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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1

      周三没休,周四休了大半天,周五还行,周六周日课时排得最紧,从早上七点半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毕竟大部分学生家长只有周末有时间送孩子来上课。
      梁贻彤一看课表,这一周周末还得带听视唱乐理大课,吐血。这种课一般都是五六岁的小崽子,并不是所有儿童都像嘟嘟一样是天使,这帮小恶魔总是让梁贻彤有放羊的错觉,还都是不听话的羊羔,蹦蹦跳跳,吵吵闹闹,一只一只逮。
      可是梁贻彤也挺开心的。
      能踏踏实实工作,累到没烦恼,就挺开心的。

      周六听视唱大课有展示的意思,所以在四面玻璃墙的会议室里进行。梁贻彤对着一帮叽叽喳喳的小兔崽子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教授乐理。四面玻璃墙外面围着的都是家长,梁贻彤给密密麻麻探照灯似的目光扫得发毛。
      小孩子记性应该是挺好的,但是注意力永远不集中。梁贻彤三分钟之前讲过的,一提问永远答不上来。她突然想到文娜嘱咐她的话:大课的要诀在于,千万别提问!该讲的讲完了拉倒。
      梁贻彤起太早本身就头疼,小孩子的嗓子又尖又利,扎得她发昏。有个学声乐的,在中心特别出名。并不是家长有啥艺术追求,也不是这孩子有啥嗓音天赋,来学声乐主要因为他总是在嚎叫,随时随地发出无意义的高亢的声音,完全控制不住。中心的老师私底下觉得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发育得不太好,比起学声乐是不是该去看看脑子。但家长不着急,哪个老师都不会提。今天大课里有这位小朋友,控制不住地嚎叫,梁贻彤还必须抬高嗓音压着他。他把一个小朋友给叫哭了,玻璃墙外面的家长一阵骚动。交了钱的来这里听别人疯吼疯叫,家长不干也有理由。梁贻彤只能继续半表演性质的大课,家长不满得去找总监。
      高亢嘹亮的尖叫还在持续,梁贻彤也快哭了,大哥您别叫了!
      梁贻彤清清嗓子。玻璃墙外面的家长看上去都不是富贵阶级,肯让孩子来学习艺术烧钱已经算牺牲。普通人家想要培养出来个艺术家何止是艰难,全家都得把自己榨干。梁贻彤敬佩这些父母,她想到自己的父母,还有嘟嘟永远疲惫不堪的舅舅,心里又酸又软。学艺术,就是财力和毅力的大浪淘沙。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崽子,不知道能剩下几个。
      怎么办呢,道路崎岖,未来在很遥远的地方,看都看不到。
      小孩子们倒是都很喜欢梁老师,因为梁老师不凶。

      玻璃墙会议室里闹着,外面家长也生气,找总监去要调课,热热闹闹喧哗沸腾。吕秘书焦头烂额,总监周末根本不在,调课的事儿得等周一。她这边着急忙慌,一眼瞥见人群中站着个高个儿戴墨镜男子。实在是这人自己在发光,风度气质鹤立鸡群。这是谁的家长?吕秘书觉得自己如果之前见过这人,绝对不会忘。
      “您也要给孩子调课时?”
      高个男子被问得一愣,笑一声:“不,我没孩子。”
      吕秘书也一愣:“啊?”
      对方摘下墨镜,微微眯眼:“嗯……是我想学。行不行?”
      吕秘书马上反应过来:“可以可以,我们爱琴中心的成人音乐教育一样在国内领先,您先上我们的官网看一看师资情况?”
      对方又戴上墨镜,微笑优雅从容:“看过了,梁贻彤老师。”
      吕秘书不知道怎么反应:“梁老师不负责成人乐器教育。”
      周围家长还在七嘴八舌说课时问题,那男子轻巧地推出人群,慢慢走去会议室。吕秘书想叫住他,被家长围起来。

      梁贻彤天人交战。一面要尽职尽责,一面一秒一秒挨时间,期盼电子计时器的声音响起。她下决心下次得观摩观摩其他老师大课怎么带的,难道只有自己每次都跟历劫似的?她一音符一个音符地弹,教小朋友如何区分,来回弹,就是记不住。
      梁贻彤被挫败感打击,抬头想看看玻璃墙外面的时钟几点了。
      正看到玻璃墙外面站着的男人。
      ……别说,亲切多了。
      梁贻彤没力气挣扎,跟陶屿点点头致意,然后继续教书育人。今天的时间特别可恶,黏黏糊糊一点一点地挪。一个小家伙被唱谱搞烦了,chua一声就把谱子扯了。未来的男高音又开始尖叫,梁贻彤也想尖叫了。
      就在这时,该死的电子计时器终于响了,梁贻彤以为它死了!她千恩万谢地收拾东西,带着一脑门子甩不掉的噪音推开门就跑。陶屿双手插着口袋,看她仓皇逃跑的背影,笑出声。

      梁贻彤直奔自动贩售机买咖啡,自动贩售机往她的纸杯子里吐了口痰。
      又——坏——了!
      梁贻彤扔了纸杯,认真想要不要踹自动贩售机一脚。旁边的光线一暗,梁贻彤抬头,陶屿微微一笑:“梁老师,午休我请你喝咖啡吧。”
      梁贻彤看陶屿:“你……跑这里做什么?”
      “来参观参观。”
      梁贻彤捶捶太阳穴,她觉得应该不是偶遇,不过也没细想:“那欢迎,您给谁报名?”
      陶屿笑意更大:“怎么都这么问?”
      焦虑的家长们还拥在秘书处,梁贻彤叹气:“都是给孩子报名的,家长在那边。”
      陶屿点头:“我给自己报名行不行?”
      梁贻彤干巴巴地看陶屿:“那也……行吧,有成人音乐教育,您上网查一查老师,看怎么选课。”
      “选梁老师。”
      梁贻彤捏鼻梁:“你可真……真是……”
      陶屿认真等着梁贻彤的话。
      梁贻彤下了决心:“行吧,中午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聊聊。我请你。”
      陶屿渐渐敛了笑意,神情严肃:“好。”

      还是梁贻彤最喜欢的餐厅,临着窗。上次带着嘟嘟来,嘟嘟坐在梁贻彤对面,认认真真挖蛋糕。
      这一次,对面换成陶屿,梁贻彤觉得有趣,好像也没啥不同。
      陶屿低头翻菜单,餐厅人渐渐多起来。梁贻彤戴着一副玫瑰金耳环,坐在阳光里一闪一闪。
      梁贻彤看陶屿,陶屿合上菜单:“点好了?”
      梁贻彤手指交叉:“嗯。”陶屿低头看她的手,弹琴弹得指甲不甚好看,锉得很秃。没涂指甲油,也没有戒指一类的饰物。
      “上回在地铁里,还是多谢你。”梁贻彤垂着眼睛,“当时多亏有你,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那种尖头鞋别穿了。”
      “嗯。”
      梁贻彤分开手指,无意识地敲桌子:“但是玩笑就别再开了。再开,我生气了。”
      陶屿明显没想到梁贻彤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没开过什么玩笑。”
      梁贻彤对幼儿有耐心,不等于她对成年男人有同样耐心。她看桌子上有什么比较便宜杀伤力足够又不会死人的餐具,重点是不贵,能用来砸陶屿。
      陶屿深深看梁贻彤:“我从来没开玩笑。”
      梁贻彤慢慢握住茶水杯,握得用力,以至于指节发白:“那你以后,没事儿别乱找我。学钢琴,你没毛病吧?学钢琴,就你?”
      陶屿闭上眼,又睁开:“你想用那个砸我也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生气的真正原因。”
      梁贻彤看着陶屿,突然就笑了,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这么无耻。成年男人没完没了地追着另一个成年女人,为了什么?纯撩闲?用青春岁月的美丽回忆解个闷儿?
      我是个看上去适合解闷儿的么?
      梁贻彤松开茶水杯,她下午还得上课,此刻不宜因为纠纷进派出所:“一般情况下,一个男的有女朋友还到处撩人,比较贱。”
      梁贻彤瞬间张开身上所有防卫,觉得她温顺可欺就错了。以前的梁贻彤不会拒绝,不是现在。
      陶屿眼睛微微睁大,瞬间沉默。他和梁贻彤都现在光影中。渐渐接近冬至,中午的日光无力,穿不透整个餐厅。
      “贻彤,我一个人。”
      剑拔弩张的梁贻彤攥一下拳头。
      陶屿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来:“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梁贻彤垂下眼睛,不去看陶屿。
      “我是在……追你。”
      梁贻彤眼眶浅,眨着眼看落地窗外,忽而笑了:“你拒绝我的,你记得吧。”
      陶屿一顿,没有回答。
      梁贻彤盯着陶屿看,一字一句:“别想太多。”
      不管你是无聊想打发时间,还是随心所欲想逗个闷子,不要来惹我。
      陶屿并没有想避开梁贻彤的目光,睁着眼直直迎着两把刀子。然后,他也笑了。
      “重逢这么久,你第一次正眼看我。”
      梁贻彤又想走,陶屿按着她的手,不容置疑:“坐着。你坐着。不要再跑了。你跑了,我还会追上去,没有意义。你不如直接拿个什么砸我,砸得我头破血流,那才真的是有效行为。”
      梁贻彤另一只手里攥着筷子,陶屿声音不高,沉而厚:“我半年前决定回国,孑然一身,孤注一掷。三个月前一下飞机,看到有你的宣传片,我当作是,你在欢迎我。加州与燕城于我而言都是异乡。不同的是,这里,有你。”
      梁贻彤面无表情,还攥着筷子,陶屿低声道:“我承认犯过愚蠢的错误。我决心弥补和……挽回。”
      梁贻彤抽出自己的手,盯着陶屿看。
      陶屿很镇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无耻,又一往无前。
      梁贻彤似乎是对着陶屿发愣,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想。
      她在看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永远不放弃,他想要办到的,几乎没有失手。
      “你失败过么。”梁贻彤问他。
      陶屿轻声回答:“很多。”
      “通常你失败之后……会怎么样?”
      “……认赌服输。”
      “行。”梁贻彤点头,“行,你追。”
      陶屿微微一挑眉,服务员适时地上菜,梁贻彤低头吃,她得补充体力,今天得上课上到晚上七点半。陶屿温柔地看梁贻彤不管不顾嚼嚼嚼,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陶屿声音更轻:“你……初中刚入学时,是发表讲话的学生代表。”
      梁贻彤的咀嚼微微一停,陶屿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整个人趴着,用少见的从下往上看的角度看梁贻彤:“你是学生代表对着人群发言,我就站在第一排。你应该是没看到我。”
      确实,陶屿初一初二时实在太矮了,梁贻彤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我要久。”
      梁贻彤没回答,也没抬头。
      陶屿拿起梁贻彤的手机,拨了个号,他的手机响起来。无趣呆板的系统自带铃音。
      梁贻彤没反对。

      陶屿没离开,在爱琴中心专心等梁贻彤下班。下午课程很满,一个学生刚来,下一个学生和家长就在琴室外面等了。
      在门外等的是一对父子,中年男人问陶屿:“你孩子在里面?”
      陶屿笑着摇头:“不是。”

      理论上是七点半,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已经八点多。梁贻彤趴在钢琴上苟延残喘,陶屿轻轻推开琴室的门:“今天我开车,送你回家吧。太晚了。”
      梁贻彤抽抽鼻子,没力气拒绝。
      陶屿在爱琴中心晃一下午,一帮同事能看到都看到了。梁贻彤跟在陶屿身后,陶屿去停车场取车,梁贻彤站在路边等着。
      深秋的风吹透她的心肺和脑子,她瑟瑟发抖。一辆黑色的车正在转弯,车灯在寒冷的夜中燃起两道光柱,热得有温度。
      应该也挺快就会厌倦的。梁贻彤自嘲地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儿,一个玩笑的持续时间应该也不会太久。随意了。

      梁贻彤坐在车后座,没说话。陶屿调收音机,收音机里飘出来悠然的歌声,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
      陶屿果断把收音机关了。

      梁贻彤的小区不是很好找,梁贻彤指挥陶屿找了半天,才找到她的楼道。陶屿的车没熄火,前灯亮着:“你上楼吧。”
      梁贻彤道过谢,下车。开楼道门时转身一看,陶屿趴在方向盘上,歪着脸看自己。
      梁贻彤一开门,吓一跳。颜文字鸡蛋和他的小狗窜出来,梁贻彤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陶屿的车门一响,他似乎想下来。颜文字鸡蛋看到没熄火的车,觉得可能是这女的男朋友,审时度势,抱起小狗,走了。
      梁贻彤对陶屿挥挥手,自己上楼。
      陶屿趴在车里,向上看着。梁贻彤的窗灯一亮,她打开窗往下一看。太高了,十一楼,压根看不清。可是这个站在温暖光中的人形,就是梁贻彤。
      黑色的SUV缓缓倒车,离开。背对着梁贻彤房间柔和的灯光,直到灯光仿佛一颗星。

      晚安。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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