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烟夜纸汀

3、其实

　　苏勤刚出院就到处嘚瑟。
　　“你不懂，姐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苏勤挑着眉毛。
　　“所以福姐你想怎么着啊？”陆双树每次回家前都心情不太好，口气难免又冲又轻佻。
　　“这又是哪个没眼力见儿的惹着你了？”苏勤就是太了解她。
　　“唉——”陆双树也不藏着掖着，不痛快什么的就是要说出来，“老毛病啦！”
　　苏勤一点即通的聪明人，“晚上要回家？”
　　陆双树嗷了一声，站了起来，将面前琉璃般通透的人儿的下巴轻轻一抬，“真真是知我者，勤勤是也。”
　　“收起你那调戏良家妇女的眼神，我那是了解你而已。”苏勤挥开她，“每次你要回家之前就像是便秘了半个月一样。”
　　“哼，也不知道你小学语文老师是怎么教你的。奇了怪了，就你这比喻水品也能进这一行。跟我说实话，其实你爸是李刚吧？”
　　“这年头李刚管什么用。得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明天姐请客，出来乐一下，为了庆祝出院，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你们玩儿去吧，我就算了吧。”
　　“嘿，这就不给面儿了啊。”苏勤的小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嗖嗖的。
　　“是真不行，晚上我住那儿，明天肯定被家里那小姑奶奶拖去逛街。我得顺了她的毛，惹不起她。”陆双树一想到陆珊梅那装乖卖萌的样子就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
　　“那好吧，真是没口福。”苏勤玩着转笔，看见陆双树面前的稿子，“你说这谢阳姓谢，他这几年又混的那么好，会不会和那个谢家有关系啊？”
　　陆双树耸了耸肩，“这可不好说，科技行业嘛，又不是工实业。他是软件技术，网游电商发的家不用太多本钱的。”
　　“本钱是一回事儿，人脉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做生意的人脉多重要。
　　“这你怎么问我呀，当初你拿下他的时候怎么没趁他喝醉套一下他的话？”
　　“我当时哪儿想那么多啊。”

　　这边好好开着视频会议的谢阳又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草草结束了会议。
　　叶铭川觉得老板从上次给他订花后看他就有点眼神不善，所以没敢轻易招惹。
　　“老板，谢氏那边…….”叶铭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谢氏那几个老家伙现在巴不得消失，上次小南国就是他们几个攒的局。摆明了给我下套，我这现在还没回谢氏呢，他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真是…….沉不住气啊。”谢阳丢了手中的笔，整个人向后靠去。
　　“那您的父亲…….”叶铭川被今天的沉重气氛感染。
　　“我爸他身体不好。”谢阳闭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眼色，但是眉间的愁绪也是遮不去的。
　　向来明快开朗，自命潇洒不羁的谢家少爷，在提到关于至亲病情的时候也黯淡了下来，人生最怕的就是失去，特别是那种慢慢的抽离，简直残忍如断骨抽筋。
　　谢老先生是如今谢氏的掌门人，他从自己父亲手中接过谢氏，现在已有三十载。
　　谢阳忽然想起的是那天他在病房门口看见的场景：老人只留下一个背影，从后面看去能看见他垮下的肩膀。阳光下，鬓角的银丝反着光，倒影长长深深的嵌在地上。
　　谢致远回身随即就是对着儿子笑，“你来啦？”
　　谢阳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艰涩一笑。
　　“你妈妈呢？她昨天晚上是不是睡的不好？我看她今天脸色不大好。”谢致远语气一向平缓，不似商场上雷厉风行的老总，倒是有几分读万卷书的圣贤之气。
　　“您呢？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谢阳对父亲最多的是尊敬，其次是不露声色的钦佩。
　　“每天都那样，没什么差别。”
　　那声轻轻的叹息，还是深深的传到谢阳的耳朵里。
　　我们怎么去控制生老病死，四季轮回。天下间最无奈的莫过于看着爱的人经受折磨，而我们却无能为力。我尝过，那是对自己深深深深的厌恶。
　　“谢氏也不太平，你的叔叔伯伯们都觊觎那个位置，这几年更是小动作不断，想来他们的确是不甘心，谢氏已经百年，从你的太爷爷开始到现在，当初打江山的那种孤勇和担当是一无所有和义无反顾的义气，和如今守江山的利益权势完全不同。”长篇大论下来谢致远已经有点气喘，“我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了，你也不要难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生老病死嘛。只是阿阳啊，我不想看见谢氏分崩离析，最后甚至灰飞烟灭。”
　　“爸……”谢阳低垂着眼，“我……”他的声音有些晦暗不明。
　　“我不想逼你，你现在长大了，而且长成了足够让我骄傲的样子。可是我希望你记住你姓谢，你是谢家的子孙，你终究还是要回去的。”终究是身体不好，时间长了就有点眼神浊浊的。
　　“我知道的，我不会忘。”
　　谢阳手盖着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好像是时候回去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叶铭川有点摸不着头脑，“回去？”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老板，你说是要回谢氏？”
　　是的，这算是回去。当初是已三年为限，我孤身闯荡曾经让你孤立无援的战海商场。现在这样，算不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那老谢总那里是怎么说的？您什么时候回去？您还要我么？”叶铭川哭丧着脸，一副即将被……抛弃的晦气相。
　　谢阳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了，干脆闭上眼睛，“应该就是在百年庆了。”
　　谢氏百年庆。

　　晚上陆家家宴。气氛还算和谐。
　　刚进门就看见陆珊梅挽着沈璨从楼上下来。陆家最小的小姐在人前永远都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呀，姐姐，你回来啦。”她放开自己母亲的手，立即飞奔下来，立在还在玄关换鞋的陆双树面前，搂住她的胳膊开始卖乖撒娇，“姐姐，我好想你啊。昨天做梦都梦见你了呢！”
　　哼，梦见杀了我吧。陆双树脸上还是笑笑的，心里却是极其不厚道的想。
　　“姐姐，听说你刚刚采访了谢阳？深林科技的谢阳？”陆珊梅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问。
　　“你怎么知道的？”哼，消息还挺灵通，我这边刚和陆司林抱怨完，你就知道了。
　　“老四告诉我的。”陆珊梅眼珠子转了转，“哦，对了，等一下大哥要带客人来。”
　　“哦？是么？”陆双树看了眼那边厨房指挥佣人的陆家女主人，也不问是谁。这让陆珊梅有点想不到。
　　“你都不想知道是谁么？”四下无人，陆珊梅收起刚刚故作天真的咋咋呼呼。
　　“不想啊。我的好奇心可不重。”陆双树一脸风轻云淡，随手拿起果盘的一颗提子放进嘴里。
　　沈璨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的茶杯是精致的青花，碧螺春的香气已经散发的淋漓尽致。
　　“娇娇也真是的，你姐姐难得回家一次，你也不知道给她倒杯茶。茶叶放在哪里你姐姐不清楚你还不知道么，真是越大越不懂事。”轻轻脆脆的嗔怪，带着几丝妩媚，一如这个女人给人的气息。
　　记得陆双树第一次见到沈璨。
　　十三岁的少女白衣黑发，明眸皓齿。也是这个客厅里，小小的行李箱放在脚边，在这个宽大的空间里，一人一箱看上去有些单薄可怜。
　　管家上前来，“二小姐，您现在是咱们陆家的二小姐了，诺，这位就是您的父亲，那位是您的母亲。”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言不发，严肃畏惧。男人身边的女人倒是浅浅的笑着。
　　女孩子不明所以，转头和那个很和蔼的中年妇女说道：“我没有见过我爸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爸爸；但是我有妈妈，我的妈妈在家里。她不是我妈妈。”
　　男人的脸色更加差了，他依旧一言不发。
　　那女人走过来弯腰摸了摸陆双树的小脑袋，“小树，我是沈阿姨，以后你就叫我沈阿姨就行了，我会照顾你。”
　　“可是我不需要你的照顾，我有妈妈，她可以照顾我。”十三岁的女孩子什么都懂了，她知道有些东西在改变，有些拥有，有些就会失去，“我想和我的妈妈在一起。”
　　“你姓陆，这里才是你的家，小悦带二小姐回房间。”沙发上的男人阴阴沉沉的开口。
　　再后来，陆双树就是这陆家大宅里的陆二小姐。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直到大学去到北京，后来回到这个城市后也随即从这个所谓的“家”搬离出来。这里有太多口是心非。那个叫“爸爸”的人对自己永远不冷不热，继母无时不刻在提醒自己只是个寄住在陆家的客人。妹妹人前人后两个样子。大哥太远，永远高深莫测。老四从小就在国外，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这里灰灰暗暗的没什么色彩。亲情什么的只是血缘上的牵绊，表面上的恭顺。
　　“老四回来了。”陆珊梅娇笑着打断了陆双树的回忆。
　　“姐。”老四点头笑笑。
　　白日渐长，外面的太阳还没落，今天气温偏高，陆司林身上有津津的汗意。陆家的男人长相都出众。老大和老四的美貌也承袭他们那个风流的老爹。
　　“爸呢？”陆司林将搭在臂弯的外套给管家。
　　“你爸爸还在……”沈璨的话还没说完。
　　“回来了？”楼梯上的男人出声，“小树也回来了。”

　　饭桌上一共七个人。
　　首座上的陆咎拿起筷子，“开饭吧。”
　　陆珊梅坐在陆双树的对面，陆双树的左手边是陆司林，右手边是……谢阳。
　　对，谢阳就是陆珊梅口中的那个客人。
　　从进门陆珊梅就对他两眼放光，饭桌上也是频频抬头。
　　呵。陆双树心中冷笑。
　　“哇~谢阳哥你和姐姐认识啊？”陆珊梅语气羡慕。
　　“上次……”陆双树转头看向陆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哦，当然，我和陆小姐是校友。”谢阳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恭敬敬的回答。
　　陆双树微恼，看向谢阳的眼神不善。
　　“是这样啊，小树从来没有说起过。刚刚也没有表现出来，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陆咎微笑对谢阳说，表情语气皆是温和一片。
　　看来谢阳是他十分中意的晚辈。
　　“谢先生和单竹是大学校友，那今年已经30岁了吧。”沈璨对谢阳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学长比我高一届。”
　　“谢阳哥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吧？”
　　“是。”
　　陆双树一直认真地吃着东西，这时放慢了咀嚼，悄悄扫了一眼旁边的人。他很认真的回答着每一个人的提问，手中的筷子已经放下搁在了筷枕上。嘴角有小小的勾起的弧度，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眼里是平常的笑意。
　　陆双树有点烦。
　　“我们娇娇也是学工商管理的，当初选专业的时候说是以后要帮爸爸打理公司。你们两个同一个专业，又都是年轻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以后要多联系才好。”沈璨语速慢慢的。
　　呵呵。终于放大招了。
　　陆珊梅羞涩的脸颊微红，谢阳微笑着如沐三月春风。
　　晚餐撤下以后就是茶点。
　　气氛有点僵硬。
　　比起刚开始的有问必答，谢阳在后半场更多的是笑而不语。谢阳态度的小小变化，让一直活跃气氛的沈璨母女有点点尴尬。
　　这种气氛一直维持到散场。
　　陆珊梅提出要送谢阳。
　　“小树，你送送小谢吧。”陆咎放下茶杯，缓缓起身。
　　晚风暖醉。
　　陆宅前是一泊人工湖，到了柳树繁盛的季节，空气里净是嫩嫩的绿色香气。沿湖的路灯照出湖面上萤虫点点。
　　“你的车呢？”
　　“没开车，司机来接。”
　　“哦。”
　　身高上的差距让陆双树感觉有点压抑，莫名其妙的坏心情让她的气场弱了不少。
　　沉默的好……奇怪。
　　忽然有人一本正经的笑起来，“其实，你早就想起我了，是么？陆学妹。”
　　陆双树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