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侣蝶》河岳

1、深院英台

　　公元三世纪，正是中国的东晋时期。在时代的大动乱中，北方汉人纷纷渡江避难，而祝氏一族便属于其中一支。上虞祝家的祝员外仅有一独女，名叫祝英台，小名唤作玖娘。英台因此自幼便被当作男儿一般爱待，又兼女儿家之备受娇宠，所以性格活开朗，颇有灵气。
　　这日，春风和煦中，英台正攀上房顶，倚在檐角望着院落外面的世界。因女儿家是不准随便外出，所以十四岁的她，却还不曾出府几次。她看着外面的朗朗乾坤下，花开鸟语、人来马去，自然十分向往，可想到自己终究是一女儿身罢了，年纪轻轻的她，却时常惆怅叹息。
　　她低下头看着手边的纱笼里，两只刚刚抓来的蝴蝶正在扑棱着翅膀嬉戏打闹。
　　英台轻轻笑着说：“我带着你们出来看看，你们俩倒只顾着自己打闹，唉……”
　　突然丫鬟小灵子在檐下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快下来，老爷回来啦，快下来……”
　　英台应了一声，便提起纱笼，急急忙忙沿着竹梯爬下了屋顶，回到房中。
　　小灵子不一会又传话来说：“老爷说这次回来要先检验小姐的文墨琴律和举止仪容。”
　　英台正在镜台前梳理着原本凌乱的妆容，听到父亲突然要考验自己平日所学的琴棋书画，惊讶道：“怎么突然的便要检查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英台急得坐立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板被跌得“咚咚”响。
　　小灵子解释说：“听老爷和夫人的谈话，似乎是关于小姐的亲事，想必是老爷担心……”
　　“担心什么？”英台打断说。
　　小灵子怯然道：“老爷担心小姐举止不得体，怕嫁出去后堕了家门的名声……”
　　英台笑道：“嫁给谁你可听说了？”
　　她自幼娇养无羁，少谙世道，并不懂得婚嫁情恋，只想着嫁出去就是出离府院，也有了自由。
　　小灵子回答道：“不知道。”
　　英台灵机一动，“诶，小灵子，你快帮我抄写一些诗文，先把这次检查应付过去，不然爹又要生气了。”
　　于是二人便手忙脚乱地在书柜里胡乱找了些典籍书目，请来管事的长贵帮忙抄写。
　　祝家厅堂里，四架灯台照得满室辉光，祝员外正倚在床上翻看书卷，他手中拿的正是丫鬟刚刚送来的英台的“抄录笔记”，妻子单氏在一旁小心地往他略显枯干的脸上敷着白粉药膏，据说有活血回春之妙。士族中，男人敷粉化妆也是时下的一种潮流。看罢，祝员外点头默许，“嗯，还不算太失礼……”
　　此时长贵进来报说：“老爷，马家早上送来的聘礼已经清点完了，一共三箱白银，九箱绸缎，以及其他各类共计二十四箱。”
　　祝员外听罢哈哈大笑，站起身说道：“我梁府毕竟还未沦落无名，马太守送来这等聘礼还算看得起我梁某人。长贵，你替我修书一封与马太守，就说小女尚幼，秦晋之好既然已定，过一两年光景便可前来迎亲。”说罢捋须长笑。
　　祝夫人急忙帮他把因为高兴大笑而抖落的膏粉敷补上，一边笑着说：“老爷当心，弄掉了药效就不好了……”
　　祝员外看着夫人说道：“你只顾帮我敷粉，难道你女儿要出嫁了你也毫不关心？”
　　祝夫人道：“我女流之辈，见识短浅，官场的利害得失也琢磨不通，一切都凭老爷做主。”
　　“官场利害？呵呵，所谓官场利害，我年近花甲，方才悟透啊！马家名高势大，是会稽郡守，又是皇亲国戚，一旦与之结为亲家，我这个副的郎中令升正就是早晚的事情了，欧阳老贼天天在官场跟我做对，这次看他怎么和我争！哈哈哈哈……”
　　……
　　次日一早，祝员外就要当面考英台的才学修养。英台赶紧在脚腕绑上带子，避免步子大了失了分寸。
　　看着女儿慢脚碎步走进厅堂，祝员外点了点头，泯了一口茶后说道：“嗯，还不错……可能诵诗？”
　　英台垂手立在祝员外身前八步远，听到父亲说要她诵诗，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寻思了半天一句都想不出来。
　　祝员外“咦”了一声道：“可是一句也吟不出？”
　　在一旁的小灵子急忙解释道：“不是的老爷，小姐确实能吟几首。只是平常时候都斟酌较慢，老爷一时提问，也许还没想出来，等小姐回头想出来我抄给老爷看。”
　　“我没问你！”祝员外冷下脸看向英台，沉声说道：“英台，抬起头来。隔这么远做什么，走近来些，我是你老子，你怕什么！”
　　英台应着说“是……”，又往前挪了几步。
　　祝员外看她仪容混沌，群裳凌乱，心中又有几分不悦，“让你说你说不出来，那总能写点出来吧？”
　　英台紧咬着嘴唇又应了一声，头却始终不敢抬起来。
　　可是当祝员外看到爱女所写之字斗大如牛，笔迹如挥刀砍剑，顿时心灰意冷，摇头叹息。
　　祝夫人在一旁劝说：“老爷，英台只是跟着韩先生学了半年的字，而韩先生为人散漫，八成是心不在此，一定没有尽心教授。但他醉心于音律，这方面英台常受熏染，一定学会了不少。女孩子啊，也不一定要六艺皆通，能懂一样儿，也是很不错的……”
　　看祝员外沉吟不语，祝夫人又接着对英台说：“英台，不如弹一曲让你爹听听？”
　　英台听着母亲的话早已吓出一身汗，嘟着嘴咬着牙答不上来。
　　小灵子急忙抱来一台琴。
　　英台双手按着桌案上的木琴踌躇不定，胡乱弹几下，就发现父亲因为抹了太厚的粉而显得漆白的脸上连番变色，更不敢轻易多弹。灵思一动，倒是想了一个办法。只见她“咚”一声用指甲刮断琴弦，又惊讶说：“哎呀，琴坏了……”
　　祝夫人道：“换一把来。”
　　祝员外冷笑道：“不必了，滚回去玩你的去吧！哼！”
　　英台听罢起身便逃，只是双腿上缠着的带子一拌，摔在门槛上。却因听到父亲在身后冷笑连连，赶紧忍住疼痛，在小灵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到闺房中，后怕不已。
　　英台对婚姻这种“新鲜事”十分好奇，但是她的丫鬟小灵子也是所知甚少，只说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父母做主就罢了，让她不必操心。于是转念之间，英台已经把父亲刚刚发怒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倚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灯台旁边的纱笼里，那一对扑棱跳跃的两只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