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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风行客 ...

  •   ***
      谢清在山谷里一连住了好几日,住的依旧是那间小屋,服侍她的依旧是蜜合。
      蜜合年纪不过十六七,却是自小在这隔世的山谷中长大,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可想而知。十六七岁的女孩正也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每日里最期待的事情便是听采购归来的小厮讲外边的故事。
      而今讲故事的人变成了谢清。蜜合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人,讲出来的江湖故事却是热血盎然拍案之绝。她意识到那些动人火烈的故事,用谢清这种清淡的嗓音说来,远比小厮眉飞色舞的,吊人胃口。
      在小姑娘的观念里,一个人做的事、讲的话讨她喜欢,那么这个人本身也一定很值得人喜欢。
      蜜合很喜欢谢清的故事,所以也渐渐对谢清有了许多好感。她会将自己偷偷换来、舍不得让人瞧见的话本子,带到谢清屋里共享。谢清则会铺纸研磨,与她边看书边誊写变作画。
      蜜合后来对亲近的人说,谢清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与她在一起感觉不到无聊,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蜜合的小屋里挂着许许多谢清作的画,谢清屋里的绢帛也因为共同的玩闹消耗得很快。管事房的大娘曾向蜜合抱怨过,而当蜜合想她提起谢清种种的好,也便就不管了。
      从此,谢清的屋里总有着用不完的绢帛,用不完的墨条。
      一心沉浸在喜悦中的蜜合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谢清与她走近的最初,不过是需要些不会让人发现的信纸,和写信的墨汁。

      ***
      这日天气上佳,艳阳高照。
      立在断壁勾勒围定的谷底,风刺刺,却不冷。迎面一股花草清香,裹着恰到好处的和风,来去间,叫人几度心痴。
      蜜合领着谢清将谷中的花圃逛了遍,一路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不觉口渴,亦不觉累。谢清由着蜜合尽兴,偶尔评论几句也都是不痛不痒话中有话。好在蜜合早习惯了她冷淡的性子。
      从花圃离开,蜜合又将谢清带往谷口左侧的豁口中去。这地方,她从未带谢清来过,就是走一次来,也走得蹑手蹑脚小心翼翼,一向关不拢的嘴都安分不少。
      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才能将天生开朗的女孩吓怕?
      谢清不着痕迹地将这地方打量一番。乍看之下,格局与右豁口相似,只因处于山体背侧,采光不似右侧好,暗沉沉形就天然压抑。回廊交错,屋舍俨然,建筑格局整齐划一,样式不同于右处的轻巧以厚重为主,色彩方面以深重的青蓝一系暗色调为多。
      脚下的路面以打磨粗糙的毛石铺成,毛石棱角对接没于一道道紧闭的门前。厚沉的木门叫人望而却步,纵然立于其前也不敢冒然推开,深怕重重阴暗背后等待着自己的,是地狱般的惊悚。
      蜜合越走越慢,走路得速度大概只比乌龟稍快一点。她就用寻常人难熬的慢速,七拐八拐的走到较深处的一扇门前,半闭着眼睛像是下了决心般的,伸手敲了三下。

      门开一线。
      门开的同时,谢清留意到一只蓝白相间的鸟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停下。眼下的羽毛成黑色,结合着它铮亮的目光,倒真有几分被跟踪盯梢的异样。
      然而,那不过是只鸟。
      谢清当时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并未多堤防那只小巧甚至长相不错的鸟。也因为那时,白凤在她的印象里,也只是个轻功很好的少年人。
      门里探出一个脑袋,不大的脑袋,脑袋上一双眼睛倒是贼亮贼亮的。那人用这双贼亮贼亮的眼睛把蜜合、谢清看了三四遍,好像真能看出些什么。
      他自然不认识谢清,看样子也不知道卫庄亲自留下了一位“客人”。
      “她是谁?以前从没见过。”这地方似乎保密得紧,贼亮贼亮的眼睛盯着谢清,说什么也不再把门开大。
      “福子你别管,赤练姐姐让好生照看着的,能有差吗?快让我们进去!”蜜合说着往里冲,被叫做福子的男人这回倒不阻拦了。
      等到谢清也跟着进去了,福子又把大门紧闭。窗没有封死,却全用木板挡着,只有很少很少的光线透过缝隙钻入,所以大白天的还要点灯照明。烛火很暗,枯黄枯黄的光圈,像是力气不足的鬼火。
      屋里屋外几乎成了隔绝的两个世界。所以谢清自然也看不见,石凳上的鸟儿飞上了窗棂。

      看上去厚重的屋里,走道极窄。算上进来的大门,走道上共有六扇门。
      福子打开正对大门的一扇小门,却不让她们进去,只叫远远地看着。门里看着是练功的地方,排成五行四列的少男少女,举着木剑像模像样的比划。他们年纪极小,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福子指着那些孩子,悄声说:“这几日正碰上选试,孩子都焦心着。你俩也别去打扰人家,要想偷学功夫就这样看着吧,横竖也不过学个架子。”
      听福子的口气,蜜合经常跑来偷学。这年纪的女孩子,有几个不羡慕身手不凡的江湖大侠?
      谢清并不清楚何为“选试”,蜜合从没有提过,事实上蜜合很少与她说武学方面的问题,大概也是赤练的关照。不过看她肃然严谨的表情,谢清也能猜到几分。
      就好比日后科举考试的层层选拔,唯有不断晋升的人才能接触到优秀的资源、优秀的指导,这些都是成功成名不可或缺的。能够来到这里,甘愿在枯燥艰苦环境中学剑的孩子,谁不抱着一些美好远大的目标?
      “真好。我也好想学……”蜜合满心的感慨还来不及吐露,就听到木门咯吱地打开,回头看时已经不见了谢清。她很想继续看他们练剑,可又不能扔下谢清叫人家迷路,咬咬牙,她终究跟了出去。

      ***
      密闭的地方空气到底污浊,重回开阔的空地,湿气泥草香扑面,始觉清新。
      蜜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嘴里喃喃不停地念叨着,谢清没有留心去听。她回头,于起初那张石凳望见那只娇小的鸟,微微敛眉。
      鸟没有动,开门时听到的羽翼扑扇,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衣袖被拉扯,谢清看向蜜合时,眉端已平,依然一幅雷打不动的清淡。
      “你怎么出来了?难道不好看吗?”蜜合语气里的失落,显而易见。
      “剑是凶器,多看不宜。”
      “怎么会!正因为剑是凶器,才能够仗剑天涯,施侠行义,劈砍恶人,肃清世道。你难道不羡慕往来清风的侠客?难道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近些年里,江湖人广为谈论、念念不绝的不是当世剑圣盖聂,亦非师出同门武功狠戾的卫庄,而是那个被称为“往来清风,夺魂无痕”的风行客。
      他的姓名、年龄、性别、出身、师承、武功,人们一无所知。对他的印象也只限于风起的月夜,飘忽的白衣。
      有人说,他的佩剑造型古朴,剑身极窄;有人说,他的佩剑剑身扁平,剑口收束,剑刃长而利。事实是,谁都没有看过他的剑,看过他剑的人都已经离开人世。
      关乎剑的猜测,都是从他剑下的亡魂而来。传闻,被他杀死的人伤口极细极窄,那样的伤口只有极细极窄极薄的剑配合超乎想象的速度,才得以刺出。
      也有人说,他是千金可买的杀手。因为死在他剑下的人,都曾为人高价索命。
      江湖中关于他的传言层出不穷。他的武功未必好过卫庄,剑法未必胜过盖聂,然而能保持持续的新鲜感,只因他神神秘秘飘飘渺渺似那遥不可及的神话。
      人们对于触手难及的事物,不总是很感兴趣吗?

      近来,江湖中学剑的少年无不把风行客当作自己的偶像,穿一领白衣,佩一柄极细极窄极薄的剑。
      拼命学一个谁都没有看见过的人的武功套路,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谁都不能说你学得不像,但谁也不会说你学得像。
      “你要知道,风行客那样的人,绝无仅有。”谢清正视着蜜合满眼崇敬,眼里有种说不清的光一闪而过。
      “为什么?江湖中的名士总是后继有人的。”
      “江湖名士或许层出不穷,新人成名,老人隐没,但总有些名字亘古流传,无人比肩。他们永垂,并不一定武功绝顶天下无双,但他们势必有一些别人所没有的特质。
      “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便无法练就他们的特质、他们的奇招。即便能够练成,又是否能做到他们的淡泊宁远飘游世间?”
      “我不相信。从这里走出去的少年,每一个的轻功身法、每一个的武学身手,算不上一流,却也都很不错。你又怎么能肯定,这样优秀的他们,不会有那么一日也变成一个风行客?”
      这是谢清这一天第二次认真地看蜜合,眼底的无奈已经很明显了。
      “江湖中成名的剑客有多少?最多百来个。你知道每年投身江湖的人有多少?多少人削尖脑袋走了一辈子的江湖,还是庸庸碌碌一事无成?”
      还有很多话,谢清没有告诉蜜合。
      每年投身江湖的人千万以计,这么多人中能碌碌无为捱到年迈的,已经算很不错。多少人是初战未捷身先死;多少人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积攒了些名气,又死在不知道的仇家手里。
      所谓的神仙眷侣快意恩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幻想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渐渐走出石廊曲桥。谢清再回头时,哪里还有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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