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照》衣喜

1、山神

　　我出生在乡下一个小农村。村子说小，也不小，是附近整个区域中最大的村子。依山傍水，农田环绕，鸟语花香，是个很美的村子。

　　据我老妈说，她生我前没少挨罪，虽然生了我之后更挨了不少罪。那时，她嫁入夫家好几年，肚子都没好消息传出。对于这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地方，我奶奶没少以这事欺压她，所以当她终于怀上我，所有人简直欣喜若狂。

　　当时有种说法，肚子尖尖生男孩，肚子圆圆是女孩。那时就连肚子尖圆怎么辨别都不知道的老爸，也一眼就看出老妈肚子尖，这胎定是男孩！

　　在所有人殷切期盼中，老妈临产期到了。

　　生产前晚，老妈做了个梦，梦到她生了个老头，头发灰白，还有长长的胡须，生下来就死了，把我老妈惊醒了。第二天晚上，老妈便生了我。

　　她后来跟我说，当时她看到我就松了口气，认为那种情况下生男孩不吉利，所以我的到来她很满意。

　　但，奶奶等人期待成失望，脸色都黑了。可外公他们却高兴异常，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啊！

　　自然最忧愁的是我老爸，老妈生我那会老爸在火车站出事了，被火车门夹断腿。每每老妈对我说起这个，都会指指老爸一条腿，说：“看到没，那条腿比另外那条短了点，就那时断了重新接上的”。

　　总之，那时老爸出事的消息传来，老妈就被奶奶赶去我老爸那里照顾他。不得不说，当时乡下搭车到城里不易，我妈坐着月子还带着嗷嗷刚出生的我，路途不可谓不艰辛。自然，我奶奶也认定此事由我引起，认定我是不祥之物。

　　然而，正当周遭人随着我的到来而磨难不断时，我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四岁。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便身处在我外公家。原先是因家里做不完的活老妈没法顾看我，现在则是家务活加照看襁褓中的妹妹。

　　老妈很忙，我很乖，我理解老妈，所以我每天都乖乖呆在外公家，从不吵着要回家看看。

　　外公家的邻里都称赞我，说我又乖又懂事，都喜欢我。每次看到我都要过来抱抱我，捏捏我的脸，说我长得可爱。以致我也深深觉得我自己太可爱，经常要担心送我糖果吃的叔叔阿姨是不是对我心怀不轨想拐卖我。

　　于是当一个满脸凶神恶煞还假装笑眯眯的叔叔给我糖吃，我惊吓过度，“哇”地大哭逃开之后，从此我就不敢在叔叔阿姨面前乱晃了，一般都是哪有慈祥老人我便往哪里钻，哪里有小孩我就往哪里跑。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跟在外公屁股后面。

　　外公年近花甲，经历过抗日，但看起来精神烁烁，很年轻，在城市里一座植物园工作。

　　我觉得外公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知道好多好多别人不知道的，很是厉害。直到我后来上学学到“知识宝库”这个词，对我来说，外公就是啊！

　　平时他鲜少有假回来。所以外公在家，最开心的莫过于我。他去哪我都死皮赖脸跟着，不让跟我就哭闹不止，弄得他没法，只得带上我。

　　拿起屋角落的扁担跟桶，外公十分无奈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牵着开心得蹦蹦跳跳的我，去了房屋后面的竹头山。

　　第一次上山的我，心情兴奋得如同脱缰野马，恨不能挣开外公牵我的手，对着山下双手叉腰仰天大笑几声。前几天我听外婆讲了西游记里孙悟空降妖的故事，真想嚣张喊两声：“呔！山下的妖魔鬼怪，快快现出原形来！”

　　可年纪虽小的我还是知道矜持的，我那样做的话会被外公赶回山下的屋子去，所以我只能乖乖地跟着外公，一脚一脚印地走在山间小路，往上爬。

　　抬头望，是屹立在山头的巨石。这座山之所以出名，便是因那块巨石。

　　巨石坐北朝南，形状上尖下圆，如一颗大型鹅蛋，底下分明只有一小块支撑点，其余皆悬空，却是四稳八平，飓风来也刮不动它。听老人们说，这石是山神的化身，几百年如一日地守护着我们的村子。

　　别的传说我都是听过即忘，唯有外公讲过的往事深深扎在我脑海里。

　　那是外公年轻时发生的事，一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台风，众称之为6903号台风，外公他们称之7.28大台风。

　　当时真真是千村倾圮，万户成空，到处是砖石瓦砾满天飞的骇人景象。数不清的屋子被飓风削去脑袋，上千万的林木肢体横陈。外公额角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帮忙救人，被飓风刮过来的瓦片所伤。外公的曾祖母也是那时抢救不及，罹难了。

　　当时村里逃出来的人，全跑上这座山避难。怪哉的是，山外黑云盖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十分可怕，山里却风平浪静。那些飓风暴雨，过滤到这里只有一些余音。

　　村民在山洞里躲了三天两夜，洞内竟有干枝干树叶，洞壁杂七杂八长着绿植，上面结着不少果子！村民都当山神保佑，纷纷虔诚感谢，然后靠着干枝叶起火取暖，果子果腹。

　　那些都是我出生前很久的事，我觉得大人们在哄我，山神怎么可能是石头呢？只是，曾经有一次老妈骑单车带我去镇上采购，我坐在车篮里，回头望，远远就看到屹立不倒的巨石，仿佛一位慈祥老人在目送儿女远行，心里莫名涌起不知名的感动。

　　回来时，我又抬头眺望，第一眼就看到鹤立群山上的巨石，心里顿时就很满足。然后，我悄悄在心里对着那石头说：我回来了！

　　外公开垦的菜地在半山腰，他把我丢一边叫我不要乱跑，坐在这里等他后，就下田地去忙除虫撒水的工作了。

　　我蹲在田地旁，很兴致勃勃地拔野草，掀开地上一些石头，看下面一群蚂蚁四处逃窜，我抓着野草拨弄它们，玩得也高兴。但很快我就玩腻了，起身去找外公。

　　“阿公，要我帮忙吗？”我扬着软软糯糯的嗓音冲田地里的外公喊。

　　外公笑，笑声爽朗如青年人：“阿照还小，就在旁边看看阿公怎么做吧，以后等你长大了，再来帮阿公。”

　　不用我帮忙，我有些沮丧，怏怏“哦”了声，走开了。

　　我走到悬崖边，本想仰望天空以表内心忧伤，可山下那一排排整齐罗列的房屋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九零年代的村子，刚解放不久，山脚下还完好保留着当初抗日所用的土垒建筑，再远点，是解放后，由大队分了房子跟地的村里人聚集地。

　　这地方，建筑是一大特色。房屋皆是坐北朝南，以木梁承重，以砖、石、土砌成护墙；檐口见长，砖瓦屋顶，其中祠堂宗庙最惹眼，屋顶雕梁画栋，争夸壮丽。

　　至于我觉得有趣，纯粹只是因为放眼望去是成排成排一模一样的房屋，每排房屋中间都隔有一条小巷子，我想起外公讲当年日本鬼子进村，他们就把鬼子引进巷子里，东窜西窜，鬼子就迷路了，然后他们就躲起来，一枪把鬼子毙了。

　　我心想，像我这种土生土长的小孩都会迷路，何况没什么方向感的鬼子呢。

　　一阵清风拂过，我无聊地转回身，在地上找了块比较尖的石头跟树枝，开始我的探险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