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幽夢影

1、一世安

　　漫天風沙，一片荒蕪中只有兩個顏色，鮮血的紅，鎧甲的黑。
　　他站在屍體中，腳下是敵方主將的頭，身後是數萬士兵的歡呼。
　　他是護城大將軍。
　　凱旋而歸，人民將整大道擠的水洩不通。對喜愛之人丟花兒是這國的傳統，一路下來，給他的花兒撲滿地，花毯隨著馬兒的步伐延長。尚未洗去一身血腥，他進宮跪在那九五之尊面前。
　　「愛卿平身。」那威嚴的聲音自頂上傳來。
　　他抬頭，首先看見的不是皇帝，是他身旁的小太監，比起男子相對白皙的肌膚，，一張臉被掩在帽中，看不清他的真實面貌，只是那眼睛黑的發亮，見他看來，笑彎了一雙眼。
　　「愛卿，可有想要的賞賜？」皇帝問道。
　　「微臣不敢，能為陛下效忠已是臣九世累積的福氣。」
　　似乎被他的話逗的開心，皇帝微笑，那雙眼看著跟小太監十分相像。
　　「你也二十有餘，卻仍為成家，若不是你為保護朕與這國家，也無須延到至今。念你多年效忠，恰巧安平公主尚未婚配，許你可好？」
　　他震驚的抬頭，瞧見旁邊那小太監朝他眨眼，身旁皇帝也是滿臉笑意。
　　「這是臣的榮幸。」他說。
　　婚事就這樣定下了。
　　退朝後，一名太監走來，朝他道「長公主有請大人前去一趟。」
　　他來到長公主宮殿，宮女為他倒完茶後，便迅速退下去，一時整個宮殿只有他，與身在屏風後的長公主。
　　女子緩步走出，一身紫衣繡著金絲鳳凰，繡上是盛夏蓮花。
　　「敢問將軍大人是喜歡本宮呢？還是方才殿上那個小太監呢？」女子含笑問道。
　　「方才那小太監可愛，滿身靈氣，而長公主您一身貴氣，兩者類型不同，不可相比呀。」他回道。
　　「大膽，竟敢說本宮比不上一個小太監。」女子怒視，他也毫不避開的回視。
　　良久，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依偎在他的懷抱。「我好想你。」
　　「我也是。」他親吻她的眉間。她緊抱他，將兩人的距離拉至最小。
　　溫存過後，他開口「不是說好等我打了勝仗回來，再向皇上開口請求我們，怎麼自個兒提了。還扮成太監到朝上。」
　　「我只是先說出來讓皇兄做個心裡準備，誰知他心急直接提了，我也是嚇了一大跳，扮太監也是皇兄提出的法子，慰我久思你之苦。」
　　「那還有心思朝我眨眼，我還以為是你設計的。」他親吻她的髮絲，再開口到「你從現在就好好在宮中修養，別再偷溜出來找我了，我自個會想辦法來找你，好生待在宮中準備出嫁大日讓我驚艷一場才是重要。」
　　她答應，又是一個擁抱。兩人這才別過。
　　嘉興5年九月十日，長公主平安公主下嫁護國大將軍。
　　嘉興5年十二月三日，匈奴不斷騷擾邊境居民，死傷慘重。
　　嘉興5年十二月二十日，護國大將軍請求下令出兵，皇上允。
　　女子一身白衣站在雪地中，滿頭青絲被侍女綰成婦女髻，身旁侍女勸導「夫人你快進屋吧，外頭天冷，受寒了可不好。」
　　女子不理，侍女無法只好取了大衣覆在女子身上。
　　「報」傳信人的聲音響亮，女子遠遠便可聽到，她朝侍女說「你快去看看可是老爺來信。」侍女立刻前去。
　　良久，侍女仍未回來，女子不耐，再遣人去看，仍是未回來。她不顧外男的存在，朝門處走去。
　　「夫人，您怎麼來了。」附近侍女一看到她吃了一驚，立馬問道。「方才報信人來，我遣人去看一個兩個都沒回來，這才過來看看，你可有看到翠芳在哪？」
　　那侍女說有看到，女子問她，卻支支嗚嗚說不出個所以然，女子正待發怒，便看到翠芳慌忙奔來。
　　「夫人。」女子看到她，也管不著那侍女了，一心只等著那信。
　　「來的正好，信呢？」翠芳臉色一白「夫人聽錯了，那是隔壁人家的報信人。」她一隻手藏在後面，也不知在幹什麼。
　　女子狐疑的看著她，「你當我好騙呢，隔壁人家離我們也有段距離，怎可能聲音如此清晰響亮，手在後面幹什麼，伸出來。不然就拉你下去。」侍女猛的跪下，將手中一直緊握的信給女子。
　　「夫人，請節哀呀。」她哭了出來，女子這時已經看到信上的歿字，臉色一白，連忙攤開信看。
　　良久，她開口「作弄本宮好笑嗎，何人給你這膽子欺騙本宮夫君已死的消息了。」侍女哭的更為慘烈，夫人，奴婢不敢騙你，老爺真的不在了呀。
　　女子不聽，直走回房。
　　她一直閉門不出，連皇帝親自來勸也無用，飯菜都是侍女趁她睡著時悄悄放入的，貼身侍女大都掌握她生活作息，飯菜在她醒來時都還是溫的。
　　沒人知道夫人在房裡做了什麼，想了什麼，直到棺木回來那刻，她才走出房門。
　　多日未出，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加慘白，臉蛋受了一圈，被丈夫養出的原臉蛋全沒了，她步入廳堂，無視一屋的哭泣聲，猛地掀開了棺蓋。
　　她的夫君，昔日京城最俊的男子，護國大將軍，就躺在裡面。
　　真的是他，侍女沒騙她，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自欺欺人。
　　寒日屍體本就不會毀壞，他們更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他容貌仍像生前一樣，彷彿他還活著一般，只是睡著了。
　　一直支撐她的信念消失，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早在一旁注視的皇帝走過來安慰她，她一把揮開他的手。
　　她想起他們成婚那日，他說的話。
　　他說，他會一輩子在她身邊，給她平安喜樂。
　　「你說過的呀，要給我平安喜樂。」
　　「你死了，我的平安與喜樂又在哪呢？」
　　「你這個騙子，你不要想我會原諒你，你就好好給我在下面等著。」
　　她未流淚，只是緩緩蓋上棺蓋，掩埋她一生的平安喜樂。
　　嘉興年6年一月二十九日，戰爭結束，護國大將軍戰死。
　　史記，將軍歿，天下平。
　　安平公主一生再未出現在世人面前。
　　至此，終年。
　　【後記】
　　他死后的一年，她在桌上寫字。
　　她的身體一向很好，連得個風寒而死都是一種妄想。
　　她開窗，外頭是春雪寒梅。
　　她回頭，朝屋內的男子笑道，你看，春天又來了。今年一樣要陪我賞櫻喔！
　　旁邊的侍女掩住面悄悄退下，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一陣風吹來，吹散男子的身影。
　　屋內又只剩下女子一人。
　　她坐回床案，繼續提筆寫道。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吶，我的夫君，你在下面想我嗎？
　　我很想你喔，直到我生命終結的那剎都在思念你。
　　我的夫君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踏著七彩祥雲來找我。
　　我等著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