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心上走过的痕迹》凌羽璇

6、堂前归燕

　　堂前归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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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瓢泼，掩盖了微弱的呼吸，耳边唯一能听见的只是倾盆而下的水声。
　　‘咳咳’左珩背靠着破败庙里的供桌，在雨幕下昏昏欲睡，却被这声难耐的咳嗽声惊醒，他忙抬头，焦急的俯下身子抬手去探眼前人的额头。
　　触手滚烫，‘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却让左珩乱了手脚：“朴喆，再忍耐一下，水、水。”撞翻了破齿的瓷碗，到空了煮药的水壶，那水却可怜的只有几滴。
　　左珩拿着唯一仅有的破齿的瓷碗慌忙的到外面去接了些雨水，回来，他小心地扶起躺在地上的少年：“来，喝口水。”
　　“大哥，班主那？他们那？”声音是病态的虚弱，少年的眼却是清醒着的。
　　“班主带着戏班要赶在汜水节之前到城里。”
　　朴喆有些着急，半支起身子，抓住左珩的胳膊，摇了摇头。左珩忙道：“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城里找戏班就好。”
　　“是我连累了你。”朴喆松了手。
　　“和我不要说连累，我是你大哥。快躺下。”左珩照顾朴喆躺下，这破旧庙里地上铺的是草，身上盖得也是草。
　　左珩摸着朴喆的额头滚烫，心道得去买药，朴喆却拉住他的衣服，闭眼皱眉喊着：“冷。”左珩叹了口气，并排躺下，紧紧的抱住朴喆：“这样，会不会好点，要是睡不着，大哥给你讲故事。”
　　“是大哥家屋梁上燕子的故事吗？大哥还没有讲那燕子是怎么来的那？”
　　“是啊，我家燕子的由来啊！相传大王打下疆土的时候，在XX山没有粮草，被困山中，出门射猎，看见六七只燕子飞来，就射杀了燕子充饥，那些燕子的嘴里各个都衔着粮草。后来终于一统天下。天下太平，有一日夜中睡梦并不安稳，梦见有人哭泣，大王走进在梦里便看见那六七只的燕子，嘴里衔着粮草。大王就很不解，燕子就哭着说，可还记得当年山中救急的燕子吗？大王说记得，燕子说：燕子兄妹得知大王的品行高尚，可救百姓于水火，故而在山中衔着粮草要去给大王救急，可是刚去了第一拨就被大王给射杀了。现在天下太平，可是众燕子却住在山中林中，遭受风吹雨打，若是大王有心，就帮帮我们。”
　　“后来那？”
　　外面响起一两雷声，左珩抱朴喆抱得更紧了：“后来大王醒来后，给各位大臣评功论赏赐，想起燕子来，就公布天下，封燕子为国鸟，国中人不可侵扰射杀燕子，违者必刑。还特许燕子在王侯将相宫中筑巢育子，来去自由。”
　　“那为什么，你家屋檐下会有燕子？”
　　“那岂不是说明我家要出王侯将相喽。”
　　“大哥，你说过，你家是独子吧！”朴喆闷笑。
　　许久不见动静，左珩以为他已经睡了，却听见他小声的呢喃：“来世，真想做你堂前的燕子。”
　　2
　　雕梁燕呢喃，荷塘絮纷飞。
　　“今天卫老爹去采药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朴喆有些担心的问。
　　卫曦也有些担心：“是啊，平日里早回来了。”
　　“我该跟着去的，我去看看。”左珩说着便动身。
　　朴喆想了想：“我也去看看吧！”
　　“朴喆哥哥，老爹说你受了风寒医治不及时，左珩哥哥背你来的时候，你可是病的不轻，你就不要瞎折腾了。”
　　“我左眼跳得厉害，总是觉得心不安，还是去看看吧！”朴喆笑笑：“我已经好了，没事的。”
　　“要不这样，我们一块去。”卫曦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计道。
　　二人行至路中，恰遇左珩背着卫老爹回来。
　　“天啊，这是怎么了？老爹！”卫曦顾不上许多，只见卫老爹身上尽是污血。
　　“采药的时候不慎跌落山崖，我找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左珩看了一眼卫曦。
　　卫老爹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对卫曦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坐在爹面前。左珩，你也过来。”
　　卫老爹将二人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歇了一歇道：“我一生为医者，不敢说悬壶济世，却也不曾罔顾人的性命，我收留你们二位兄弟，救了你们的火，你们也算是欠我一个人情。我知道你左珩是一个汉子，可以托付之人，我今日便厚着我的老脸，将我唯一的女儿卫曦托付与你，你可愿意？”
　　“爹爹，您这是说的什么？爹爹做了那么多善事，一定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爹爹可不能不要我啊！”卫曦泪如雨下，哭花了妆容，悲切之情不止于言表。
　　“这，卫老爹，别说了，您医术那么高明，定会平安无事的。”随机转头对朴喆道：“热水和纱布，快先止血。”
　　“我去烧水，这是纱布剪刀清水金疮药。”朴喆放下常用的药，最后看了一眼三人便出去烧水了。
　　“你这是不愿意？”老者手里用力拉了一把左珩：“别费劲了，我自己是学尽医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五脏破损，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难道让我这把老骨头临死都不能瞑目吗？”卫老爹老泪众横，双目浑浊，依旧握着两人的手：“我见你为了救兄弟，不顾自己，此乃忠义之举，又彻夜照料，是个重情义之人，我当你是忠义之徒，谁道是连我这老骨头最后的托付都不肯答应。”卫老爹这一着急嘴角竟然洇出血迹。
　　“别说了，别说了，爹。”卫曦，急了，用手怎么抹也抹不去，那暗红色的血迹。
　　“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别说了，卫老爹。”左珩郑重承诺：“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人欺负曦儿；只要有我一顿饭吃，就绝对不会让曦儿喝粥。”
　　“终于答应了。”卫老爹欣慰的点点头，却又道：“我是要你娶了我家曦儿，让我家曦儿将来有个依靠，你应该叫我什么？”
　　“爹！”左珩沉默半响才艰难的叫出口。卫老爹此时才颤巍巍的将二人的手握在一起：“我是没有机会看见子孙满堂了。”卫老爹闭了闭眼拍了拍二人合在一起的手，看了看门外朴喆没有进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早年间行走江湖，也是阅人无数，你那个兄弟朴喆男生女相太过妖娆，若是生为女儿家便是富贵之命，可是偏偏生为男子，恐多有克。你将来若是与我女儿成亲成家，在外立业就与他大路朝天各走两边为好。”老爹艰难的咳嗽了两声，里面带着血泡。
　　朴喆，手里端着盆，背靠着门，低垂着头，看不出神色，待再一次听见剧烈的咳嗽，他才恍然醒悟，推门而入，放下水盆，换到了左珩的位置上给卫老爹擦拭伤口，换下衣物。
　　熬了一夜，清晨鸡鸣，这清冷的茅草屋也传来了悲鸣。
　　3
　　喝买声传十八里，天子脚下无饿殍。
　　“桑原桑大人家要办大寿，班主一定在这里。”左珩拉了一下身边的朴喆，笑着道。卫曦抬眼看了一眼两人相握手，朴喆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和左珩保持了距离。
　　一行三人在入夜十分终于找到了班主的落脚之地。
　　大院里却空无一人，三人唯有坐下苦等，谁知学徒艾萨慌慌张张的跑来进屋就收拾东西。左珩连忙拦下道：“艾萨，你这是在做什么？班主那？”
　　“左珩大哥，朴喆？你们找来了？”艾萨先是吃惊而后又是焦急道：“要想活命，就赶紧收拾东西走吧！本来大寿是喜事，演戏演出了忌讳，桑原大人大发雷霆，当下打了班主把整个戏班都扣下了，我要不是中途回来取道具估计也是难逃一死。”
　　大致明白戏班触的是那般眉头，左珩想了想：“我行，我们不能这么走。”朴喆拉着左珩，大眼睛看着他，咬唇却不松口。左珩却明白他的意思，班主对二人有救命之恩，不能不管。
　　左珩对着朴喆一点头，回身对卫曦道：“在这里等着。”语毕转身就走，朴喆跟在后面一点犹豫都没有。
　　二人一身戏子装扮，就闯了桑原大人的大寿，只见一帮人等低低的匍匐在地，班主被打的不轻，桑原大人在座位上大骂：“今个是什么日子，砸场子来的吗？唱的这戏里的人物那个姓桑的恶棍，是暗指桑原老爷我吗？我给你们钱，你们还砸我的场子，反了你们了。”
　　左珩连忙闯进去唱到：“人说桑老爷不是人？”桑原一听这话：“还不快给我。”
　　这话还没说完，装扮了女装的朴喆连忙救场道：“天上神仙下凡也。”
　　左珩接着唱，边唱还边翻了两个跟头：“判了冤案怎的说？”
　　“说你无知还真无知，说是冤案，你得接着看。”
　　除了被打的班主，下面跪着的几个人东看西望，想要接戏，却又不知从和唱起，倒是敲锣打鼓的把音乐敲上了。
　　左珩回头看见桑原大人的脸色见又黑了两分便道：“收了贿赂怎么成了神仙下凡尘？”
　　“收了银两造石桥，为了百姓播粮款，百姓夸赞棒棒棒。”朴喆举了手指摆了造型。
　　“可那牢里关的是良民！”左珩两手一拍在一摊。
　　“骗过小人，才能收集证据，明日公堂见公道。”唱到此处，二人一退，底下跪着的人马上换了场次。
　　这一场唱的是沉冤昭雪。本来兵戎相见的桑原也沉下气，坐回位置上。
　　一场唱完，在座的各位欢声震天，桑原喝酒喝得高兴当下道：“赏赐这些唱戏的，给他们分个场地，以后专门为当官的唱戏，这就是官戏了。班主也换了，就换那个小子吧！敢接我的话头，有种！”桑原走下位置，用脚尖踢了踢朴喆的下巴，让朴喆抬起了头：“小子，你到底是雌还是雄啊？”说罢哈哈大笑。
　　朴喆恭恭敬敬，不敢一语。
　　这一场戏下来，所有人回到了住处，都没了声响，简直就是死里逃生。班主受伤不能主持大局，他拍打着左珩的手：“戏班，就交给你了。”却又摇摇头：“伴君如伴虎，以后更是要小心翼翼，不得行差踏错，这个戏班这么多人的性命，可都在你的手上那。”
　　4
　　初一不见月星稀也无云，夜深万兽眠薄草下露水。
　　“他，今天又叫你去了？”左珩守在门外，坐在阶梯上，地上摆了两个空酒坛。
　　朴喆没有出声，却并肩与他坐在了一处。
　　“你们做了什么？”
　　“掌中戏，陪他说笑罢了。”朴喆叹了口气。
　　“谁不知道他好男风，你，”左珩定定的看着他，狠狠的喝了一口酒，朴喆拦下来抢过酒坛，左珩道：“我们走吧！”
　　“好。”
　　次日。
　　“左珩大哥，不好了出事了。”艾萨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气还没有喘匀。
　　左珩瞥了他一眼，还自顾自的练着枪法，没当回事。艾萨却上前夺了枪：“你还有空在这里练枪，卫曦姑娘都快入宫了。”
　　“什么？”左珩颦眉，放下了手里的枪，双手抓住了艾萨：“你什么意思？”
　　“松手松手，快松手，卫曦姑娘被宫里面的人选中了，即日入宫，将来不是做娘娘就是做宫女，好命啊！”
　　“好命什么？”左珩松开了艾萨，回去准备了些银两金条，拿纸盒装好送到了桑原处。
　　桑原却连门都没让左珩进，左珩没有办法只能在门外干等。朴喆在不远处看着，那么大的太阳，路面根本就没人。
　　卫曦得到了消息满头是汗的跑来，看到的是在大门外跪地苦等的左珩。卫曦没有走过去，却走向躲在暗处的朴喆，然后咬了咬牙，扑通一声向朴喆跪下：“我求求你，你平日里与桑原交好，一定能上前说几句话的，你帮帮我吧！这事情只要桑原一句话就能把我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她双手拉着朴喆的衣袖不肯松手，朴喆咬着唇转头，一言不发，眼里虽有不忍，缺不动摇。
　　卫曦道：“我知道平日里我与你之间有隔阂，是我不对，你们兄弟情深，我不该嫉妒。可是你也知道爹爹将我托付给了左珩大哥，左珩大哥重义气，若是我有事情，他定然心里不会好过。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他，你，你帮帮我。”
　　朴喆的眼里有泪留下，推开她，点了下头算是同意。
　　卫曦整理整理衣袖擦干眼泪，从暗处站出来，走到左珩身边，说了几句话，二人便携手归家了。
　　当夜朴喆没有归家，直到第二日快到晌午，朴喆才回来，左珩气着问他：“你去哪里了？”
　　朴喆回头脸虽白着却笑：“大哥，明日你和卫曦成亲吧！”
　　“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是答应了吗？早晚都是要在一起的，不如趁早。”朴喆晶亮闪烁，笑颜依旧：“然后我们就走，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小村庄，我永远是你弟弟，就这么过一辈子吧！挺好，再有一两只小燕子。”
　　左珩一把抱住朴喆，七尺男儿哭泣无语。
　　5
　　明月高悬，蛙鸣参半。
　　成亲的第二日，一行三人辞行众人，悄悄的准备行囊想要半夜离去。
　　明亮的月光照着道路，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城。却被打着火把的有备而来的官兵围堵。
　　桑原黑着脸打头站了出来，他只看了脸色发白身子发抖的朴喆一眼，随即下令：“把散布谣言，谩骂皇室的左珩给我抓起来关进大牢。”
　　朴喆白着脸，流着泪扑倒在地，眉目呆滞，待官兵带走众人后，桑原走在朴喆的跟前在他耳边问：“你可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
　　卫曦在旁边着急的喊道：“冤枉啊，大人，明察啊，大人。”
　　被关的只有一个左珩。朴喆被关在屋子里不被允许出去，唯有每日一日三餐由艾萨前来送饭。
　　“你又没吃？”艾萨中午来送饭，却看见早上的饭原封不动的摆着，朴喆回了回神问：“大哥怎么样？”
　　艾萨摇头：“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情担心别人？放心，上下打点了挨不了打。”
　　“你知道那天，算了，跟你说也没用。”艾萨想了想又道：“我还是觉得的让你知道，你们悄悄离开的那一天，我看见卫曦那个丫头，好像悄悄拿着一封信送去了桑原的府上。”
　　“你是说是她走漏的消息？”
　　“我可没这么说。”艾萨连忙摆手。
　　朴喆拿过饭碗含泪咽下。艾萨走了之后，朴喆叫过守着他的侍卫道：“请告诉桑原大人，朴喆今天晚上愿意和他一起探讨人生。”
　　不多时便有侍卫回道：“桑原大人说了，要公子今天晚上在屋子里等他，大人还说了，公子在这里是自由的愿意去哪便去哪里。”
　　刚刚恢复自由的朴喆当下冲到卫曦面前问：“为什么？我都已经成全你了，不是吗？我只是想要待在他的身边而已，都不被允许吗？”
　　卫曦一改柔弱娇女形象，笑着流泪，指着他道：“爹说你，男生女相，必有所克。我早就告诉过夫君，要离你远远的，可你就像瘟疫一样，怎么也赶不走。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夫君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你是怎么迷住他的。”
　　朴喆一步一步后退，摇头沉默：“你闭嘴，别哭了。你想不想救他？”
　　“想，怎么会不想。”
　　朴喆自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交予卫曦：“这是我托艾萨偷偷弄到的监牢钥匙的复制。今天晚上，弄些迷药，艾萨会帮你，大哥就交给你了。”
　　“朴喆，谢谢你。”
　　6
　　杜鹃啼血，人猿哀鸣；情到深时难两全，燕儿双飞赴黄泉。
　　从监牢出来的左珩如何肯走。硬是闯入之前关押朴喆的屋子。只看见一地的鲜血，割腕的人儿。
　　左珩红着眼睛拔出匕首在桑原还没有喊出声来的时候，就杀了他。他丢下匕首来到了朴喆的跟前：“大哥来晚了。”
　　“你是困了吗？想要睡吗？你不是问我后来燕子怎么了吗？后来啊，燕子通灵，知道谁有情，谁没有情，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若是来世你真的做了那堂前的燕子，我便愿做屋檐，保你一世不被风雨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