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思绪停滞

1、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我叫林玉堂，父亲是从一品都统林远。父亲一向与正三品太常寺卿王仕之交好，经常带我到他家中玩耍。在我八岁那年父亲遭人陷害，含冤入狱惨死狱中，母亲将我托付给王仕之便离开了。父亲一族除了叔父再无亲戚，叔父一直镇守边关，边关环境恶劣条件有限，为了能让我安定成长也决定让我留在王伯父家中。
　　王伯父并没有轻视与我，反将我视为己出，厚待于我。王伯父家中有一儿一女，长子王子君大我四岁，是我的兄长。小女儿王子衿小我四岁，是我的小妹妹。
　　我在王家每天习字习武，每天勤勉努力不敢有丝毫松懈。父亲的亡故，母亲的抛弃，我心中无不悲痛，总想着要出人头地，为父亲洗刷冤屈。每时每刻都绷紧了神经，唯一让我放松的便是子衿柔柔叫着哥哥的声音。
　　那时子衿还小，才四岁，王伯父买了一个六岁的小丫头冬雪陪她玩，子君哥哥已十二岁，早已在忙碌的学习中，只能和父亲一样疼爱她但不能时刻陪着她。直到我来了，她总是围在我身边唤我哥哥，小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园子里每天都能见着。
　　王伯父的原配夫人生下王子衿后就香消玉殒了，王伯父在今年另娶了一位夫人，倒也端庄贤惠，只是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也难免生疏。好在王伯父很疼爱子衿，让她在爱里面长大。
　　一转眼已经快十年过去了，我即将满十八岁，而子衿也到了豆蔻年华。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一年园子里的桂花开的极好，十里飘香。我远远立在一旁，望着秋千架下的人儿，那个小丫头冬雪推着秋千，她坐在秋千上，笑着，闹着，赤裸着双脚随着秋千一摇一摇的，肌肤胜雪。可她还那样是个未长大的小女孩。
　　“玉堂，你来啦。”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叫我哥哥，而叫我玉堂哥哥，又不知从何时起她叫我玉堂。
　　我走到她身后，代替那个小丫头推着她的背荡秋千。除了她的笑声和桂花香，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不久王伯父带来了好消息，在叔父和王伯父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给父亲平反了，被封了的宅子也还给了我们，还给了一些赏赐作为补偿，加之在今年武举考试中得了二甲榜眼，皇上亲自授赏，封我为东陵城守备。
　　我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在离开之前我去拜别王伯父，感谢他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我永远不会忘记。磕了三个头之后我起身离开。
　　接我的马车已在大门外等候，待我走到大门口时，冬雪不知从哪里突然跑出来塞给我一个锦囊，我一脸茫然，但没有立即打开。直到我到了东陵城才打开，里面是一只小玉鞋。鞋与偕同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年后由叔父做主，我娶了大理寺卿的二女儿为夫人。两年后我回京看望王伯父时，没有意外的见着了子衿，彼时她已十七岁，亭亭玉立。冬雪也已十九，她二人站在一起就如同一对双生花姐妹。子衿只淡淡的与我行了个礼，点点头算是打了个照面。冬雪也行了个礼红着脸跟着她小姐走了。
　　我向王伯父讨了冬雪做我的侧室，王伯父没有拒绝，倒是子衿哭了很久，我知她二人姐妹情深。舍不得也是常事。
　　我的夫人也是大家闺秀，通情达理，也明白三妻四妾这个道理，没有生气，很坦然的接受了冬雪。
　　在桂花盛放的季节我娶了冬雪，因有儿时的情谊在，与冬雪的相处也没有什么隔阂。我不喜说话，两人在一起时多是听她说，我喜欢听她说话，因为她的话题就只有子衿。
　　冬雪与我的夫人相处的甚好，她二人都不喜争强好胜，都谦让有礼，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她们也一同为我生下孩子，都是男孩。
　　孩子满月时，王伯父特意让子君兄来给我送贺礼，我嘴上谦让着说:“怎么好意思劳烦子君兄为玉堂亲自跑一趟。”
　　子君兄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过不久就该喝我妹妹的喜酒了，到时候一定要来热闹热闹，子衿可是常常念叨着冬雪呢，说冬雪是她的姐姐，妹妹成婚，姐姐可一定得到！”
　　我笑着说:“好，一定到。”
　　心里一抹苦涩油然而生，她终于也要成婚了，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子君兄成婚时，我十五岁，子衿才十一岁。成婚当日热闹非凡，敲锣打鼓闹腾了一天，子衿最爱热闹，抓着我的衣袖说“玉堂哥哥，我们将来成婚时要比我哥哥这次还热闹！”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句顽话，但我永志不忘。
　　在子衿成婚前几日我们就到了王伯父家，府里早早就挂了红，看起来极为热闹。子衿一直很想念冬雪，在园子里摆了酒宴招待我们，还邀请了子君兄。我们一直聊天喝酒直到深夜，大家都醉倒了，除了我。我抱着子衿送她回房，走着熟悉的石子路，一步一步，从此我和她只会越来越远。不过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安心。
　　路上遇见王伯父，瞧我抱着子衿也并没有斥责什么，只是说:“子衿的心思你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母亲抛弃了你，深深伤害了你，你害怕被心爱的人伤害所以选择不去爱。我疼惜你也成全你让你娶了冬雪，绝了子衿的念头，不过子衿过几天快要嫁人了，我希望今天的事再也不要发生。”
　　“玉堂明白。”
　　“希望你不会后悔你当初的选择。”
　　王伯父一声叹息，默默行了一礼便抱着子衿回了房。
　　“玉...我的，玉...”子衿喃喃说着什么，丫鬟们都听不懂，我懂，她在说“玉鞋，我的玉鞋。”
　　我怎么会不知道冬雪塞给我锦囊里的玉鞋是子衿之物，冬雪一个丫鬟怎会有如此贵重之物，一切只不过是将错就错罢了。
　　伯父说的没错，我害怕被所爱之人伤害所以选择不去爱，子衿，原谅我的懦弱。我娶了大理寺卿的女儿为夫人，我以为你会就此放弃，当你对我淡淡的时我就知道你还是存有执念，宁做小妾，我将冬雪要了去就是要断了你的念头。对不起，一连伤害你两次，但我相信这是正确的，从今日起，我们各自嫁娶两不相怨。
　　趁丫鬟不妨，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执子之手，却不能与子偕老，这也许是我们最亲密的动作了。相对十年，相思一生。
　　子衿成婚当天我借口有事先走了，留下冬雪在子衿府上多住了一个月。冬雪回来后又说了很多，说成婚当日是何等的热闹，宴请的宾客之多，仪仗队之壮观。可以想像如此热闹，子衿会开心的。
　　子衿嫁的是大学士的公子，人品贵重芝兰玉树，百里挑一的人才。听冬雪说，这位公子对子衿极好，当初在街上偶然遇见子衿便一见倾心，扮成穷苦人在王家当了一个月的小斯，日日陪伴在侧，后来让学士大人来提了亲。子衿知道后又惊又喜，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三媒六娉凤冠霞帔，这才是子衿该拥有的，跟着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从我娶了夫人后就知道，此生无缘，就算她愿意我又怎忍心让她当一个妾室。
　　一年又一年，生活早已平淡如水，唯一能起波澜的只有那段沉沦的情。
　　“夫君，这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尝尝吧，奴亲手做的。”冬雪说道。
　　我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说:“昨儿得了张玲珑镜，派人送到伯父府上。糕点也包一些送过去。”
　　冬雪轻笑道:“夫君还是这样，一有新奇物件总要送给王老爷。”
　　我微微一笑，我想她会喜欢。
　　每年过年时都抽不出时间去王伯父家中拜年，但伯父寿辰时总要去祝寿，顺便小住几日，这便是一年中唯一能见着她的时候。
　　着她与她的夫君携手从我面前走过，我的心中竟然有一些嫉妒。冬雪总在我面前笑子衿，说她矫情的连晚上歇息时都要夫君念书给她听方能入眠。我想起小时候念书时她总在一旁，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心中酸涩，若是让我每天念书给她听，我也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我惊觉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时，只宽慰自己，这是她的幸福。
　　在酒楼里听唱曲儿的，也只愿听诗经里的那首《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当真是悠悠我心。
　　今年是王伯父的六十大寿，也是极为热闹的，我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身影。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在最灿烂夺目的烟花下，有人陪着她，可惜不是我。
　　突然园子里有一个地方走水了，大家都急忙去打水救火，子衿却什么也不顾的跑去那个园子，冲进一间着火的屋子的，那是她原来住过的屋子。当我准备进去救她的时候，她的夫君急忙拿起一桶水浇在身上就冲了进去，不一会就抱着受伤的她出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盒，打开是一幅画，她的丹青。
　　她的夫君看着她烧伤的手心疼的斥责道:“这若烧了我再为你画一幅便是，何至于你如此不顾性命！”
　　子衿没有说话，默默抱着盒子。我心下更是翻江倒海，这一刻我说不出来的苦涩，心绞痛着。
　　王伯父在我身旁道:“这才是真正的对她好。”
　　是啊，我当初为什么不明白，最好的爱就是陪伴。我不敢接受她的爱，却又默默的爱着她，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回报，没想到，我竟是输得一败涂地。
　　王伯父曾说希望我不会后悔，我错了，我以为我不会后悔，但是我现在好后悔，幸福就在我的眼前我放弃了，明明我可以做的更好，明明我可以更好的爱她！她心里没有我，彻底没有了，我的心好疼，这感觉就像窒息，是我一点点掐断我唾手可得的幸福，一点点斩断了她对我的情分！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不是我的懦弱，每天醒来她身边的人会是我，每天陪她吃饭的那个人会是我，每天和她牵手漫步的那个人会是我，每天晚上给她念书的那个人会是我，我会拥有她，会和她生一大堆孩子，会真正的快乐。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我以为我可以不要她，平淡的生活着就是幸福，为什么我要到现在才发现，她才是我的幸福！
　　晚了，一切都晚了。
　　事情过后回到东陵城，病了一场，不久后吴王起兵造反，大败后逃入东陵城一带，我带领将士奋起直追，与他们展开血战。
　　在我倒地不起时，似乎听见她唤我:“玉堂，你来啦。”还有她的笑声和周围的桂花香，我仿佛回到她的豆蔻年华。我用了一生去爱她，可叹这一生太短，不够我诉说我的后悔。
　　我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小木盒的夹层里，是另一只小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