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随笔》公子涟

6、情人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见过他，我的情人。

　　直到现在，他依旧形容模糊，我曾怀疑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一个人，的确，从未遇见过。即使遇见，我也早已忘记了，或者就根本没有看清他的样貌，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看起来洁净而略显嶙峋的手指，只有这些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无法抹去，根深蒂固，甚至让我怀疑这只是我自己荒谬的臆想。

　　我想寻找他，寻找我的情人，但我只记得这些，没有任何象征性的东西。于是我常常有意无意的瞥过身边不同男子，专卖店里给我拿试穿衣服的男子，小巷里娴熟的做着蛋饼的男子，甚至蹲在路边眯着眼睛抽着劣质香烟的男子……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盲目的老鼠。他们的嘴角，他们的手指，然后一一与我记忆中的对比。

　　你或许不会相信我的过往，以及那个只有上扬的嘴角和洁净的手指的情人，我也常常否认它们的存在，但我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是的，感受到他就在我的躯体中，在我的206块骨骼中，在我的AB型血液中，在我的秒速60下跳动的心脏中……时时刻刻都在，便如同我自身的存在，或许确实是我自身的存在。

　　寻找的结局依旧是没有结局，我还是独自一人徘徊在青紫色的天空下，当夕阳西下时，我迎着硕大而血红的太阳，拖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变了形。

　　我的姑娘，梦，我来实现。

　　耳边边有淡然清泠的声音在说，我猛然回头，目光迅速移动，地上仍然是我一个人的畸形的影子，扭曲着，挣扎着，似乎想要摆脱夕阳的控制而绝望的嚎叫。

　　开始不断的做梦，是从我的骨骼，血液，心脏涌出来的梦境，长着乌黑色颀长双翅的男子带我飞向高空，然后在耳边对我说，我的姑娘，梦，我来实现。声音淡然而清泠，我知道是他，我的情人，我努力的想看清他的样貌，却不论怎样都是模糊不清，依然只有上扬的嘴角和洁净的手指，真的，我努力过了，还是没有办法看清。

　　我只好问他你究竟是谁？他就说我是你的情人，来自你骨骼，血液，心脏的情人，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情人。

　　于是我开始迷恋上绘画，并疯狂的追随那些善于素描的人，喜欢看他们灵活的双手仅用几只纤细的铅笔就可以绘出情人的模样，栩栩如生。我为之而倾倒，以为只要绘出了他的样貌他就会回到我身边。

　　我背着画夹，破旧的挎包里是长短不一、跃跃欲试的木头铅笔，我坐在世界最中心的广场，落笔……

　　然而我最终被废弃的画纸所埋葬，是我的坟，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也没有烧成飞灰的纸钱。只有画满破碎脸庞的画纸，上面有我迷恋成疾的上扬的嘴角和洁净的手指，我就被这无以计数的嘴角和的手指掩埋。

　　路过的人们没有面孔，只有不同的嘴角和肮脏的手指，即使擦身而过也无法感知到我的存在，我想或许他们都是一群主观唯心主义者。于是我被这一群没有面孔的人遗弃在路旁，无人问津，也许我真的可以在这里安睡了，直到重生。

　　我的姑娘，梦，我来实现。我在昏昏欲睡时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顺着声音，我漂浮在一团光芒之中寻找过去，耳边依旧是他淡然而清泠的声音，世间的人本来是主观唯心的动物，要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只有让自己被感知，在这个绝望的世界留下你活过的唯一希望的痕迹吧。我的姑娘，那就是我，你的情人。

　　反光的玻璃窗后面，有隐约不清的人影，是少年苍白色的脸对着我微微发笑，上扬的嘴角露出摄人心魄的笑容，洁净的手指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梳理着身后乌黑色的颀长的双翅，他说，我的姑娘，你来了。

　　当我想要看真切的时候，发现只是在看着镜子里自己单纯无害的脸，已经看了二十二年的脸。所以没有人相信我的情人的存在，我承认，我没有证据来证明，甚至我至今还是无法绘出他的样貌。

　　写到这里，我再次怀疑我是否真的见过他，我的情人，或许只是将要见到，我开始不得而知，然后我的206块骨骼，我的AB型血液，我的秒速60下跳动的心脏，它们告诉我，姑娘，你的情人在这里，就在这里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