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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净海不是海。
它是一片雪原。
说它是海,是因为它把天蓝大陆一分为二,一半仙一半凡。
修真者过了净海就如断了凡尘,佛宗又有过苦海的说法。
所以雪原是净海。
而如今,这片少有人驻足的白色海洋,却有一人缓步而行。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或许也不算寻常。
古往今来,无数书生妄图用一双肉脚横穿净海,去寻那飘渺无踪的仙道。
可惜书生懂的多,却也想的太美,这些年,白雪之下枯骨不知凡几,渡了苦海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但凡人不知,所以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傻子,来自寻死路。
傻子。
修仙者这么笑着。
但今天这人却有些不寻常,因为他走的是回头路。
他叫仙凡,曾是响彻修真界的绝世天才,三百年来,无有人能及。
为什么说是曾,那是因为,不过曾经罢了。
如今他只是一个凡人,或者连凡人也不如。
昔日的第一天才,如今的第一废人。
修仙便是如此,纵然天纵之资,也比不过上天一丝垂怜。
谁能想到,他会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且被当众毁去心府,成了一个废人。
而如今对方灵力里带着的一丝不灭神火,还在时时刻刻焚烧着他残缺的心府。
心府已毁,神火焚躯,重入仙道难如登天。
而且,他就要死了。
仙凡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以为自己会愤恨,会恼怒,但事实上,他的心里无比平静,三百年修道,已让他的心若磐石,如今他已无悲无喜。
如此也好,修士不登天梯,也迟早一死,或早或晚。
但事到如今,仙凡心中却生出一丝执念,一丝令自己也感到意外的执念。
他想回家。
想回到凡尘的家,去看看家中老母,去看看家中那个傻子。
仙凡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修真者入仙门,学的第一课,便是斩凡尘,断凡念,如此方可扣仙门。
仙凡做的很好,三百年潜心修道,断情断欲。
但如今,他却也不能免俗,还如一个凡人一般,想着人之将死,落叶归根。
一时,仙凡也不免去想,三百年来,他究竟修的是什么仙,是什么道。
他早该回家看看的。
可为时晚矣。
但至少,他该回去,纵使人不在了,也该有一座他的墓。
这股执念支撑着这个将死之人渡过半片净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葬身净海,如此也算全了仙道,了了执念。
但事实上,他只是想回家罢了。
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只要开一句口,多得是人能帮他完成残怨,但成了废人后,人情冷暖,却又能比凡人好上多少?
纵然曾是天之骄子,被宗门视若珍宝,如今也不过是个废人,上至宗门,下至新入派小弟子,还有哪个真把他放在眼里?
即便是曾经把他视若亲子的师尊,也不过是为他保了最后一丝尊严,能够有尊严的死去,除此之外,再没见过一面。
更遑论曾和他齐名的仙子,他即将完婚的未来道侣,今时也从未出现,似是不愿见到他落魄的模样。
——我会等着,直到你回来。
这是她唯一传达给他的话。
仙凡一笑而过。
他还能回去?
却是有人比他更为相信他,他何德何能。
仙凡吃力地迈动脚步,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并不是他走不动了,他既然还活着,就没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不该在此处出现,也不该出现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洗旧的灰色麻布衣,头发随意的扎起,赤脚踩在雪地上。
是最寻常的农家少年模样。
但他出现在这里,这本就是最不寻常的事情。
“你来了。”
仙凡轻声开口,声音轻若游丝。
对面的少年却用力点头,红着眼眶应声:“我来了。”
一语毕,两人再默。
少年又道:“我来带你回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仙凡摇头:“非是不愿,我只怕熬不到那时候。”
少年问:“你怎么了?”
“我就要死了。”仙凡说的很平静,很坦然。
唯一的那丝执念,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便散了。
若是寻常,即便心静如仙凡,也会讶异,本该在两百多年前死去的人却出现在眼前,这是件应该让人讶异的事情。
但此刻,仙凡却并不去想那许多,少年还活着,他见到了,这便够了。
能死在这人身边,也算落叶归根了。
少年闻言,眨了眨眼,险些落下泪来。
他一步一步靠近仙凡,赤着的双脚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终于,少年走到了仙凡面前,仰头看他:“我答应了娘,要带你回家。”
仙凡也低头看他,说:“那你便带我回家。”
他若能带他的尸骨回去,也算全了他和娘的遗愿,只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拿来报答对方的了。
少年在仙凡面前缓缓蹲下,说:“上来,我背你走。”
这是很新鲜的事,仙凡之前是修者,修者踏剑于空,哪有让人背的时候。
但对仙凡来说又不算新鲜事,因为他还是凡人时,也常被这人背着。
尽管那时也如这般,对方比他更瘦弱,更矮小。
仙凡趴上那张单薄的背,一如记忆中,对方依然那么瘦,身上没二两肉。
少年站起身,背着仙凡往回走。
他的脚步很稳,这倒是与记忆中的不一样。
仙凡趴在他的背上,瞳孔神光开始涣散。
修士皆知他是大毅力者,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忍常人不能忍之苦,即便如今成了废人,也能泰然处之。
却是不知,仙凡做了十几年的傻子,痴傻十六年,自是比寻常人心更坚。
凡人界灵气缺乏,多是浊气,好好的天生灵体,因被浊气污染,经脉闭塞,生生成了痴傻之人。
十六年只能看不能说不能做,自是磨练出了非同寻常的毅力。
那曾是仙凡最不堪的记忆,如今想来,却甚是怀念。
纵然痴傻,身边却有一老妇一少年对他不离不弃。
蓦然回首,修道三百年,竟是不如往昔。
仙凡摸了摸少年的头。
少年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冰珠落在绵绵雪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仙凡却还是看见了,问他:“怎么哭了?”
这是不需要问的事,因是少年,仙凡便也想问上一问。
少年吸了吸鼻子,闷声说:“我听说你要娶妻了。”
绕是仙凡,此刻也不知如何回答。
少年又说:“你有婚约,为何还要娶妻,即便娶,那也不是妻。”
仙凡沉默片刻,却也不想争论这个问题,只得说:“我不娶妻。”
“真的?”
“真的。”
少年欣喜,脚步似轻快几分。
仙凡瞌目,久远的记忆中想起的又多了一些。
说来也是一场乌龙,他幼时痴傻,身边只有一年老母亲相伴,老母年老,便想买一房幼女给他当童养媳养大,好叫她走后,痴儿身边能有一贴心人照看。
于是在他七岁那年买了一个五岁左右眉目清秀的女娃,上了户籍,立了婚契,结果带回家洗干净一看,这哪里是个女娃,分明是个小子。
老母气急,再找那人牙子又哪里找的到,也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后来转念一想,是个小子也好,女娃大了也看不住,是个小子还有把力气能干活,至于传宗接代,那时她还活者,就再买个丫头,若死了,儿子能不能活都不晓得,且走一步看一步。
但婚契还是照旧的,小子依然当着童养媳养大。
仙凡时常觉得这小子可怜,他虽看似痴傻,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小子是个知恩易满足的,也不管世俗如何看待,一心一意想着跟他一起过日子。
直到仙凡被仙人带走。
沧海百年,仙凡想着那小子也该成家立业,如今却还是少年模样,口中念着那份婚约。
这原该是仙凡厌烦的事,如今却不去想那许多,亡前能得妻子送终,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虽然之前他从未承认过这门婚约。
“别睡。”
少年紧了紧环着仙凡双腿的手,语气中透着惊恐。
仙凡睁眼,唤他:“桑木。”
他刚想起少年的名字。
“嗯。”
桑木应了声,眼角弯了弯。
这是仙凡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其实桑木知道,仙凡并不是傻子,他的眼神那么透彻明亮,怎么会是傻子。
所以仙凡这么多年不归家,并不是他忘了,他只是不愿罢了,修士都是这样的,修了仙,凡间的一切便都不要了,包括他。
明明他是他的妻子,可他不要他了,只因他要修仙,修那灭情绝爱毫无意义的仙。
因此这么多年,桑木只是远远看着,心里却还有一丝期盼,期盼仙凡会回来,会记得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桑木等到了这一天,尽管仙凡马上要死了,但桑木心里是高兴的。
他的爱人要跟他归家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然,他真正要的,不是一个死人。
所以他不能让他死。
桑木走的更快了,但脚步依然很稳。
仙凡也强打起精神,他习惯沉默,无论是后天养成还是天生如此,他都不是爱说话的个性,但此刻却想多说一些,这也许是他活着时最后一次开口了,自然要多说两句。
“你修真?”
“不,我炼体。”
“师从何人。”
“村里的姚奶奶。”
仙凡讶异,但转念一想,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不知凡几,各人缘法罢了,他自己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出人意料。
谁人想到,他会败在一个无名修士手里。
时也,运也,命也。
“母亲去时你可在身边?”
“在。”
“可带话于我。”
桑木摇头:“母亲心中明了,你离开时,便是仙凡永隔。”
仙凡永隔,仙凡永隔。
这是他离去前,母亲给他换的名字。
仙凡叹道:“我不如母亲。”
老太太是明白人,可惜,他到现在才算活的明白。
桑木点头:“母亲是有大智慧之人。”
一时两人感触颇多。
仙凡嘴角挂上了笑,眼前仿若再次看到了那个泼辣的老太太,一面却又心痛难忍。
那些隔绝数百年的情绪,似乎终于传达到了心底。
修士讲情吗?
讲情,修真世家数千人,代代传承与凡人无异。
修士讲爱吗?
讲爱,道侣结伴而行,共寻仙踪。
但一句仙凡有别,却让修士绝情绝爱,因何?是人心是私欲。
此非大道。
仙凡落下泪来。
桑木问:“你哭了?”
仙凡说:“我心悔。”
“为何?”桑木不明。
“悔仙,悔道,悔心,万事皆悔。”
桑木依然不明白,他想了想说:“娘说过,万事随心便好。”
万事随心……
万事随心。
该悲便悲,该怒便怒,该喜便喜,这是与修真完全相反的路。修士克己,抑七情六欲,过喜是魔,过贪是魔,过欲是魔,七情六欲皆是魔。
但其实,七情六欲便是人,人本身就是魔。
因拒魔,因抗本心而不做人,这样与傀儡何异?
人便是人,仙人是仙,也是人。
人为本。
仙凡闭眼再睁眼,心境已是大不同,就连闭塞的经脉,也好似没那么晦涩。
这是好事,有这些灵力支撑,他又能多活些时日,至少能撑到归家了。
那个老太太,嘴里不说,又哪会真不想他回去。
仙凡闭眼,说:“我睡一会。”
“嗯。”桑木应了声,他是体修,自然能感觉到从仙凡身体里重新涌现出来的生机,不由心中有些欣喜。
得了应答,仙凡便沉心调息起来。看似沉睡,其实是封闭感官去炼化心府的神火,这是极困难的事情,神火乃天降之火,修士说是逆天之人,却也是凡人,凡人怎可炼化天外之火?
但再难也要试上一试。
桑木走的很稳,却很快,有多快?
入目之地,眨眼即到。
仙凡再睁眼,已是午夜繁星时。
他躺在一块冰晶之地,四周都是印着月色的坚冰,前方有一深穴,里面传来淅淅沙沙的声音,显然有人在里面凿冰。
修界有传说,万里冰原有数处冰地,是至寒之地,冰下有万年雪灵,是少有的能压制神火的异宝。
这是仙凡唯一的生路。
但万年冰晶坚固异常,寻常修士全力而为,也不见得能凿开,更何况,就算凿开冰层,能不能找到也是未知数。
这是非常费时也费力的事情,所以,能做的人,也多数不愿意那么做。
但愿意为他那么做的人也有,他的师尊,他原先的未婚妻,他们也来过这片雪原,但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之后,便失望而归。
修真者从不做徒劳之事。
而如今,冰洞之下,正有人为此努力着。
桑木是体修,体修不会依仗外物,他们的身体便是最强的武器,此刻自然用的是一双肉掌。
仙凡再次闭上了眼睛,他总要撑到那时候。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又是繁星时。
桑木终于从冰晶洞里爬了出来,他好像又瘦了几分,但眼睛非常明亮,他把双手在冰晶碎屑里清理干净,拿着辛苦挖来的一小块雪灵走到仙凡身前。
那雪灵呈天蓝色,好似天上云朵。
桑木把雪灵放到仙凡手中,然后背着双手,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仙凡,里面是仿若实质的喜色。
仙凡抬眸看他,并没有立刻服下,而是开口问道:“你要什么?”
桑木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仙凡道:“万物一饮一啄,你给了我,自然要拿走对等的,你要什么。”
桑木咬了咬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要。”
仙凡看着他,桑木也倔强地回视他。
半响,仙凡摇头失笑。
这是桑木第一次看他笑,不是呆傻时的面无表情,也不是之前冷若冰霜的淡漠,而是切切实实的笑,桑木苍白的脸上一时泛起一抹血色。
仙凡看着他,又是一笑,然后吞下那小团雪灵,雪灵不炼不化,仙凡便暂时放任它不管,他朝对面少年模样的人招了招手:“过来。”
桑木犹豫了下,还是靠了过去。
仙凡从他身后拉过他的手,看着上面的冻伤摇了摇头,说:“天亮我们就离开雪原。”
桑木原本正为自己丑陋的双手感到窘迫,闻言立刻摇头:“不行,雪灵还不够,还要再挖!”
仙凡看着他,说:“寒毒入体,即使你是体修,再待下去,也与废人无异。”
甚至会丢了这条小命,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桑木不说话,倔强地看着他。
仙凡把他的头按到胸口,拍了拍他的背,说:“听话。”
桑木的身体瞬间就僵住了,冻僵的耳朵火辣一片。
“睡一会。”
仙凡轻轻拍着他的背。
桑木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舍不得从这个温暖的怀里出来。
他身上寒毒入体,仙凡身上有神火,自然是暖洋洋的,两人挨着,舒服极了。
桑木闭着眼睛,靠着这具温暖的身体,感受着来自亲人的安心感,慢慢睡着了。
仙凡双手裹着对方冻伤的手,心底也很平静,一饮一啄,果真自有天定。
顺天逆天,不如顺心。
桑木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了很多,他背着闭目炼化雪灵的仙凡穿过雪原,花了几天,终于到了之前的住处。
仙凡再次入定醒来,桑木并不在房中,却是感觉到许多凡人的气息。
等了许久不见桑木,仙凡便起身下床,打算出去看看。
他身上已经换了身衣裳,门派道服换成了天蓝色的凡人服饰,自是不如道服精致,却也还算柔软。
这么想着,仙凡摇了摇头,人果然由奢入简难,现在又有何可挑剔的。
扬起一抹笑,仙凡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门外人声鼎沸,却在仙凡推开门的片刻后静了下来。
仙凡四下看了看,果真都是凡人,看着倒像记忆中的小镇集市,路边摆着各色小摊,屋檐下也有三两早食铺子。
桑木正在一家早食铺吃混沌,看见仙凡推门出来,顿时紧张得筷子都掉了,正要过去,却见仙凡已迈步过来,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说道:“老板,一碗混沌。”
老板娘闻言,从恍惚中惊醒,连忙去下混沌,口中却忍不住攀谈起来:“这位小哥眼生的很,是刚来的吧?”
她一说话,四周的人也惊醒过来,立刻又热闹起来,只是都偷偷竖起耳朵偷听着。
这小哥当真是俊美异常,气质也不似凡人。
仙凡笑了笑,说:“昨日刚到。”
老板娘又问:“不知小哥,可是要去往净海那头?”
仙凡摇头:“此次前来,是为寻找家人。”
说罢,看向桑木。
老板娘看向桑木,笑说:“难怪,原来是木小子的家人。”
桑木红着脸点了点头,他尤喜欢从仙凡嘴里说出的家人二字。
老板娘给仙凡端上混沌,也没再叨扰,招呼别的食客去了。
仙凡轻声问桑木:“此乃何处?”
桑木答:“是雪原旁边的一处凡人村落,名为望仙村,村里人都是有家人进了净海,然后来这里等待亲人归来的。”
闻言,仙凡感叹:“凡人望仙归,却不知仙人望归仙。”
桑木看着他,问:“那你呢?你不也是望归仙。”
说完不等仙凡回答,转而说道:“此处离雪原近,出入方便。你在入定,我便没有吵你,你要是不喜欢待在凡人的地界,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仙凡没答,只是问:“你先时便是住在此处?”
桑木点头,神色郁郁。
他去过很多地方,他不老不死,自然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所以多数时间是住在深山老林里,这是他第一个居住下来的村落。
无他,只因村名望仙,他又何尝不是在望着那个缥缈的仙。
仙凡动了动汤勺,舀了一半混沌到桑木碗里,说:“那我们便在这里住下。”
桑木回神,点了点头,垂眸把碗里的混沌吃了,他吃的特别慢,小口小口的,半碗混沌吃了许久。
仙凡也吃的极慢,他不重口腹之欲,凡人的吃食更是入了宗门后再没吃过,如今他滴水不沾,靠吸收天地灵气也能活下去,如今这混沌下肚,他也只是尝尝味道,等会还要用灵力炼化,以免污了灵体。
用完混沌,两人回了住处,仙凡继续炼化雪灵。
这块雪灵不大,三两月也就炼化完成了。
期间仙凡醒来的时间很少,多数是在炼化雪灵,所以直到半月后,仙凡半夜从入定中醒来,才发现桑木睡在床边铺着的地铺上。
仙凡垂眸,问:“为何睡在地上?”
桑木翻了个身,并不答话。
仙凡等了半响,伸手把地上那人捞了上来,把对方的头按在膝盖上,又给他盖上被子,仙凡闭目,准备继续入定。
桑木问他:“你要回去吗?”
仙凡反问:“回哪?”
桑木:“自然是你想回的地方。”
仙凡睁眼看着膝上少年,说:“小河边上,南山村,我自是要回去的。”
“我说的不是这里。”
仙凡静静看他。
桑木咬唇,说:“你的宗门,那里有你的一切,还有等你回去的未婚妻。”
“自我踏入净海,在那些人心里,我便已经死了。”
仙凡说:“我是一个已死之人,又何谈归去。”
顿了下,他笑着说:“况且,家中已有妻,何来未婚妻。”
桑木瞪大了眼睛,心脏噗咚噗咚狂跳不止,他张口结舌,说:“你……”
“睡吧。”仙凡伸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桑木眼睛被遮住,自然看不见那人从耳根漫起的一抹红色。
等确定桑木睡着了,仙凡才移开了那只手,然后支着下巴对着窗台发呆。
天蒙蒙亮时,仙凡静下心来,重新入定。
自此,仙凡依然夜夜入定,只是大腿上多了一个把这当枕头的人。
桑木很想多问一句,却又迟疑着不敢问。
三月,仙凡完全炼化雪灵,两人再次入净海。
这一次桑木准备了一些肉干,他是体修,夺天地造化炼化己身,也就是说,体修是要吃东西的,吃很多东西,他们吃下的东西都能炼化,上至金石,下至草木,所以体修多数在凡人界,且很少,因为体修炼体太苦。
桑木不怕苦,仙凡走后,没两年老太太就去了,桑木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在家中等待,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十年。
隔壁的姚奶奶问他,还要等吗?
他说,等。
姚奶奶说,你等不到他,等他回来,你已化为一胚黄土,可还要等?
等。
仙无望,且看你能等多少年。
姚奶奶便传了他体修法门,风雨锻体,百年千锤百炼,终大成。
又两百年,望雪原,终等一人归。
桑木用双手挖着冰晶,手是冷的,身是冷的,心却是暖的。
挖了一段时间,仙凡把他叫上去,让他把烤好的肉食吃了,然后用灵力化解他身上的寒毒。
这次挖的时间要更久些,收获也更大,这次的雪灵能用半年。
但桑木的身体却更差了些。从净海回来,他变得惧冷,一直发抖,仙凡便抱着他,帮他化开寒毒。
但桑木依然冷。
他二人总是闭门不出,桑木又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邻人再不敢打扰,生怕这两个又是想去修仙的。
修仙苦,最苦是家人。
仙凡炼化了雪灵,神火驯服大半,他打算慢慢来,不再去净海了。
桑木摇头:“神火太危险,一丝便让人神魂俱灭,不能放任。”
仙凡不愿,桑木便偷跑入净海。
仙凡寻了许久才找到人,半残之体自然不是桑木的对手,只得一起挖冰晶。
他是灵修,身体哪比的上体修,不过片刻双手便露出累累白骨。
他离开宗门时,东西都给了宗门,如今连件趁手的兵器也无。
桑木看了落下泪来,却也不多言。
挖到雪灵时,两个人都不成人形了,但终究挖到了,桑木喜极而泣,仙凡却不见一丝喜意。
桑木是纯阳之体,寒毒已侵入五脏六腑,若不化解,熬不过两年,但与此同时,若能炼化寒毒,有了至阴之物淬体,功法又能更进一层。
但这是很痛苦的事情。
桑木却不觉得痛苦,无望才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桑木整天都睡着,只有早上清醒片刻。这时仙凡会带他去晒早晨的第一抹朝阳,这抹朝阳里蕴含一丝生机之力,最是适合桑木。
桑木趴在仙凡怀里,说:“我要死了。”
仙凡摇头:“不会。”
桑木只当他安慰自己:“我死了,把我葬在母亲身边。”
仙凡继续摇头。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脸色苍白的少年看着他,眼中眸光涣散。
仙凡看着他,不语。
“你若能成仙,那便算了,若是不能,让人把你葬在我的身边,我们一家人,都躺在一块地方。”
“好,我们会葬在一个地方。”
仙凡答应着,眼眶也染上一丝红。
桑木笑着闭上了眼睛。
仙凡炼化神火,修为恢复的那天,彩云东来。
一绝色仙子立于云上。
仙子笑着看着仙凡,喜道:“你果真没叫我失望,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打败你。”
仙凡看着她,不语。
仙子柔声道:“我说过,我会等你回来,现在你做到了,也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三日后,我便要成亲了,只要你来,我便跟你走。”
仙凡终于开口了:“你可愿再等上三百年?”
仙子愕然。
仙凡又说:“我已有妻子,他等了我三百年,今我要归家,你可愿等我三百年?”
说罢,他低头看向怀中闭目的少年。
仙子却在看他,他眼神柔和,目带怜惜,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半响,她说:“我不如他。”
语罢,驾云东去。
桑木睁眼,与仙凡对视。
仙凡笑道:“我们今日便收拾东西回家。”
桑木却笑不出来,满心伤感。
这原该高兴的,他却心如刀绞。
“别担心。”仙凡摸着他的眼睛,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刹时,桑木苍白的面颊通红一片。
仙凡问:“你可愿?”
桑木垂头,然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回家。”
仙凡目视远方。
“总该告知母亲一声,在她面前拜堂成亲。”
作者吃药吃得萌萌哒。
闲的蛋疼,智商直线下降,接受点文,只写短篇。
木子吐槽小受死了,是虐文,我想说他俩回老家结婚了,明明是HE了啊!明明是要滚床单的节奏啊,怎么就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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