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江》旻之渔

1、再见

　　“我和他是好兄弟，二十几年过命的交情。”。
　　沈流江对着录音笔吐出这句嘶哑的话后，将自己那一根快要燃尽的烟重新扔回唇间，狠狠吸上一口，把烟圈吐成几转优雅的轮。香槟色的小灯照亮镜中那一隅天地，不染纤尘的镜面映出他憔悴消瘦的脸。
　　那是一种黯淡无神，濒临颓败的英俊，让人不自觉心惊胆战。
　　偌大的公寓里除了他自己外空无一人，但此刻沈流江却如将赴盛宴般收拾得一丝不苟。
　　也是，今天他本来便是要去赴宴的。
　　去赴沉君的宴。
　　去赴他小半辈子交情的有过命好兄弟的宴。
　　流江的嘴角忽然控制不住牵起一抹苦涩无比的弧度，白齿血唇将他衬得如同鬼魅，又一口尼古丁味道的烟气顺着男人的嗓口游入肺中，方才还气定神闲叼住烟的人忽然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嗡嗡——”本来好好呆在洗手台上的手机一边震动一边极不安分地朝大理石地面滑去。沈流江的腰弓成一条虾米，一手拼命捂住嘴，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捞那薄薄一片的电子产品。
　　他的意识有一瞬间是恍惚的，但看到沉君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动时，还是条件反射划向接听键。
　　“喂，沈流江你死哪了！限你三分钟之内……”
　　沉君的声音在流江耳旁忽近忽远的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口血便顺着咽喉呛出来，冷汗浸浸滑下，修长的双腿再支撑不住身体，流江瘫软到地上，犹如一具美艳的死尸。
　　在陷入无边无际的死寂黑暗之前，沈流江心中徒生出一股子释然，经年的对话涌入脑海，如走马灯般不停回放。
　　“沈流江，你这么贱就等着一辈子找不着媳妇儿吧。”
　　“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
　　“有你呢。”
　　……。
　　偌大的礼堂会场正徐徐放着古典优雅的《婚礼进行曲》，一帮年轻小伙子凑在音箱和笔记本电脑前调音，后来不知道谁使坏，鼠标戳捣几下给换成《猪八戒背媳妇》，方才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变得喜气洋洋普天同庆。
　　“哪个干的！给老子调回来！今天就踩个点给我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净给我添堵喽……”
　　吼完那一大串话后，沉君将莫名其妙被挂断的手机颇为不爽摔进西服口袋。正气冲冲的打算冲过去收拾那几个小兔崽子，忽然身形一顿，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把那惹他火冒三丈的铁玩意儿扔进离得比较近的桌子抽屉里。
　　今天只是提前预演一下便果不其然被放了鸽子，明天真到自己大喜日子了，流江那厮还不翻天！
　　越来越不像话了，满世界瞎转悠什么啊！这么多年交情了，他奶奶的好兄弟婚礼都不放在心上，早一个星期交代都没用，该不来还不来……。
　　沉君深深蹙着他那已经有了一条小小的沟壑的眉头，依然英俊潇洒的脸上挂着一副讨债鬼的表情。他不是多么暴躁的人，但一遇到关于沈流江的事总是一点就着，一着就炸，业火烧大地，春风吹又生……
　　不多时，沉君已经把流江的祖宗十八代在心里问候一遍。这才堪堪稳住心神，转过身来对不远处正在摆弄泡泡机的高挑男子喊了一声。
　　“老白，一会沈流江来了让他试试伴郎服，没来就不管他了，让阿聿试，尺寸不合适的话，等我回来联系店家调试，这儿你先招呼着。”
　　“你干嘛去啊？”那男子眼皮都没撩一下，直接问道。
　　沉君：“买包烟。”
　　“你不是戒了吗？”一旁的刘聿漫不经心提醒一句。
　　沉君顿了顿，开口道：“让流江气糊涂了……我出去透透风，喝点东西。”
　　随后好像怕再被阻拦，这厮脚不沾地一溜烟儿跑的没影。
　　“成，新郎官又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老白直起身，无奈感慨一句，“你说你结个婚怎么就一点不上心……”
　　絮叨归絮叨，白渔还是老老实实走到那一堆不干正事儿的半大小子中间挨个敲头训斥。老白是他们学院的助教，打得一手好篮球，私底下跟学生们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哦，不，共同学习，相见恨晚。
　　不用说，这被拉来做苦力的一群男生，跑不了是在校篮球社的了，一个个生猛得仿佛刚从海里蹦上来的海鲜。
　　于是一伙人搂搂抱抱嬉闹一番后，该干嘛干嘛去。毕竟老白答应过包了午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
　　不多一会，舞台上蹲着的人只剩下刘聿和一本正经干活的白渔。
　　刘聿这人天生就把温良恭俭让挂到脸上，虽然皮相与沈流江那厮有四五分像的，但是整个人的感觉与那不着调的货却又截然不同。
　　只见他有一搭没一搭给老白打个下手，脸上却写满了“我有事给你说，你快问啊”，在那自动滚播。
　　老白这人跟沈流江他们一二十年的交情，自然也带着点臭德行。看着刘聿自己在那抓耳挠腮好一阵，这才缓缓收起还未满足的戏谑之心，装成知心哥哥的模样问道：“小刘啊，怎么了？”
　　刘聿下意识张口，但又想起什么似的讷讷闭上嘴，将眼神瞥向别处问道：“白哥，要是流江真来不了了怎么办……”
　　“那厮只要不怕被沉君打断腿……不来也没事，不还有你嘛。”
　　“可，可是，沉君和流江从小玩到大，我顶提上去，流江事后不得抽死我……”
　　“他巴不得有人替他上来，眼不见心不烦……”白渔低声喃喃道，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刘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赶忙反问一句“什么？”
　　“没啥，没啥。”思想跑偏的老白忙摆手打哈哈，“他敢碰你一根汗毛，沉君一巴掌把他乎飞喽！你跟他模样差不离，比他正经多了，自惭形秽个什么劲儿？”
　　“流江可比我厉害多了。”
　　“他的厉害和他的贱气成正比。”
　　白渔吃吃笑了几声，发现刘聿这小子依然是一副窘迫到坐立不安的样，只好慢慢收敛起调笑的语气，拍着他们这个神经病小团伙中唯一安分守己的老实人的肩膀关切道：“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要是你怕流江心里不舒服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也快大学毕业了，他跟你认识三四年你不了解他那尿性吗？这点他自己疏忽的事儿不会埋怨到别人头上。要是你实在不想当这个伴郎，也不勉强，你白哥我人五人六也是一条汉子呢，大不了我去呗。虽然你白哥我结婚了，但咱们也不忌讳这个，我这张老脸还能给沉君当个幕布，他那祸国殃民的脸啊，当场就能勾搭几个小妞……”。
　　刘聿将头垂下来，似是挣扎好一阵。
　　“白哥，流江最近打给我一大笔钱……”
　　“……那厮准保喝醉了，你别声张，免得他翻脸不认帐。”
　　刘聿无奈了，没有接白渔的话茬，继续说道：“够我搞我的程序和出国了。”
　　白渔：“……”
　　一点稍纵即逝的念头从他脑海里“嗖”一下蹿过，还没等老白反应过来，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流江是不是瘦得有点脱形……”刘聿继续吭吭唧唧。
　　白渔勉强撑起一抹笑：“他本来就一把骨头拆开不够熬汤的，估摸着最近几个月被他公司的事儿缠的不行，体虚罢了……”
　　“他……有段时间没联系咱们了，钱是昨天到的账，我打电话过去，他也没接。我跑到他公司，秘书说他自高层会议后有大半月没露面了。”
　　老白脸上的笑挂不下去了，只得老老实实问：“到底怎么了？”
　　刘聿不说话，将脸别到一边，神情闪烁，有几分扑朔迷离的意味。老白看着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孔，升起一股无名状的百感交集。一波没有来头的恐惧捆住他的心神，他有些不想听刘聿接下来的话了。
　　但是对方没有沈流江那人精察言观色的能力，反而孤注一掷似的开口：“白哥，上个星期我跟我爸妈去探望一个得了肺癌的亲戚……路过一间病房，上面写着流江的名字……”
　　“我当时也不过留心一下只当重名，可这……流江又是打钱又是失踪，我有点担心。”
　　白渔早在听到“肺癌”两个字儿时手脚就冰了一半，待听完刘聿一番话后，脑中那根弦“崩”一下断了音。
　　他强撑着脸面摆摆手示意刘聿别说了，紧接着艰涩地掏出手机，颤颤巍巍拨通流江的号码。
　　答复他的是见怪不怪的机械女声。
　　本来沈流江三天两头出差，全世界飞得不落脚，一通电话没接实属正常。但这个节骨眼上，老白只觉得冷汗浸浸，慌得嘴唇直哆嗦。
　　他脑海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流江要没了怎么办……”
　　这么多年，不只是他，他们这一圈子人可能都把流江当成无所不能的存在。流江似乎也乐意扮演这一“超人”角色，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又油嘴滑舌，没个正形。
　　要是他没了……
　　老白眼前一黑，险些栽过去。一时间鼻酸头蒙一股脑冲上来，砸的他措手不及。
　　但最难熬的，是那无边无际涌上来的愧疚。
　　仿佛要淹没他三十几年的小光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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