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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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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在杭州下飞机,按例仍是梁子带着越野车来接我。我和小哥坐上后座,梁子坐在副驾驶上。车刚开,梁子就回头探身说:“爷,近好几个月您都忙着,久不回南边儿一趟。好不容易回来看一眼,伙计们都在盘口等着向您交账呢。您看,是不是给兄弟们个面子?”
我一听差点儿乐了。娘的,还是梁子知道我的心思。这家伙在我身边这些年别的没学着,奸商本性倒是学了十足十。最近天气冷,土地都冻着,别看倒斗这行业没有多高贵,但是还真就分个淡旺季。冬天轻易是不下斗的,穿的多土地硬负担重,除非有把握是安全无误的油斗才下,否则就缩在家里吃余粮,性质就跟动物过冬一样。特别前儿个新月饭店开业,南边伙计正经可赚了好几倍,饭碗撑的足足的。钱是从我这边发下去的,哪来什么帐可交,就算有些各自盘口额外的收入,可哪就非急在一时跟我交账,尤其是我刚下飞机连气儿还没喘上一口。梁子把时间安排这么紧,无非是做给人看的,是要告诉兄弟们说:小佛爷忙。很忙。忙的要死忙的不可开交忙的日理万机。但即使就是这么忙爷还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兄弟们。兄弟们要感恩,要听话。跟着爷有肉吃,跟着爷有钱赚。
还是那句话,梁子此人,深谙人心之道。无论对上对下,哪怕是对王盟对黎簇,他都能游刃有余把人心摸透了抓在手里,不然也不能隔着天南地北电话里一听我咳嗽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他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我太久没回来,想提醒我要及时安稳伙计们的心。
再者,他确实是为我着想的,恐我在北边儿被闷油瓶压着风头太久,想在南边儿给我竖竖威风。想让他张爷看看,小佛爷在南边儿还是那个跺跺脚地都颤三颤的大老爷们儿。
可我乐的原因在于,就他这点儿小心思,我当时就明白了,以闷油瓶那个百年智慧,能看不出来么。梁子也不怕哪天被他张爷捏粽子一样给捏掉。我不说话,梁子居然还敢赔着笑跟闷油瓶请示:“张爷,这边最近也还有几件新收进来的明器,麻烦您给看看。”
闷油瓶顿了片刻,然后言简意赅就吐一个字儿:“好。”
我一听,得,我还没说话呢,这俩人就把事儿给定了。
到了佛爷堂,还真有点想念这个地方。毕竟我摸爬滚打这几年,这个地儿可以说是我起家之处,多少决定是在这做的,多少大风大浪是在这里平息的。所以感觉上总是有点亲切。
进了门我把连着休息室那屋的宽敞正厅让给了闷油瓶,一则我总想让他心里好受一点,虽然我知道他不在乎这些物质享受。二则我也不想让他觉得到了南边儿心里落差太大,虽然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很难有什么心理落差。三则我想让他把货看完能就近有个休息室休息,虽然我知道他未必需要休息,今天光坐飞机和坐车了也没累着,以他那个体力真未必需要。
好吧,说白了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到隔壁小厅去处理盘口事务了。
虽然说账务是没什么可看的,况且年底前我确实有意让黎簇过来经一遍手,让兄弟们跟他打个照面,让黎簇也经历经历南边儿的大体情况,共有几个盘口,共有多少主雇,多少蛇头多少伙计每年走货进账各多少。上长白山前我没刻意去培养他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活着出来,从长白山回来后一直也忙着新月饭店的事。该是时候让黎簇尽快历练了。但是今天这交账,即便没什么可听的,也要做做样子,目的不在于帐,而在于兄弟们的心。可这一听就又听了两三个钟头。盘口的事大大小小繁琐的很,就算各盘口都把事务先前就报给了梁子,但是顶头老大回来,少不得还要再说一遍,免得有什么事耽误了,落的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很多事错综复杂千头万绪,最近南边儿道上风声如何,古玩市场有什么动荡,各盘口手里的主雇儿都有什么需求。伙计们许久不见我,也觉得亲切,毕竟上次在开业那天见我,还是风声鹤唳紧要关头,谁也说不上话。这次我回来,尤其是我这心态自从打长白山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轻松了,见了伙计脸虽然还严肃,但到底气势柔和的多,伙计们见状摸着我的心思,都要剖白剖白自己心里的豪情暖意,这些个话我听的暖心又无奈。
听着听着我就发现,底下一个盘口少了一人,今天来交账不是一把手来,是手下一个身边人来的。我招手问梁子怎么回事,梁子低头回说那人高堂老母昨天去世,今天正搭灵棚办白事。我听了默然片刻。这些人跟我的年头不算多,但是能剩到今天的人都是赤胆忠心两肋插刀的。别说现在小佛爷有了一席之地,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就说当年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这些人肯义无反顾跟着我,就是他们待我的恩情了。当日王盟反水,我尚能放下恩怨给他儿子包场做满月,何况现在是铁打的汉子唯一高堂老母去世,我若在北京也罢,现在人在杭州,没有不去的道理。
想了想吩咐梁子,今儿晚上有一个算一个,盘口闲着的都去那边,帮着照顾丧事。按规矩,今晚给高堂烧纸人纸马是要有饭局的,只管包场吃喝,费用算我的。我带着人过去看看,这边先让人给小哥张罗晚饭,吃完了我回来接他。
梁子安排去了,我带着兄弟们开出一溜烟儿的越野,浩浩荡荡就上路了。估计现今这道儿上,也没几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给手底下人张罗红白事的。可直到越野车都走出好几公里了,我才惊觉一件事来,立刻打电话给梁子:“快着,快叫人把我休息室那屋的大雕塑给蒙上。”
开玩笑,那么大一雕塑从墨脱给拉回来,就算我有几个歪歪曲曲的跟蚯蚓似的小心思都得让小哥摸个彻底。
但是梁子下一句话打碎了我的一切心理防御:“没用了,爷。张爷已经进去了。”
到了白事那家,我带着一众伙计大队排开给磕头上香。说实话,上长白山之前这些事我都是不参与的。那时候我整天脑子里除了把沙海的事结了,把伙计们的后路安顿好,把我自己安顿好,把小哥给接出来,接不出来我就栽里面,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这些人情事故都是梁子替我经手,我心里仅剩的热情也就是多给伙计们分点钱,别让他们亏着。用梁子的话说,我从长白山回来,越来越像个人了,而不是个庙里的木头佛爷。今天伙计家办白事,我不但来了还给上香,不但上香还是跪着上的。当时那盘口的大伙计就穿麻戴孝在我对面跟我还礼,我这一磕头起来,正看见他脸上热泪纵横。
回头梁子赶到,回我说附近一个档次还算高档的酒楼,已经包了场,我带着兄弟们过去,顺便也捎上事主家里的各位亲朋。我一看那些亲朋都是正经八百的本分人,混不像我们这些成日刀尖上搏命的。此时看我们这些人拉风的阵仗,都有些惊着。我面不改色,其实心里也有些后悔,低头问梁子:“要不然下次还是阵仗小点。”
梁子面上虽然也是起伏不惊的,但袖子里也是暗暗冲我挑一大拇指:“别介,爷。就冲您今天这一个头磕下去,您是这份儿的。我估摸这些兄弟今后都死心塌地跟着您,您去哪咱们去哪,您死了我们跟着活埋。”
这话说的我真想踹他,当着这么多人还是忍住了。然后酒席开始,我略略讲了几句话,草草吃点菜喝点酒,心里挂记着闷油瓶,就让梁子替我招呼,我自己打车回了佛爷堂。
进了佛爷堂的休息室,嚯,小哥正跟那雕像相面呢。
那个情形叫一诡异。我心说我走了四五小时,你们俩就一直这么大眼瞪小眼么。
如今到了这个份儿上,有些事包也包不住了。我既没有不知所措,也没有做贼心虚。早说过,做的是顶天立地的事看上的是顶天立地的人,我一大老爷们儿,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我站那笑吟吟的看他,没什么想要解释。他竟然开恩的回头看我,目光淡然清亮,若说有惊喜吧,很显然不是,若说很平静吧,看着倒也不像。我无奈,对于解读他那个面部表情密码,我承认我还没到那个百年智慧的火候。不过看样子他是没什么事想要问我的。这个雕塑在这里的事本来很显而易见就摆那了,一目了然,也确实没什么可问的,就算有什么可问的,按着闷油瓶的那个哑巴习性,肯定也给按回肚子里去了。得,我也没啥可扭捏的,摊摊手,道:“小哥,咱回家不?伙计们都帮着一兄弟办白事呢,我没叫人开车送。我才回来时外边儿有点下小雪,打车可能也不好打,弄不好咱又要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