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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孤身探虎 ...

  •   皖城里早已是一片凄风苦雨,大半个月在城中找不到一粒米,百姓只能捕鼠来食,鼠雀等被吃得一干二净了,便吃树皮草根,渐渐地连树干都被嚼了个干净。男人们守城突围,女人孩子们就用掘来的水和着观音土,搓成泥丸来吃。

      李术知道已无法和解,只得忍痛杀了两个小妾,当做军饷犒劳兵士。受他带动,皖县里吃人成风,凡是当小的女人,没能存活几个,吃完了妾,就吃孩子,舍不得吃自己的,就换别人家的来吃,自己总算有点肉了,上了街,转眼就被不认识的饿汉扑杀吞食。

      孙河吕蒙等数次请战,都被挡了回去,他们终于明白,孙权一直不攻城,不是为了等待最佳时机,而是想把城里的军民都活活饿死!

      直到近了腊月,天气阴沉,朔风吹得更猛,眼见就要下起了大雪,孙权瞧着沉沉的天色,暗道,再不打完这一仗,都赶不上回去过年了,这才召集诸将,传令攻城。

      李术的守军饿死大半,残存的也是奄奄一息,哪里有半点抵抗的力气,与其说是攻打,不如说是屠杀。不过一顿饭工夫,皖县城门大开,孙河徐琨吕蒙凌操等浑身浴血,跪在地上,抱拳恭候。

      孙权乘着马,撑着吴侯仪仗,率领帐下护卫队浩浩荡荡地进城。饿殍遍野,伏尸满街,马蹄到处,处处触目惊心!横流的血散发着阵阵的腥味,那些靠吃泥土勉强存活的,泥土积在胃里,将整个人都充得肿胀,最终肚腹破裂,流着脓臭而死。一具具尸身眼珠子瞪得浑圆,几乎要蹦出眼眶,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他是这个惨剧的缔造者。

      孙权浑身微微颤抖着,眼前的境况让他头晕目眩,恶心的味道扑鼻而来,胃里翻江倒海,忽然翻下马去,俯身在路边呕吐起来。

      谷利扑过去扶着他,取出汗巾,替他擦拭嘴角的秽物。

      孙权手臂搭在谷利肩上,勉强直起身子,问道:“李术呢?”

      孙河忙道:“押在太守府里,只等将军处置。”

      孙权几乎没有损伤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皖县,但不仅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心里反而说不出的空虚,懒懒地挥手道:“还有什么好处置的,直接杀了吧,悬首城楼,示众三天!”

      孙河又问道:“城里还余下三万多军民,加上前一仗俘虏的,有小五万,将军觉得该如何处置?”他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人,此刻声音却忍不住发颤,唯恐孙权学田单、白起那般,将俘虏和降卒尽数坑杀了。

      吕蒙一颗心沉在谷底,见孙权斟酌不言,再也忍不住,拱手道:“末将以为,江东久经战伐,人烟稀少。很多土地都空着,没有人耕种,与其杀了俘虏,不如带回去叫他们种地,将来也好补充军饷。”

      孙权扫了吕蒙几眼,见他神情颇为紧张,喉咙里滚出几丝苦笑,吩咐道:“凡是太守府里的属官及军里别部司马以上军衔的,一齐杀了,普通的兵民,就依吕蒙之言,带回吴郡编入部伍屯田吧。庐江太守由孙河接任。”

      休整了几日,孙权不知从哪里听说会稽东冶山越又闹事,便下令拔营,打算奔赴东冶镇压山越。临行前,忽然得到吴郡周瑜传来的消息,说曹操将陈登迁为东城太守,撤出射阳,建议孙权趁机出兵占领广陵,如此一来便可以独有长江天堑,加上江东的强大水师,进可北上,退可据守,让曹操再也渡不得长江。

      孙权却发了愁,江东兵力有限,要占广陵,庐江可就占不住了。他虽然是打着替汉室征讨李术的旗子,可没打算把城池打下来了邀请皇帝派人来管,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孙河劝道:“广陵地处要冲,又在江北,难以强攻,错过这个机会,之后再要占领就难了。但庐江却不同,咱们带走了军民,这里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曹操要占,给他占了便是,权当是以一座废郡换了广陵。更何况,咱们走了,还有雷绪陈兰陪刘馥玩儿呢,占了也占不稳,咱们以濡须和柴桑为据点,总会拿得回来!”

      后方未定,庐陵之事也亟待处理,孙权只得接受孙河的建议,愤懑地瞧了几眼皖县城墙,含恨回师,命徐琨、孙河东下抢占广陵,凌操、陈武遣送俘虏到吴郡安置,自己与吕蒙、徐盛带了一千亲兵,奔赴会稽东冶。

      谷利见他就带一个护卫队,十分不安:“咱们好歹也是去打山贼的,多带些人不好吗?”

      孙权淡淡笑道:“我之前也只给了朱然一千人,他不是照样收拾得山贼服服帖帖的?人家都成,凭什么我就不成?”当下也不多解释,一路开往东冶。

      两个月前得知庐陵山越叛乱,吕蒙就一直悬着心,现在解决了李术,按照孙权以前对刘惇的承诺,该救援庐陵了,但他却把将士们遣还吴郡,又带了这么丁点人去东冶镇压山越,连日里仿佛变了个人般,愈来愈沉默寡言,叫人摸不透心思。

      吕蒙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但到底出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这样陌生的孙权,让他又好奇又恐惧,想靠近却又不由自主地疏离。

      到会稽东冶的时候,那里的山越早被贺齐镇压,孙权便大张旗鼓地举办酒会,犒赏将士。末了,说去临近的庐陵郡瞧瞧他的堂兄孙辅去。

      贺齐见他带的人马实在太少,一旦被山越伏击,后果不堪设想,忙道:“末将着人护送将军前往。”

      孙权不以为然,摆手笑道:“会稽山越已经消停了,庐陵在国仪的治理下,定然也是郡泰民安,哪里来的那么多强盗山贼?孤没去过庐陵,这次权当是游玩罢了,带太多兵马,反而过于扎眼。”

      贺齐无奈,这位新吴侯和他哥一样轻脱果躁,一样不知好歹。但自己毕竟不是心腹,也难以强谏,便笑道:“那么将军稍等,末将有样东西给您!”

      话音刚落,一个侍从快步跑来,双手捧着个朱漆礼盒。贺齐从里面翻出一袭狐皮大氅,抖了开来,质地轻柔,细绒温软,通体洁白如雪,竟无半点杂色,不知用了多少张狐皮,实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孙权看得两眼发亮,一连声问道:“你从哪儿猎来这许多狐狸?”

      贺齐将那狐裘给孙权披上,笑道:“要靠猎,那得花费多少时候?末将是四处收购狐皮,叫裁缝挑好的来用。天气寒凉,将军穿得也太单薄了,这件大衣,赠与将军御寒吧。”

      孙权微微抬了头,让贺齐帮他在颈下系好带子,笑道:“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所谓集腋成裘是也!江东初定,正是需要大伙儿齐心协力的时候,孤这个会稽太守常年呆在吴县,只能拜托公苗多费心了。”

      贺齐忙道:“末将自当竭力,为将军分忧。”

      孙权与贺齐分了别,当即便下令前往庐陵。吕蒙思前想后,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拎得清是非轻重,自然也不会把逆龙鳞当作乐趣,见孙权态度坚决,自知违逆他的话,难免让他更不痛快。但与难以预见的可怕变故相比,违逆孙权实在算不得什么,当即阻止孙权,建议他放弃去庐陵,直接北上,返回吴县。

      孙权迎着凛冽北风,将狐裘裹得更紧了些:“来都来了,不去瞧瞧我那位好堂哥,怎么过意得去?”

      他从庐江到会稽,扬言要镇压山越,却只带了区区千人,这一趟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吕蒙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只能道:“咱们现在兵力太少,最好迅速返回吴县,不宜再四处奔波。”

      孙权笑道:“庐陵有人叛乱,孤说了要来镇压的,在郡边上瞧一眼就走,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这话明显是敷衍,吕蒙不愿意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庐陵山越叛乱,将军要镇压,那好歹多带点兵马才是,就这一千号人,去了又有什么用处?依末将之见,不如调会稽贺齐、海昬太史慈前来,速战速决,大家也好回去过年!”

      孙权转头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吕蒙,问道:“谁告诉你庐陵叛乱的是山越?”

      吕蒙一头雾水,奇道:“不是山越,还能有谁?”

      孙权从怀里摸出那块锦帛来,丢给吕蒙道:“给你瞧瞧。”

      吕蒙打开了那锦帛,不禁一阵头疼。

      孙权忙道:“噢噢,我忘了,你怕是认不得几个字。这锦书就是当时庐陵使者刘惇给的,可惜,我那位堂哥不是叫他带信给我,而是叫他带信到许县去给曹操!”

      吕蒙顿时怔住,事态的发展已经超乎他所做的最坏打算。

      孙权啧啧赞道:“他这信写得可有水平!说当年我哥底定江东,便与当地豪强貌合神离,勉强靠着武力,才保了几年平静。现在幼主掌权,毫无威信,看似拥有六郡,可这六郡却如一鼎华丽的酒樽,樽中无酒,曹公若奉天子旗,承九五命,雄兵南下,与他里应外合,王师到日便是江东光复之时!”言罢,又望着吕蒙笑,“你瞧,多读点书,话也能说得漂亮些!”

      吕蒙将那锦书还给孙权,勉强笑道:“人做得不漂亮,话说得再漂亮又有何用?”

      孙权收了锦书在袖里,冷笑道:“当婊子当得这么爽,居然还想再立个冠冕堂皇的牌坊,这梦做得真够美的,瞧我怎么抽醒他!”

      吕蒙听着这狠话,再回望着不远处的千把人马,不禁愁上心头:“将军既然知道孙辅心怀不轨,更不能只带这么几个人就进庐陵啊。这不是把自己往人家口袋里送吗?”

      孙权执拗地抬头:“来都来了,就这么着!你爱跟便跟,不爱跟算了,自己回吴县过年去,我绝不怪罪于你!”一扯马缰,回到军队中去。

      什么叫“爱跟便跟,不爱跟算了”?吕蒙一股怒气往上冲,不断告诫自己,孙权是主公,不能追上去打他一顿,强自压抑着怒火,却把自己气得连连咳嗽。

      自孙权决意血洗庐江,两人关系便疏远了不少,连日里话也没说几句,好不容易聊了这一会儿,又闹得不欢而散。吕蒙气归气,到底拿孙权没办法,只得跟着他去了庐陵郡治西昌县,驻军在城外,他纵然聪明,却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千人要如何攻破坚固的西昌城池。

      孙权心里窝火,对谁也没什么好脸色,也不跟任何人打商量,我行我素地部署着,叫了个口齿伶俐的亲兵进来,吩咐道:“你去给孙太守传话,便说孤到东冶镇压山越,顺便来接他去吴县和太夫人过年,叫他出城来见孤。”

      那亲兵领命去了,帐子里只剩下孙权、吕蒙、徐盛、谷利四人。

      吕蒙问道:“就这一千人,随便派个侦察骑就能探到底细。万一城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重兵出来攻打咱们,怎么办?”

      孙权笃定地说道:“他冲锋陷阵很厉害,但其实优柔寡断,做个决定总是磨磨唧唧的,咱们才一千人,又不像攻城,又不像探亲,他多半会翻来覆去地想我要干什么,绝对不会直接撕破脸,率先出兵来打我!”

      吕蒙又问:“万一这次他却不磨唧了呢?”

      孙权怒道:“他真敢出兵,那算我倒霉!”顿了顿,恶狠狠地接道,“豁出去了!就赌这一回,通杀通赔,就这一把骰子!”

      吕蒙苦笑,出去帐外,吩咐人好生盯着西昌城的动静,时刻准备御敌,又着人查探周遭的地形,寻找败退后的生机。

      帐子里孙权将孙辅私通曹操的事情说了,直将徐盛和谷利吓得瞠目结舌。到得傍晚时候,那信使回了来,说孙太守夫人染了风寒,不堪长途跋涉,孙太守要照顾夫人,因此无法到吴县给太夫人拜年,请吴侯恕罪。

      孙权听着这意料之中的回话,笑道:“孤的这位堂兄倒是个疼老婆的好丈夫,老婆病了,自己都舍不得离开半步。阿利,你取了孤的印绶,快马加鞭去海昬见建昌都尉太史慈,命他即刻率大军来西昌,太史慈虽不认识你,印绶他是识得的。有一点要他留意,悄悄地来,别被旁人发现了。子明、文向,你们率兵屯在此处,相机而动。孤要进城去瞧瞧这位染了风寒的好嫂子!”

      吕蒙回道:“不成!”

      孙权脸色一变,沉声道:“就这么定了!按此部署,即刻执行!”转身出了营帐,翻上马就要走。吕蒙追上去,扼住了辔头,劝道:“孙辅既然有了叛变之心,难保不会取了你的首级给曹操当贺礼,眼前明明是刀山火海,你怎么就瞧不见?”

      孙权不乐道:“你又知道我瞧不见?当我是瞎子?”

      瞧见了你还往下跳,敢情你不是瞎子,是傻子?吕蒙觉得孙权简直不可理喻。

      孙权见他不说话,又问道:“那依你看,咱们该当如何?”

      吕蒙道:“慢慢撤出庐陵去,与太史慈将军汇合,然后伺机攻城。”

      孙权淡淡瞥了吕蒙一眼,冷笑道:“伺机攻城?攻城可是要死人的,到时候血流成河,百姓多可怜!我自己进城去,若能把孙辅骗出来杀了,那自然很好,若失败了也不过丢一条命,我敢赌就输得起!死我一个打什么紧?反正我老孙家还有孙翊在,不见得江东会就此姓曹,还能不伤西昌一棵草木、一个子民,岂不是正顺了你的心?”

      吕蒙松开了马辔,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什么叫顺了我的心?”

      孙权扭头,见吕蒙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睛惶然失神,震惊和恼怒中颇有些无助的模样,不禁心一软,咬牙道:“我便不信天命不在我这一边!”手里马鞭劈开冰冷的寒冬,击在马臀上,那马仰头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奋起蹄子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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