还算尽职。
　　司马兴这一调，看似升迁，实则贬职，一旦远离京城，想翻身就比较难了。只是，我皱了皱眉，这帮土匪不想活了，即便司马兴被贬，好歹也还是个朝廷的三品官员，做贼的想和官斗，没后台谁敢啊，看来这群挑事儿的土匪，不简单啊。
　　我猛地起身，弯腰对司马浔香道：“小美人，你可不能死，你这条命……贵得很。”
　　我回到原地，蒙住眼，将绳索套了起来。
　　许胖子不解道：“大姐，你干嘛？”
　　“谁是你大姐！”我瞪他一眼，“别吵，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牢房大门就被打了开，听脚步声，来人有三个，步伐整齐，果然不像是匪类。
　　“就是她。”
　　“带走。”

　　“啧啧，没想到军师还有这么一段旷世绝恋！”
　　“姑娘，军师太不容易了，你千万好好待他！”
　　“……”发生了什么？
　　我犹豫着问道：“你们军师……该不会是姓白罢？”
　　土匪甲爽快道：“是啊！可不就是跟你私奔的白公子么！”
　　“……”发生了什么！
　　“私、私奔？”
　　土匪乙感慨道：“我们都知道了，白军师为了你不惜拜在杀父仇人门下，替六扇门卖命，六扇门的人却怀疑他是内奸，派他来送死，你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同他一起……”
　　土匪丙激昂道：“白军师恨六扇门的人居然没有阻止你，让你一起来赴死，便想趁此机会与你私奔，可你却为了向六扇门证明决意……”
　　“等、等等！”我抽抽嘴角，“够了，这种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土匪甲拍拍我的肩膀，“姑娘，如今他已投靠我们老大，你们就在这颐养天年罢，不要再勾心斗角了。”
　　“……”
　　我深深地望着他，用眼神传递难以启齿的话：兄弟，答应我，好好做流氓，别看书了。
　　土匪君很受惊，“姑、姑娘！你、你可别爱上我，军师是好人，你千万不能红杏出墙！”
　　算了……

　　土匪三人组一路上苦口婆心地劝我与白寂无重归于好，委实是为我们未来情感生活操碎了心，我甚是感动，感动得无语凝噎。
　　“是军师！军师已经在帐前等了，白军师——我们把你心上人带过来啦——”
　　白寂无闻言顿住了正准备迎上前的脚步，偏过头直视远方，颇有不想认我的嫌疑。
　　“嗯，有劳。”
　　“军师客气，那我们先走了哇，你们俩好好亲热！”仨土匪背后笼罩着佛光，笑容纯洁，眼神暧昧地走了。
　　“咳……”白寂无捋了捋袖子，弹了弹灰尘，方道，“权宜之计。”
　　我点点头，给他一个理解的眼神，“心上人哦。”
　　“咳……”白寂无耳根微红，又捋了一遍袖子。
　　我抿唇压住笑，“为了防止戏被看穿，我们须得敬业些才好。”
　　白寂无还未说话，我一步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处有薄茧，掌心中的纹理透过指尖传到我心上，麻麻的，有点痒，却很舒服。
　　我虽面上大胆，实则底气不足，只在他身旁小声道：“哼，便宜都给你占了，我不得讨点本钱回来？”
　　夜风吹了又吹，我思绪飘了又飘，冷不丁白寂无突然回握住我的手，将我往他身上一拉，“就这点本钱么？”
　　我傻了，抬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嗯？”
　　白寂无却忽然黑了脸，隐隐有种要揍人的感觉。
　　“甄王，夜凉，不宜露天看戏。”
　　我一怔，回头突然看见旁边一个帐篷被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里头盛满了八卦。
　　“……”这个二货，是甄王？
　　白寂无拉了我的手往帐篷里走去，我小声对他附耳道，“不用对词么？”
　　“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